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人體養分
人體養分
紅毛曾經問過劉凡人,劉水為什麽要多此一舉派打探者來拉圖國,劉凡人說他不清楚,他還說劉水在某些方面很開明,比如他跟高山的婚外戀。
“高山跟劉水同年出生,很多人都以為或者希望高山和劉水像是情侶,但高山其實是我的戀人,當我和高山的戀情被劉水和飒飒撞破後,劉水只轉向他媽說了一句‘無論你怎麽選我都支持你’,而飒飒則是嘴角一挑說了一句‘我肖飒飒從來不跟別人共用丈夫’,然後就拉着兒子走了,第二天飒飒就找了律師拟了離婚協議書,但是我不同意離婚,劉水和飒飒就一致譴責我先是背叛了自己的家庭,後又背叛了自己的戀情,兩人自始至終沒有說過高山一句壞話,因為背叛他們這個家庭的人是我,而不是高山。”
紅毛覺得劉凡人在說這些事情的時候就像一個局外人在講述別人的事情,但是他明顯能感覺到劉凡人語氣裏的不甘和悔恨。
“但是,劉水對于基因缺陷又異常敏感,他上初一的時候,有一天吃飯時,我提了一句老家一個親戚得了癌症正在等待基因檢測結果,劉水一邊夾着最愛的紅燒肉一邊淡淡地說了一句‘有基因缺陷的人無論是新生兒還是成年人都不應該活在這個世界上’,飒飒當時并沒說什麽,只是第二天她就辭了國家經典故事彙編委員會主任的職務,專心在家陪伴劉水直到他考上大學,期間劉水再也沒有表現出任何異常,直到飒飒提出離婚後的第八個月,她被确診為乳腺癌晚期,也是從那時候起,我從劉水的眼裏看到了一種全然陌生的感覺”。
聽着劉凡人毫無起伏地講述着那個給人類社會造成毀滅性傷害的計劃,紅毛覺得劉水最絕情的地方在于,他把自己的父親一直想糾正和掩埋的錯誤再次推到了臺前,還是以一種更加殘酷的方式。
“飒飒過世後,劉水就重啓了篩子計劃,這時候的劉水,完全變了一個樣,沒有人知道他到底在想什麽,他的生活只有兩點一線,不是辦公室就是飒飒的墓地,除了篩子計劃的工作人員,他誰都不見,他跟團隊裏那些跟他一樣瘋狂的工作人員一起,完全只沉浸在那個設想的世界裏。
紅毛從劉凡人的眼神裏,讀出了一種自責和無奈,大概這就是一個父親對子女的愛的體現吧。
“嘭……”窗外的響聲把紅毛從回憶裏拖了回來,這好像是這幾天聽到的第二次爆炸聲了。
紅毛轉頭,見衆人正盯着窗外,他走向花園,“不知道瞎子現在在哪裏?”
歐拉低着頭,其他人默不做聲,條住嘆了一口氣,“黑焱已經消失了。”
紅毛轉身,“什麽意思?”
歐拉劃開绡幕,屏幕上有三架飛行器,其中一駕機身上印着LT-W-I-1228,只一瞬間,這三架飛行器就消失了,不是憑空消失,而是灰飛煙滅,那些散落的粉塵飄散在空中。
紅毛瞳孔放大,他記得黑焱曾經說過,他跟歐陽開物的婚禮定在12月28日那天,可是結婚前一晚,歐陽開物卻突然失聯了,而他之所選擇那天結婚,是因為12月28日是歐陽開物的生日。
五天前,也就是劉凡人跟黑焱說歐陽開物已經死了的那天,當黑焱駕着飛行器離開凡人居時,他的飛行器在空中灰飛煙滅了。
劉凡人說歷史是由勝利者書寫的,勞動說歷史是由勞動人民群衆創造的,條住說歷史是由文物佐證的,而紅毛卻覺得歷史從來都是當下的,勝利者的姿态會改變,勞動人民群衆的态度會變化,文物的信息會被誤讀,只有當下的解讀才是正在發生的。
比如黑焱的LT-W-I-1228飛行器灰飛煙滅的那天,是黑焱的忌日,同時也是拉圖國歷史上的一個轉折點,從那天起,所有頭頂上方沒有顯示那串數字的人,一個接一個都灰飛煙滅了,灰飛煙滅就是字面意思,一個活生生的人瞬間化為灰燼,這些灰燼落到《拉圖年鑒》裏,就成了冬芽的養分。
根據《拉圖年鑒》記載:“公元2298年,拉圖國正式啓動冬芽行動,清潔博物館被砸打響了冬芽行動的第一槍,LT-W-I-1228飛行器的灰飛煙滅正式拉開了冬芽行動的序幕,第三條和群婚倡議書的反對者為冬芽行動提供了人體養分。次年春天,冬芽破土而出,人類社會正式進入蘇格時代。”
一個新時代的到來,身處其中的人不一定能馬上感受得到,比如紅毛,當見到大街上那些跟他們幾個一樣頭頂上方沒有顯示那串數字的人一個接一個地像黑焱的飛行器那樣瞬間煙消雲散的畫面,他會鼻尖冒汗手心發冷,而他無論如何也想不到,這些消散的人,其實只是歷史上某個階段的人體養分而已。
紅毛站在京都廣場上,他站在第一次穿越過來時聽到拉圖人談論第三條的地方,空氣中灰蒙蒙一片,能見度不到幾米,比前人類社會的霧霾還嚴重。
“你怎麽在這裏?”一個熟悉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紅毛轉頭,什麽也看不見,迎着聲音的方向走去,他見到了偷窺,他沒想到在這裏竟然會遇到熟人,“你怎麽也在這裏?”
偷窺盯着紅毛頭頂,又望了望他的周圍,“其他人呢?”見紅毛默不作聲,她放下手裏的攝像機,“你知道我作為第三條和群婚倡議書的反對者為什麽到現在還沒有灰飛煙滅嗎?”
紅毛依舊不發一語,只放眼盯着白茫茫的空中,偷窺又重新拿起相機,對着不遠處一個瞬間炸開的人體按下快門,“他們留着我是為了記錄這一切,但是我記錄的這些估計不會被後人看到,有能證明所發生的事情的影像,但你卻不被允許見到,這才是他們最可怕的地方。”
時代更疊的背後,是無數人的厄運,這些人永遠都不會被看見,所以也就永遠都沒有存在過,親眼見證了勞改、條住、劉凡人、七哥、歐拉一個接一個地從灰飛煙滅,紅毛覺得劉水很可笑,自己也可笑,整個人類都很可笑,可笑之極的可笑。
昨天晚上,方仿房連夜來到凡人居,他剛掏出一枚玉篩徽章,整個人就化成了粉末,紅毛下意識閉眼擡手擋在臉前,熱浪的灼燒還有粉末打到他裸露的皮膚上,那感覺如此真實,他有一剎那完全不知道自己身處何處。
“你、我還有花草,”偷窺頓了頓,“我們是所有反對第三條和群婚倡議書的人中被允許活下來的三個。”她突然咧嘴一笑,“其實準确來說,只有花草是唯一被允許活下來的那個。”
紅毛擡頭,他腦海中突然浮現了花骨朵那張圓乎乎的笑臉,偷窺仿佛猜透了他的心思一般,指了指天上,“放心吧,他們不會對兒童下手的,要想控制孩子的思想太簡單了,他根本不怕。”
紅毛蹲下,地上有一層薄薄的粉末,他伸出右手,想去觸碰,又縮回手。
“走吧,他們要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