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馄饨
馄饨
林玉回來的時候，兩小只已經起床了，正擡着一個水桶。
平安蹦蹦跳跳的跑到林玉面前，抱着她的腿：“姐姐回來了，早晨怎麽不喊我？”
林玉從竹籃裏拿出一包面果子，遞給她。“姐姐真好！”她扯着鴻俊的手就往村子裏跑去。
“睡得好才能長得高。”她将木桶中的水倒進院中的大缸裏。“不要跑太遠，記得飯點回來！”
“知道了！”
先将米飯蒸上，等待米飯熟的時候，林玉将換下來的髒衣服拿到河邊清洗。
還沒有到飯點兒，村裏的婦人們大多都聚在一起洗衣服。
阿善嬸看到林玉過來了，連忙沖她招手：“來這兒。”
林玉笑着走了過去，阿善嬸見她沒拿皂角，便将自己的皂角分給她。
婦人們在一起都是說一些家長裏短，誰家的雞下了幾顆蛋，誰誰兩人結親等等，說着說着就說到了林玉的身上。
“聽說張福祖要娶你？”霜梅問。“你還拒絕了？你可真是不識好歹。”
阿善嬸冷笑一聲：“你以為所有人都像你一樣，上趕着給人做妾？”
霜梅尖聲叫道：“你怎麽說話呢？給人做妾怎麽了，我天天享福，幹什麽都有人伺候。”
林玉笑呵呵得：“若真有人伺候，你還在這兒洗什麽衣服？”
一旁洗衣服的女人們紛紛笑了起來，有幾個嘴上不饒人的已經嘲諷上了。“一個妾而已，說好聽點，就是給人幹活的，不好聽的，就是個奴才，也不知道你橫什麽。”
霜梅一甩胳膊：“你們別得意，看着吧，等我懷上林家的種，看你們還敢不敢嘲笑我。”說着端着盆走了。
林玉拿粗短的木槌一下下敲着衣服，直到擰出的水是清澈的。她擡着木盆回到了家中，将衣服抖平搭在竹竿上。平安和鴻俊在院子裏追跑打鬧，笑聲如同銀鈴般，傳到山上又傳下來。
林玉臉上不自覺露出了笑意，她的頭發在腦後挽成髻，額頭前有碎發滑落，瓜子臉柳葉眉，溫婉清麗。
院子後面有一個雞籠，裏面只有兩只母雞，咕咕叫着，看見林玉來拿雞蛋，緊緊的盯着她。林玉不怕，伸手将一旁的木棍拿了過來，撥開正在孵蛋的老母雞，手疾眼快，将兩顆蛋拿走。母雞脖子一縮一縮，想要追着她啄，林玉迅速關上了雞籠的門。
昨日剩下的油渣，和雞蛋翻炒，焦黃的油渣和金黃的雞蛋交融在一起，蒸好的米飯倒進去，發出滋滋的響聲，香味傳出幾裏遠。
平安和鴻俊蹲在廚房門口，托腮看着林玉。不知是不是林玉的錯覺，總覺得兩個豆芽菜的臉色好像紅潤了一些。
“姐姐做飯越來越香了。”平安摸了摸自己的小肚子。
鴻俊點頭。“笑起來也越來越好看。”以前姐姐的眉頭總是皺着，臉色很蒼白，但這幾天臉上一直有笑容。
原本白色的米粒粘上豬油，呈現出金黃色的油亮光澤，粒粒分明。
林玉裝了五個盤子，吩咐兩小只先吃，端着一盤走到了張金花的房間裏。
張金花笑道：“你做的是什麽？隔着好遠就聞到了香味，昨天的槐花餅也是鹹甜香酥。”
林玉拿木勺喂張金花吃飯。
“沒事，我自己來。”張金花接過勺子，摸索着放進嘴裏。
林玉：“娘，昨天我和平安鴻俊到鎮上賣槐花餅，賣了八十文。”
張金花：“當真？”
林玉：“真的，我今天早上趁着天沒亮趕到鎮上，賣了一百文錢。”
她将張金花鬓間的白發撫平。“娘，生活總是越過越好的。”
張金花鼻子一酸，點頭：“你說的對。”
“等以後攢錢了，我帶你去看大夫，一個不行看兩個，總能找到能治好你眼睛的大夫。”除了制毒解毒，林玉只會看一些簡單的病症，眼睛她是真的不會看。
