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8
12.8
人間四月，春心莫發，一年一度，就這樣，光陰在輕湧慢淌的流水春風中悄悄逝去。
一天，潤珠坐在江南的一個戲樓館子裏聽戲。是一曲《牡丹亭》……
“原來姹紫嫣紅開遍，似這般都付與斷井頹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賞心樂事誰家院，朝飛暮卷，雲霞翠軒，雨絲風片，煙波畫船，錦屏人忒看的這韶光賤……”
功深熔琢，氣無煙火，啓口輕圓，收音純細……
那個“杜麗娘”……
潤珠從觀衆席上的椅子站了起來！
身段婀娜的“杜麗娘”，是的，居然是個男的！是男子！
臺上的掌聲嘩然一片，雷鳴聲動的響徹過後，一屋子寂靜。
潤珠第一次見到小叔叔，就是那個時候了！
那個時候，他立站舞臺，身穿戲袍，輕點指尖，一甩袖，一折扇，僅憑一個眸波飛轉，便翻出滿腔多少哀怨，多少的情思綿綿！
他是她的小叔叔……
可，不，又不是！
想這人世間有多少觸目因果的命運輪回，說是玄空也罷，幻境也罷——
這一世的小叔叔，他的前世，就是那個滿門禍起九族、而自己不幸遺留下來的那一個。
這一世的小叔叔，他的前世身份，是尹家的嫡長公子，尹詩允——
這也就是說，現如今和衛珩一起坐着交談的，卻是前世的那個嫡長公子——他重生而來。
潤珠就那樣成了“小叔叔”，不，應該是前世尹家嫡長公子、化名為李閻良的江南戲班有名青衣小生的……超級戲迷。
那一世裏，其實，江南皇商首富的金家三小姐，她活得非常光鮮，名動整個江南，哪有如今這世裏的憋屈與平庸無能
她是個才女，又是個美人兒。
她如今這世裏大姐有的，二姐也有的，她都有。
母親金賀蘭氏把她當自己的驕傲——如今如何對盈珠美珠，那一世，也同樣如何對潤珠。
十歲時，就能寫詩做賦，琴棋書畫，古玩金石，無一不通。
她常常出入江南的十多個商行，不僅幫金賀蘭氏料理數不清的鋪子，陪着應酬，甚至，不到十八歲年紀，讓很多男人都拜倒轅門，拜若神明——“娶妻當娶金潤珠”，她不僅有才，而且美，天下的第一美人名號落她頭上，也不過分。
潤珠很不快樂，在上一世裏，咿咿呀呀學語時，她就在學着如何察言觀色，知書，聞禮；如何讨母親金賀蘭氏的喜歡……
是的，她不快樂，她覺得自己很累……
一曲《牡丹亭》，“原來姹紫嫣紅開遍，似這般都付與斷井頹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賞心樂事誰家院……”從此，江南赫赫有名的金三小姐金潤珠，便徹底的沉陷于其中。
有事沒事兒，她會來那個戲樓聽他唱戲，她把自己扮成一個最最平凡呆呆笨笨的小丫頭，她覺得那樣能讓自己快樂。
小叔叔金延——不，是前世化名為李閻良春琴戲班的著名青衣小生，他的一次次登臺，亮相，她都要去，風雨無阻。
有一天，庸庸擾擾的小鎮集市上，一個男人，眉目如畫，五官絕美，他穿着一身月青色蘇繡袍子，袍子在風中鼓鼓飄動。
他跑得氣喘籲籲，滿頭大汗。
“李閻良！李閻良！李閻良！——”
原來，他是被他的戲迷們圍聚追趕了！
潤珠手打着一把傘，春天的江南小鎮，煙雨綿綿。傘上，幾點落梅梳梳斜斜。
潤珠把那個正被人夾擊追趕的李閻良往邊上一拉，“李公子！這兒！來藏這兒……”
小叔叔的故事到這兒，其實應該也差不多了……
後面的故事，太蒼悲，太灰暗絕望，令人觸不可聞，聽者落淚。
兩個人展開了一段似有非有，似花又非花，似霧又非霧朦胧感情。
之後的一兩年，她仍舊去聽他唱戲，風雨無阻，可是聽着聽着，一次次的檀板聲中，搖曳的燭火，飄垂紗燈的紅樓戲院……空空蕩蕩。
她沒有再找到他。
“李閻良呢？！他在哪兒？誰能告訴我，李閻良，他在哪兒？”
她每一天都要去，一遍又一遍，聲音也啞了，喉嚨也幹了！
母親金賀蘭氏得知此事，把她關起來，讓她閉門思過，讓她和那個姓李的戲子斷絕關系——
她哭喊着，拍打着木門，手指尖兒都拍出了血。
終于，灰心喪絕，失魂落魄的一天天，那個江南赫赫有名的金家大才女兼美人兒，忽然變了個人似的。開始暴飲暴食起來。美麗不再了，光鮮豔麗也不再了，她成了一個成天只知吃喝、重達七十公斤的大胖子、醜八怪。
