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踏雪
踏雪
鴻俊覺得肩膀沉重。
原本他以為是自己太難過,當胸前傳來冰冷僵硬之感時,他察覺到了不對。
他顫抖着手跟進衣服裏,捧出了踏雪,它嘴角有着鮮血,已經幹涸。
張福祖踹他的一腳,正好踹在踏雪的身上。
“踏雪?”鴻俊聲音有些迷惘,雙手顫抖着。
“喵~”身後傳來貓叫,聲音嘶啞難聽。
鴻俊将踏雪抱在懷裏,不敢回頭。
小花搖着尾巴走到鴻俊的面前,金色眼瞳緊緊瞪着踏雪。
鴻俊抽泣着,眼淚滾到踏雪身上,晶瑩剔透,落在地上砸出細小的灰塵。
“對不起,對不起嗚嗚嗚……”我沒有保護好她。
小花背部弓起,黑毛炸開,呲牙朝鴻俊低吼,一躍跳上他的胳膊,叼住踏雪的皮毛,輕巧的落在地上。
看了一眼淚流滿面的鴻俊,頭也不會的竄進了灌木叢中,往後山去了。
“小花——”鴻俊撕心裂肺的喊到。
他覺得再也見不到小花了,他辜負了它的信任。娘親死了,踏雪也死了,一日之間失去兩個最重要的人。如果……如果他能在強一些,是不是就能救下娘親和踏雪?他跪在地上,撕心裂肺的嚎哭。
平安在一旁看着他堅強的哥哥,哭的像是一個穿着開裆褲的小破孩,卻說不出什麽諷刺的話,她抱着鴻俊的肩膀,也在哭:“哥,我們沒娘了!”
鴻俊哭的更大聲了,從山的方向傳來回音,深山的鳥雀被驚飛了起來,發出幾聲鳴叫。
林玉給張金花整理好衣服,頭發重新梳理整齊,抱到了床上。
平安撲到林玉的懷裏,“怎麽辦,姐姐,娘親死了,你還要去給張福祖當妾。我聽人說,只要第一個孩子是女兒,張福祖就會将人賣掉。”
平安這擔心着實不需要,女性天乾的第一個孩子必然為男孩兒。
關鍵就在林玉願不願意。
林玉是絕對不願意的。
“有人在家嗎?”門外忽然傳來熟悉的聲音。
林玉走出門外,看到來人,一股怒火湧了出來。
張石穿着色彩亮麗的新衣,得意洋洋的看着她,“如何?”
“是你做的?”
張石笑了笑:“人都已經死了,你現在問這個還有什麽意義嗎?就算是我那又能怎麽樣?”
“我說了,你總有一天要後悔的。”張石嘆息道。“當時你要是好好的聽我的話,何至于此?我現在可是秀才,門檻都快被媒婆們給踏裂了。你呢?娘死了,還是要嫁給張福祖,給他生孩子。哈哈哈哈。”
平安和鴻俊沖出屋子,朝他大喊:“壞人,不準你這麽說!”
鴻俊将他推出院子:“從今天起,不準你踏進我們家門半步!”
張石拍打自己的衣服,衣服滑落,露出手腕上的三道抓痕,“哼,真是晦氣,真以為我想來你們家裏嗎?”
鴻俊惡狠狠地看着張石,一直等到他的身影消失不見。“
“姐姐,真的是他做的嗎?”
林玉神色冷峻,“你們看到他手腕上的傷痕了嗎?娘指甲裏有血跡。”
鴻俊握緊拳頭,咬牙切齒:“就不應該放他走!”
平安:“姐,我們既然有了證據,不能去報官嗎?”
林玉搖頭:“張石投靠了張福祖,張福祖又和知州狼狽為奸,不會有人相信我們。”
鴻俊哽咽:“難道就任由他們欺負嗎?娘怎麽辦,小花和踏雪又怎麽辦?”
平安擦了擦眼淚:“惡有惡報,總有一天他們會受到懲罰的。”
“世上沒有天譴,只有因果報應。”林玉說。“即使沒有,我們也要讓他有。”
林玉望向對面院子,宋玉言與招財面對着他們。
“這幾日先不要去宋玉言的院子。”
鴻俊:“為什麽?我想報仇!”
林玉心跳快到疼痛的底部,眼前閃過鴻俊殘缺的屍骨,一把扯過他,厲聲道:“我不準你這麽做,你們兩個跟我過來。”
三人到了廚房,廚房牆根處排了一溜瓦罐。
平安有些疑惑:“姐姐,這些不都是酸豆角嗎?”