張金花的淚水順着皺紋蜿蜒而下，“不看也罷，只要你們仨兒活得好就夠了。
林玉用衣袖擦幹淨她臉上的淚，将盤子端回廚房。竈臺上放着兩盤炒飯，她呆了一會兒，端着其中一盤走近宋玉言的院子。
宋玉言正在看信，厚厚一摞放在石桌上，都是朝中官員寫的書信，關于朝中形勢。擡眼就看見林玉朝着自己走了過來。
宋玉言身穿暗銀雲紋素白錦袍，頭上白玉冠，臉色略微蒼白，唇色很淡，眉目清朗。招財站在他身後，眼睛直勾勾的盯着那盤炒飯。剛才他就聞到了香味。
林玉在籬笆前站定，“今日做飯做多了，公子嘗嘗？”
宋玉言點頭：“多謝。”招財立刻上前将炒飯接了過來。
林玉眼睛不自覺的飄到槐樹的身上。“昨日的槐花餅，公子覺得如何？”
宋玉言：“好。”
林玉：“不知我能否摘些槐花？”
宋玉言：“請便。”
林玉松了一口氣：“多謝。”猶豫片刻，“以後若有什麽需要幫忙的，盡管開口。”宋玉言這麽聰明，應該知道這是客套話，不會特地找她們。
招財嘿嘿笑着，“公子，我來幫你試毒吧。”
宋玉言看他嘴饞的模樣，有些無奈：“我是沒讓你吃飽飯？”
招財：“哪能啊，公子對小人最好不過。小人就是嘴饞。”
“既然嘴饞，便自己去買。”說着舀起一勺，送入口中。米飯軟硬适中，香氣撲鼻。
招財舔了舔嘴唇，跑到了林玉的家裏。“姐姐，還有炒飯嗎？”他長在宮中，跟着殿下吃了不少禦膳房做出的東西，但也沒這麽饞過。
林玉正端着最後一盤炒飯，見他瘦弱，面色蒼白，眼底青黑，一副餓死鬼的模樣，便撥了一半給他。
“嘿嘿，謝謝姐姐。”米飯軟彈，粒粒分明，而油渣酥脆，別又一番風味。
比自己做的好吃多了。
招財吃完之後将盤子還給了林玉，又跑回自己院子裏。宋玉言也已經吃完。
“那位姐姐的手藝不錯，我去跟姐姐說說，讓她負責我們每日的膳食，公子覺得呢？”
既然殿下也吃了，說明這人做的飯沒有問題。
“嗯。”
招財立刻跑去院子旁，“姐姐，我和公子都不會做飯，能否請你你每天給我們做飯，我們可以付銀子。”
林玉擡頭看他：“你覺得以我的手藝，一天三頓，每月需要多少銀子？”
招財剛十三歲，八歲進宮跟在幹爹身後服侍太子，對于民間的物價還真的不知道。不過肯定不能讓公子餓肚子啊。“三十兩？”
林玉笑道：“好眼光。”
招財嘿嘿笑着，從荷包中掏出三錠銀子，全給了林玉。“那下午的膳食便麻煩姐姐了。”
回來之後招財臉上帶着笑意，想邀功。宋玉言問他：“給了多少銀子？”
“三十兩。”招財說。“奴才算了算，比宮裏的便宜不少呢。”
宋玉言沒說話。宮裏和外面怎麽比？宮裏采買太監謊報菜價也不是一年兩年。放在農家，不吃不喝一年也就攢二兩銀子。招財很明顯被坑了，不過宋玉言也不會去問人要回來。他很想知道，一個月三十兩的吃食能有多精致。
“解藥一事如何？”宋玉言問。“初二有消息了嗎？”
初一抱拳：“并無，毒仙醫蹤跡難尋，一年前聽說他出海尋找仙山蓬萊。”
月見毒沒有解藥，只能壓制。宋玉言不可能讓趙忠良握着自己的命。“除了他之外，再找別的擅長解毒的大夫。”
“是。”初一聽到命令之後回屋寫信去了。
林玉拿着布袋，站在籬笆外，眼神看着宋玉言：“我能進來嗎？”
宋玉言點頭，招財笑嘻嘻的将門打開，“姐姐，我來幫你。”
