第37章
第三十七章
大學畢業兩年出頭之際,路春宵還是會偶爾懷疑自己當初回京的決定是否正确。尤其此時,面對餐桌另一頭幾個喝得醉醺醺的甲方,他到廈門休假的念頭晃悠着又冒出了尖兒。
眼見桌上的酒喝得差不多了,與項目內容毫無關聯的閑話越扯越遠,路春宵适時提出要去趟洗手間,同時悄摸地把卡塞給旁邊沒有沾酒的實習生陳湄,示意她等下去把賬結了。
今天的飯局持續得久,路春宵下班就趕過來陪着喝,飯也沒好好吃幾口。可惜他酒量差,這些年其它的通通可以學着努力,偏這個怎麽都長進不了,這會兒想吐出來舒服點兒也吐不出東西。
到了洗手間,路春宵閉着眼,雙手撐住盥洗池緩了會兒,打開水龍頭用涼水潑臉。
關上水,眼睛還沒從水珠中完全睜開,旁邊有人遞過來一張面巾紙,問:“要幫忙嗎?”
路春宵濃重的醉意上頭,想到剛剛自己附和那些個甲方的閑話以及變着法兒阻擋其中一人言語騷擾陳湄的情形,他不免起了些難受感,垂着腦袋回絕:“幫?說的好聽,誰能幫啊。”
很快,他意識到自己有些失禮,接過紙,擦擦眼睛道歉:“對不起,我,我喝多了。”
那人沒跟他計較,只說了聲“那就少喝點兒”,而後直接離開了。
路春宵覺得這說話的聲音語氣聽上去莫名陌生又熟悉,他穩住身子擡頭看過去,迷迷糊糊之間,只見到對方半個高大的背影。
沒多久,外面傳來極用力的敲門聲。
“小路哥,你怎麽樣?沒事兒吧?”
下一秒,洗手間的門被打開條縫,從中探進來一個腦袋,是剛去結完賬的陳湄。她看路春宵晚上喝了那麽多,還一直替自己擋話擋酒,十分擔心,趕緊過來看看人有沒有倒在裏邊。
路春宵勉強回神,安慰她:“放心,我沒事兒。”
他們慢悠悠走回包間,路春宵問:“現在什麽情況?”
陳湄上道,簡單把剛才在包間以及包間連通的私人茶水間裏聽到的大概說了下。
Advertisement
路春宵聽完,安心了許多,說應該沒問題了。他嘴角揚了揚,感覺肚子裏的惡心頓時減少大半,同時不忘對陳湄道“辛苦了”。
陳湄在金展視通實習了四個多月,這次做好基本就能提前轉正。眼見路春宵的反應,她也松了口氣,回答說:“還是你最辛苦。”
實習之初被分到路春宵這組,陳湄曾有過許些擔心。路春宵比她大不到兩歲,這麽年輕就當了項目部二組的組長,不知道是不是走了關系。且另一組的組長是在公司做了多年的老人,總歸是更有經驗,對比起來看着也是人家更靠譜。
然而真跟着做事之後,她發現路春宵所得還真是實打實拼出來的。這位路組長雖說年紀輕,行事卻比許多前輩嚴謹細致,項目不論大小都能帶頭熬下來,可謂是努着勁兒時刻在往上走。
因此填報轉正申請的時候,面對人事的例行詢問,陳湄毫不猶豫地表示願意跟着二組和路組長繼續學習。
今日陳湄同樣真心實意,她說:“小路哥,今晚真是謝謝你了!我學到了很多。”
路春宵朝她無聲地笑笑,沒有繼續你來我往個不停的客套。
“對了,”要進包間前,路春宵停下腳步,問,“剛才在洗手間門口,你進去之前有看見一個高個兒的男的出來嗎?”
陳湄回想了下,說:“服務員算嗎?”
“只有服務員?”
“嗯,我過來的時候走的左邊那條道,就只看見了個服務員。不過他個頭兒應該沒到一米八。怎麽了嗎?”
服務員,身高不到一米八……
“哦,沒什麽。”路春宵喃喃,“看錯了。”
被酒精綁架的夜晚,身心都不由己。飯局結束,路春宵回家沖了個澡,卸掉所有想法,倒頭就睡下了。
隔天醒來收拾衣服,翻出自己随手塞進口袋并帶回家的面巾紙,路春宵才愣了一愣,正視起昨晚在洗手間裏産生的錯覺。
怎麽會突然以為是他?