林玉拿過其中一罐,“是我配置的毒藥,并不致命。”她從裏掏出一顆褐色的藥丸,分成兩半遞給了他們。“吃下去。”
平安抖着身子:“姐,娘死了,我也很傷心,但是也不用讓我們都陪着娘親去下面吧。”
林玉着實被氣笑了,掐着她白胖的臉頰,“小平安,你整天腦子裏都在想些什麽?”
鴻俊伸手拿走藥丸,“姐姐,你晚上在廚房就是在做這個嗎?”
林玉點頭。
平安:“我還以為你在廚房偷吃呢。”
“把藥吃了。”林玉說。“我已經控制好量了,你們最多吐幾口血,沒有性命之憂。”
她将其他瓦罐也打開來,從裏面各拿出一些,包在紙裏,放在荷包中。原本并不想讓兩小只接觸這個,但是照現在的情況,讓他們有抗毒性不是什麽壞事。
若是張福祖用兩小只威脅她,也不至于無法反抗。
現在兩小只身體健康,甚至可以說是壯實。
鴻俊直接一口吃掉了,平安猶豫了一會兒,塞進了嘴裏。
很疼,鴻俊一直咬牙忍着,平安就沒有那麽強的自制力,蜷在地上哼唧:“姐姐,我好疼。”
林玉在心裏計算着時間,“再等等。”她需要等待一個不傷害兩人,能讓兩人産生抗藥性的時間。
鴻俊突然咳嗽了一聲,吐出一口鮮血,平安吓得臉色蒼白,摟着林玉的腰哭訴:“姐姐,不要了,我好疼,我哥他都吐血了。”
平安朝鴻俊使眼色。
鴻俊:“沒關系,我還可以堅持。”
平安:“……”我堅持不了啊!
林玉拽着平安的衣領,“每次你都吃不了苦,時間還沒到。”
鴻俊穿的是新衣服,不想弄髒,彎着腰,地下聚了一小灘血跡,下巴上也有。
“姐!我真的好疼。”平安哭哭啼啼,揉着眼睛。“過幾天,過幾天我一直能堅持的。”
“嗚嗚嗚,哥,你幫我勸勸姐姐。”
鴻俊“呸”一聲,吐出嘴裏鹹腥的血液,“姐,給妹妹吃解藥吧。我一個人來就好。”
林玉沒有說話,平安拽着她的胳膊搖晃,“姐,下次吧,下次我一定堅持住。”
“你啊。”林玉無奈的搖頭,将解藥遞給他。
平安疼得全身發抖,抽着冷氣将要塞進嘴裏。鴻俊就沒那麽好,血順着下巴滴下來。
“哥,你還能撐住嗎?”平安擔心的問。
鴻俊咬緊牙關沒說話。
林玉只覺得心如刀絞。
“可以了,快吃吧。”林玉趕忙将解藥塞進他嘴裏。
已經到了午後,碩大的太陽發着橙光,在地平線露出半顆腦袋。
“平安,帶着你哥去休息。”
平安連忙攙着鴻俊,邊走邊說:“你幹嘛要堅持那麽長時間?你要是開口,姐姐絕對會給你解藥的。”
鴻俊搖頭:“你不能總指望姐姐。”
明明吃了解藥,他仍是感覺胸腔沉悶,像是踏雪還未從他懷裏離開。
如果那個時候他能躲過去,踏雪就不會死。小花只有一個孩子。
他太弱小了,還不足以抵抗一個成年人。
下巴上的血跡已經幹涸,平安将他扶到床上躺着。将毛巾打濕,擦幹淨他下巴上面的血跡。
林玉出了門,去聯系村裏的木匠。村裏的老人們都會提早備好棺材,等到去世之後能夠直接躺進去。但顯然張金花是沒有的。
木匠已經知道了林玉的來意,小小的村子裏,什麽消息都藏不住。
“要哪個?”木匠問她,邊上擺着一溜做好的棺材,大多都是薄皮棺材,很便宜,在淺色的棺材裏,有一個褐色的十分引人注目,厚度足有一個巴掌。
“想要這個?”木匠問。“很貴。”這個棺材材料不錯,但沒多少人買,大多數都舍不得,畢竟人死如燈滅,多的是用一席草席裹了的人。
“麻煩幫我送到家裏。”
林玉接着駕馬車,來到鎮上,将需要的東西都買了回來,臨近晚上,才搭起一個靈堂。
他們是外來人,在村中并沒有什麽親戚,只有一個林海,但是自從上門鬧掰之後,林海他們再也沒有上門,現在恐怕在家裏偷着樂呢。
買好所需要的東西之後,木匠已經将棺材送了過來。
林玉家旁邊除了宋玉言之外,沒有其他的村民,林玉便将靈堂設在了家門口,将張金花安放在棺材中,放入靈堂內。
有不少來看熱鬧的村民,不過林玉沒理他們,只有阿善嬸上來安慰了林玉幾句。
即使有招財和初一的幫忙,三人也忙了一晚上,饑腸辘辘。林玉雖然沒有心情做飯,但是也考慮到兩小只正是長身體的時候,便強撐着精神去廚房做了飯。
平安和鴻俊在靈堂內守着娘親,香爐內有幾炷香在慢慢的燃燒,火盆裏紙錢的灰燼還隐隐有着紅光。
“平安,你去幫姐姐,我在這裏守着。”
平安點了點頭,腳步沉重的去了廚房。沒一會兒,平安端着托盤出來了,去了宋玉言的院子。
宋玉言拍了拍她的頭,“這幾天你們先陪你姐姐,等這段時間過了,再來習字習武。”
平安卻搖了搖頭,“我和哥哥都想來。”她神情複雜的看了宋玉言一眼。“能不能讓初一教我們?”