招財像猴兒一樣，靈活的攀爬到樹上，雙手利落的将槐花摘下裝進布袋。
林玉回去後，将槐花洗幹淨，手腳麻利，做了一百多個槐花餅。不過她今天沒着急去，将之前買的長豆角，摘除頭和腳，整齊塞到瓦罐裏，裏裏外外抹上鹽，用油紙密封起來，林玉害怕瓦罐跑氣，回院子裏和了一點泥。
平安看着她笑，“姐姐，你喜歡玩泥巴？”
“姐姐可不是在玩。”她将和好的泥巴蓋在了油紙上面，然後放到了廚房角落裏。“平安，不要碰這個瓦罐，等七天，姐姐給你做豆角炒肉。”
一聽見炒肉，平安嘴裏就分泌出口水，“好。”
林玉從懷裏拿出荷包，遞給了平安。“去看看阿善嬸家還有沒有野山雞。”
平安差點跳起來。“我們今天要吃雞？”
林玉笑着：“對，以後我們每七天吃一次肉，姐姐給你們做一頓大餐！”
平安小炮彈一樣沖到林玉的懷裏，使勁蹭着。“嗷，姐姐真好，是天下第一好的姐姐！”
林玉拿着刀正在切肉，差點切到手。“好了好了，快去。”
平安一溜煙跑了出去，不停歇的跑去阿善嫂家裏，生怕去晚，野山雞賣完。
“來了來了。”阿善嬸遠遠的喊，打開了門。
平安呼呼喘着粗氣，半天說不出話來。
“怎麽了？別着急。”阿善嬸拍着她的背。
“阿，阿善嬸，你家還有沒有野山雞？”
大山剛從山裏回來，帶回來兩只野兔和一只山雞，還是活的呢。“有啊，你想要？”
真是奇了怪了，自從林天死後，他們家就沒來她這兒買過山貨，怎麽今天有錢？
平安将荷包遞給了她，興沖沖的喊道：“我要一只野山雞！”童聲清脆，帶着點幼稚。
阿善嬸被逗笑了。
孩子的快樂就是這麽的簡單，吃個雞就好像過年了一樣。她将荷包裏的銅板掏出來數出二十個，剩下的還給了平安。“告訴你姐，一只野山雞二十文。好好拿着荷包，可別弄掉了。”
阿善嬸還給平安一串新鮮的香菇。“剛從山上采的，炖山雞的時候放點，香的很。”
野山雞還是活的，翅膀已經被剪了，飛不起來，爪子被綁到一起，但仍然很兇，尖尖的喙，趁人不注意就要往人肉上啄。
阿善嬸：“平安，能拿着嗎？嬸嬸送你吧。”
平安連忙搖頭：“不用了嬸嬸，我能行。”她一把掐住山雞的脖子，拽着它就往前走。山雞覺得委屈，落到一個經驗豐富的老獵戶手上就算了，怎麽一個小姑娘也把它拿捏住了。
平安緊緊抓住它的脖子，不讓它啄人。路程走到一半兒的時候，遇到了林富貴。平安高高的擡起頭：“林富貴，我們今天吃山雞。”
他十三四歲的模樣，長得白白胖胖，一雙小眼睛閃着精光。
“昨天姐姐還帶我和哥哥去鎮上了，鎮上東西超多超好吃。”平安奶聲奶氣的說。
往常都是林富貴炫耀，她終于能炫耀一回了。
林富貴不屑的看着她：“有什麽好得意的，不就是一只雞嗎？我娘說了，你姐姐沒男人，誰知道這錢幹淨不幹淨？前幾天我娘給你姐說親，你姐竟然還拒絕，不識好歹。”
平安瞪他：“呸，你娘以前也沒男人，你娘以前花的錢幹淨嗎？”
林富貴肥碩的臉頰抖動着，“你竟然敢說我娘親？”
林富貴是平安的兩倍，兇神惡煞。
平安絲毫不怕：“你也說我姐了！”
林富貴上前兩步，重重的推了平安一下。
鴻俊遠遠看到，跑了過來。“林富貴！你做什麽，不準欺負我妹妹！”他将林富貴推開，“妹妹，你沒事吧？”
平安只覺得屁股摔成了兩瓣，疼的龇牙咧嘴，但還是說：“沒事。”
林富貴趔趄過後，掐着鴻俊的肩膀将他板正，拳頭沖着他門面而去。鴻俊感覺臉頰疼痛，鼻間濕潤。林富貴也沒占便宜，被踹了一腳，摔了一個屁股墩。