路春宵想不通自己在犯什麽病。
明明最不可能的就是他。
那人是被追捧慣了的天之驕子,見着自己好心給出的幫忙被拒絕之後怎麽可能一點兒都不生氣。更關鍵的是,假如真見到面了,以他的脾性也不會遞張紙巾就安靜離開。
路春宵呼出一口氣,慶幸錯覺未成真,然後轉身把紙巾丢進了垃圾桶裏,連同亂七八糟的思緒一同丢棄。
他的理智早被自個兒磨練得驚人,不會再生出年少時的愚蠢想法。而且今天的工作很滿,沒必要分時間去深度研究這個轉瞬即逝的插曲。
那頓酒沒白喝,沒過幾天,部門主管喊來路春宵,通知他合同在走流程了。
通知以外,主管順便透露:明年開春,項目部會升一位副主管。
路春宵聽了,當即明白這是在向他強調他和一組組長的競争關系。
路春宵剛畢業就來到金展視通工作,原本有幹了多年的同事在前面等着,短期內看不到太多上升的可能性。但他肯幹,別人看不上的小活兒他接,機會渺茫的項目他也厚着臉皮反複争取,做着做着竟也磕磕碰碰做出了些成績。
今年一直有傳現在這位主管可能要調去分公司當經理,一旦她去了,副主管便是接上主管位置的首選。這也意味着路春宵和一組的組長誰升為副主管,除了薪資待遇變高,未來的晉升機會也會自然而然地跟另一位拉開差距。
主管說:“小路,你做事一直很踏實,好好保持。但有個老毛病,你們組的方案在創新方面還是有所欠缺。當初讓你做二組的組長其實就有考慮到你年齡不大,應該更容易吸收新鮮事物,想讓你帶着跟一組的保守風格區別開來。你得多注意,不要凡事還沒有做,手腳先被束縛住。”
對于這個問題,路春宵從上大學以來就反省過多回。可是自從吃過痛,他骨子裏好像就長了“不冒險就沒風險”的觀點,每一步都不得不思慮很多才敢放心向前走,一時半會兒很難改變。
但他還是應下,保證會為此多想辦法。
路春宵待人接物真誠,說要想辦法就是真會想辦法。主管了解他,“嗯”了一聲,放心地提起另一件事。
“這兩天經理派了個新活兒,說是整體要走年輕有趣的風格,那邊的公司指定要由年輕人來全權策劃安排。十一點他們負責人要過來,你帶人先跟着經理去和人家碰一面,了解清楚具體需求。”
“十一點,”路春宵看了眼手表,“不到一刻鐘了。”
“對,他們剛才才定的時間,說是來聊聊,也沒提前給什麽資料。”主管說,“到時候見了面你多配合,随機應變。”
“好的。”路春宵問,“不過經理也去嗎?”
通常不是較大或特別重要的項目,經理不會專門騰時間來參與。
主管解釋:“負責人跟咱們盧總認識,關系據說很不錯,所以第一時間想着找咱們做。盧總打電話吩咐下來的,肯定得重視。尤其是你,一定做好了。我說的問題你也放在心上。”
路春宵聽出她的言外之意,事情既然跟大老板有關,做好了等同于加分項。說不定甲方到時候美言幾句,還能直接影響他升職的評定。
他點點頭,跟主管認真道過謝才離開。
由于沒有太多信息,會議室內,路春宵只能快速搜了搜這個公司的資料,把基本情況和陳湄講了一下。
陳湄拿着筆記本電腦一一記下,問:“我們不用下樓去接嗎?”
路春宵說:“不用,經理親自去了,讓咱在這兒準備。”
陳湄想了想,開心極了,“能讓經理去接,想來是厲害的人物和項目。如果合作,我能不能跟着做?”
看她這麽有活力和沖勁兒,路春宵也笑了,“當然可以啊。”
他們笑容挂在臉上還未落,會議室的門被人從外面輕輕敲了兩下,随即打開。
路春宵趕忙帶着陳湄站起來迎,同時在心中快速默念等下自我介紹時要用的措辭——雖說這種場面經歷過數回,但每經歷一次新的,他仍要提前做好心理鋪墊,好讓自己表現出能夠大方社交的假象。
禮貌的笑容和心理鋪墊一切就緒,路春宵自以為信心足以應付各種各樣的甲方。可當瞧見跟着經理走進會議室的人長什麽樣時,他所有的準備還是瞬間卡死在了喉嚨裏,吐出不來,也生咽不下去,就這麽逼迫着他僵着身子站着,一動不能動彈。
“盛總,”經理走過來,拍了拍路春宵的肩膀,向身旁一同進來的人介紹說,“這是我們公司項目部的組長路春宵,這回由他來負責您這邊的任務。日後有什麽需求都盡管跟他提,有空您也多指教。”
路春宵微微攥緊拳頭,聽見自己僵硬地從嘴巴裏吐出了一句“盛總您好”。原本後面還應該有幾句初次見面時不容易出錯的客套話,但此刻他的大腦操控着将它們全數删除,從根源上避免他發出更多不自然的語氣。
沒有得到回應前,路春宵的視線生硬地到處找停靠點,挪來挪去,唯獨沒有落在盛昱身上。
“你好。”盛昱大大方方在他面前站定,微笑着朝他伸出了手。看上去就是在做再正常不過的社交禮儀。
經理在,這個手不能沒由來地不握。
路春宵只好在經理和陳湄的目光中也伸出手,想着趕緊客套完,結束這一部分趕緊入座。
誰知盛總熱情,兩個人手剛一觸碰,他就明顯使了力氣,沒有半點兒要松開的意思。
“指教談不上,我倒是有個事兒想先讨教。”盛昱緊盯着路春宵,笑容稍褪,聲音中多了幾分微不可察的顫抖,“路春宵,說好要給我帶牛奶,你帶到哪裏去了?”
--------------------
職場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