她就那麽一直吃，一直吃。“你不是說……你不是說配不上我嗎！現在，你配得上了！李閻良——現在我長成這個樣子了，沒人要了，你應該配得上了！可是為什麽，為什麽你都還不出現，為什麽……你去了哪兒！李閻良！李閻良！”……
事往花委，瘗玉埋香，幾番風雨，時間緩緩慢慢，這樣油燈枯竭煎熬似的又是一年。
潤珠最後終于放棄了這段酸心的往事與記憶。
金太太讓她相親，同樣，作為一個重達七十公斤的大胖子，呆肥婆，她所能相親的對象，也就許家二公子那樣的人，即，這一世的許文璟。
相親的地方同樣是江南那處雲溪酒樓。
曾經，在那一世，那酒樓還是潤珠親自所打理開的。
有人說，堂堂的東宮太子今日也要在這裏用膳玩樂，讓她母親金賀蘭氏把那裏好好收拾着料理，清除閑雜人等——
終于，終于，潤珠在那裏看見了他——
李閻良！
那個江南赫赫有名的青衣小生，她為之哭泣，為之落淚，為之等了又等，傷心了又傷心絕望了又絕望的男人——
而此刻，他正坐在那當朝天家權貴的太子身邊。
太子和他非常親密，他穿着一件紫華蹙金廣绫的龍鳳羅袍。李閻良坐他邊上，太子輕輕地一拉他手，潤珠的那個“夢中情郎”輕彎了嘴角，則朝他淡淡微微的一笑。
那笑容，如蒙塵的珍珠，光豔，明媚，傾國傾城，只是，又像蒙了一層厚重的灰塵……
潤珠的眼睛在不停地眩暈，不停地眩暈——
他成為那太子頑娈之童，就是平常人嘴邊的醜話鄙糙之語，又叫“兔兒爺”！
潤珠的雙腳在不停地發抖，打顫。
據說，後來那太子死了。
是死在和李閻良的同一張床上。是被李閻良親口用他的嘴給咬死的！
咬的地方與部位，還是那兒……
潤珠再次見到李閻良時，他已經血肉模糊……
“髒！你走開！我，我很髒……”
潤珠的淚，一遍一遍，像傾盆瓢潑的大雨。
整個冬天，整個破敗不堪的破廟，都快被那一盆盆的雨水淹沒了。
為了接近太子，他是下了多大一番的功夫，多少的心機周折，京師裏，流浪，颠簸……
跟着一個雜技班團學藝賣唱，被師傅抽，被師傅打，一次又一次的折磨，最後，混進了江南最最有名的當巨大戲團，春臺戲院，他苦練嗓子……
為了靠近太子，不知又暗中深受了多少的屈辱與不堪……
太太悲怆不堪的記憶與往事！
那個陷害他整個尹氏家族的某大權奸終于垮了，将他弄垮的，自然是東宮太子。
是他借了太子的手，屈身飼狼……
潤珠的淚，凝聚成珠，“不怕了，不怕了……”
撥雲見霧，終于得知了所有一切真相，關于他的身世，遭遇，坎坷……
潤珠提緊着喉嚨，在那風雨潇潇的破廟裏，掏出自己的那方白手絹，一點一點，仔仔細細，給他臉上的血跡與污泥。
“在我的心裏，你是最幹淨的！李閻良，不，你姓尹……”
潤珠把他緊緊擁摟在懷裏，“你是最幹淨的！最幹淨的！”聲音一遍遍，不停地重複。
最後，他死了。
潤珠送走了他。
慢慢合上他的眼皮，也是在那落雨潇潇的破廟裏，給他的臉，慢慢，慢慢蓋了一層白手絹……
“你是最幹淨的，最幹淨……最幹淨……”
衛珩驚愕地張大着嘴。
素日裏，多麽沉靜淡漠的一個人吶！
此時此刻，喉嚨像是被堵住，聲音暗啞而沉重。“你——”
他說，“這都是真的嗎？這，這都是真的麽？”
小叔叔微微一笑，“衛世子，這個故事，得需要多大的能耐和本事，我才編造得出來……”
（沒看懂的，看作者話裏說，謝謝，麽麽各位！）
有小公舉說一頭霧水，可能作者寫得隐晦，沒有那麽直白。
小叔叔的故事感情線——
首先他是重生來的，這一世裏，重生在小叔叔的身上，28章就有提示過了！那麽明顯的提示！可惜沒有一個小公舉在那章留言推測。傷心~~
其次，他上一世，是一個大學士清高的兒子，自幼過着賈寶玉那樣的生活，被上下左右寵愛，一朝變故，換了個裝束被人偷偷送走。然後，淪落各地，吃盡了很多苦頭。然後，為了弄死仇敵，不惜去學唱戲——然後，那個時候，女主認識了他。（作者這段一筆帶過，寫得很匆忙）。小叔叔為什麽會去學唱戲，努力讓自己成為江南名角，目的就是接近太子，借太子的手，将仇人弄死！當然，他的代價太沉太重，太子最後被他弄死了，他自己也死了——最後，醒來，重生在女主小叔叔身上，兩個人擁有血緣，注定了再也不可能了！
。。。所以，作者說他是最悲情、我最心疼的人物！因為不能拖主線，我寫得很趕，好多都是一筆帶過，你們不要看得太急了！謝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