“以後不準在欺負我妹妹！”
林富貴被捂着肥胖的肚子站了起來，像一面牆一樣沖向鴻俊，壓着他打。
平安想将他拽開。“林富貴！你幹什麽，放開我哥哥！”
被抓在手裏的山雞被晃得眼暈，不管不顧，朝離自己最近的東西啄去。“嗷——”一聲痛呼，林富貴捂着自己的屁股彈了起來。“疼疼疼。”
平安連忙将鴻俊拉了起來，他鼻子和嘴角都有血跡，衣領也被扯松了。平安怕鴻俊還想動手，直接将他拉走。“哥哥，我們回去了，姐姐還在等山雞呢。”
鴻俊陰狠的瞪了林富貴一眼，牽着平安的手，另一只手将鼻血擦掉。“平安，不要告訴姐姐我打架了。”
“好。”平安心疼的看着他的臉。“早知道我就不和他炫耀了。”
鴻俊：“你想說什麽就說什麽，哥哥給你撐腰。以後哥哥去練武，去當大将軍，誰敢欺負你，我就帶兵去揍他！”
平安嘿嘿傻笑，摟着他胳膊，頭靠在他肩膀上。
回到院子裏，鴻俊先到水缸邊将幹涸的血跡洗掉，也不敢往林玉跟前湊。
這麽一會兒功夫，林玉已經将肉剁成泥，蔥姜蒜也剁成泥，加了一顆雞蛋，一小勺剛熬出來的豬油，攪拌均勻放在一旁。蔥姜蒜去腥，雞蛋和豬油鎖住水分，肉不會柴。馄饨餡做好了之後，她開始和面。
平安在一旁眼巴巴的看着，林玉笑道：“平安要不要幫忙。”
平安點頭：“要。等我學會了做給姐姐吃。”
林玉便在一旁教她和面，“吃不同的面食，需要的水也不同，做面條，面水比例是3.5比1，做餃子，面水比例是3比1……”
平安：“什麽是3比1？”
林玉忽然頓住了，平安是女孩子，學堂不收，那只能她私底下教了。“面放3碗，水就放1碗。”
林玉将水和面混合好之後，又教她揉面。這個不難，平安一下子就學會了。
趁着平安揉面的時候，她燒好熱水，将那只山雞提溜到院子裏，身下放了一個大碗，裏面放一點清水和鹽。坐在木頭小凳上，卡着山雞的雙翅和脖子上，絨毛撥開，手起刀落滑斷喉嚨，雞血汩汩流到下面的碗中，她攪拌了一會兒之後，将碗放到一旁，過一會兒會凝成雞血塊。
将山雞放到熱水中，開始拔毛。
林玉一開始看見別人殺雞都要被吓哭，不過自從跟了毒仙醫，下毒都面不改色，更別說殺雞了。
林玉仔細，雞毛拔的很幹淨，雞胗、雞腸等東西放在一個小碗裏，還能做雞雜粉絲湯。
林玉接了清水将雞洗幹淨，走到了廚房，平安賣力的揉着面，額頭上有細細的汗珠。
揉面是個力氣活，要想馄饨皮好吃，就得揉久一點。
她将雞切塊，下鍋焯水，雞塊掏出來清水洗淨。山雞的肉緊實少油脂，她便加了一點豬油，姜切片放入鍋中爆炒，雞塊倒進去加鹽翻炒。肉的香味很快彌漫了整個廚房。
平安使勁聞了聞：“好香啊。”
加入黃酒繼續翻炒，然後倒入一旁早已經備好的熱水，等到水滾了之後，連肉帶水放到瓦罐中，放上切半的香菇，小火悶煮。
“平安，我來。”林玉說。“你歇一會兒。”
面團揉好之後，放在一旁，等上十五分鐘，在揉一會兒，之後擀成薄片，重疊切成方正的塊狀，薄如蟬翼，放在手上能看清手掌的紋路。
“來，姐姐叫你包馄饨。”林玉遞給平安一根筷子。“皮靠近碗邊，筷子滑出一小塊肉餡。”
皮放在手指上，直接攏起來大拇指側邊捏緊，不會露餡。
林玉買的食材只夠他們四個人吃，不過加上野山雞之後，還能勻點給招財他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