“嘿,你這小姑娘,我還在這兒,你怎麽說話呢。”招財武功雖然沒有初一好,但是教這兩個小屁孩綽綽有餘,真沒想到有一天會被她嫌棄。
平安搖頭:“我想讓初一教我們輕功,還有隐蔽。”她擡頭望向四周。“初一應該就在周圍吧,但是我從來沒有找到他。”
她這次還真的說錯了,初一正在監視張福祖呢,沒有在附近。
但招財肯定是不會說的。
宋玉言雙眼含笑,溫柔的看着她。“你為什麽想學輕功和隐蔽?”
平安抿緊嘴唇,“我想報仇,張福祖殺死我的娘親,他為什麽能夠逍遙法外?他納了幾十個小妾,不管能不能生下孩子,那些小妾最後的下場,都是被賣了。生下的女兒死的死,賣的賣,有的甚至流落風塵。”
“他憑什麽能生活的那麽好?”平安眼中罕見出現了迷茫。“我不明白。”
宋玉言沉默片刻,“世上不公平的事情很多,但我們能讓它變得公平。”
“我可以讓初一教你們,但你們不準做壞事。”
平安終于露出笑意,“謝謝宋哥哥,你真是一個好人。原本我覺得有錢人、讀書人,都沒什麽好東西,原來是我錯了。”
宋玉言笑了笑,彈了一下她的額頭,“原來我在你心目中的印象這麽差?”
平安在心裏嘟囔,要說印象差,恐怕他們三人中,姐姐對宋玉言印象最差了吧。最開始的時候,還騙他們說宋玉言踢打小花。雖然不知道是因為什麽原因,但姐姐肯定是不大喜歡宋玉言。
不過這話她沒敢說出來。
微風拂過宋玉言的臉,烏黑長發被撩到背後。他忽然聞到一股熟悉的香燭味道,他小時候有段時間,經常能夠聞到。
“給初二寫信了嗎?”宋玉言問。“讓他盡快回來。”
“已經派信鴿去了,但是初二遠在海上,不知信鴿能不能送到。”
“既如此,便多發幾封。”
招財應道:“是。殿下是打算介入此事嗎?”
對面院子淩亂不堪,籬笆被人踐踏的不成樣子,臨時搭建的靈堂卻幹淨整潔,林玉從廚房出來,端着幾碗和他們相同的面條,坐在靈堂前吃飯。
她面容平靜,眼眶卻有些紅,明明只有十幾歲的年齡,卻成熟的像是經歷過很多生離死別。今日她那樣傷心,卻仍舊保持冷靜,并未同張福祖産生沖突。
“張福祖同趙忠良有聯系,與知州也有牽連,能将他拉下馬,李大人便能派遣自己的人過來,對于我們也有益處。”
招財猶豫開口:“殿下,若不是林玉,您會介入此事嗎?”
這着實将宋玉言問住了。
一件大事的發生,背後定有許多小事推波助瀾。而他想要懲罰張福祖,确實有林玉的原因。
“也許吧。”
招財心道一聲完了。
殿下雖對弱者憐憫,但其實內心并沒有多少熱情。現在對林玉這麽關注,難道真的要用美男計,讓林玉為殿下研制解藥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