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重生
重生
林玉睜開眼睛,映入眼簾的是一根粗壯的橫梁,還有土黃色的、用泥土糊成的牆壁,沒什麽家具,一張簡陋的床,瘸了腿的椅子和板凳。
身體裏毒藥發作的疼痛還在,只是不如之前那樣明顯。這是怎麽回事?她手摸到自己的脈象,讓人疑惑的是她體內沒有一絲的毒素。自從跟了毒仙醫,将毒藥當飯吃稀松平常,自己的身體早就被毒藥給毀了,這個身體卻十分的健康。
“莫不是在做夢吧。”
她狠狠的咬了自己一口,沒有做夢。
她不可能活着,毒仙醫配置的兩大奇毒——月見毒和七日殺,吃下之後必死無疑。
他不可能喂了毒藥之後又給她調配解藥。
土制的房間狹小,卻十分的熟悉,這是她很久很久以前的房間。
她的手腕上面拴着一條細小的鐵質鎖鏈,精致的鐵鎖鎖在手腕上,紅色的絲帶穿插其中,這代表她的性別是天乾,若絲帶是藍色,代表性別是地坤。
天乾與地坤分化後,會報備到皇宮記錄起來,皇室貴族會從其中挑出适齡女性,作為自己的小妾。對于窮苦人家來說,投生成天乾或是地坤,是極其幸運的事情,說不定能夠飛到枝頭變鳳凰。
但對于林玉來說,這個身份帶給她的只有屈辱和凄慘。
她站起來,慢吞吞的走出了房間。東邊有一件小屋子,更加破舊,木門上都是歲月斑駁的痕跡,她站在木門前,伸出的手來來回回,眼淚滴滴落在地上。
“玉兒?你在門外嗎?”這句話像是什麽咒語,讓她眼淚噴薄而出,她一把推開門。頭發花白的女人坐在床上,眼睛上似乎蒙了一層霧。
張金花遲鈍的擺動自己的腦袋,眼神落不到林玉身上,她是個瞎子。
“娘!”林玉哭喊,跪在張金花面前,趴在她腿上痛哭流涕。
張金花被吓了一跳,摸索着撫上她的頭,“怎麽了,我的乖乖,誰給你受委屈了,告訴娘。”
林玉哭着搖頭,都怪她,她如果堅強一點,上輩子娘親不會死。
她明明是一個天乾,卻軟弱可欺,爹爹死後,不論多麽努力她都沒辦法讓平安和鴻俊填飽肚子。娘親每天聽着自己的哭聲,心神不寧,自認是個累贅,上吊自盡。
那是她第一次體會到撕心裂肺的疼痛。
“姐姐,你怎麽了?”
平安和鴻俊聽到姐姐的哭聲,趕忙跑進房間。一對龍鳳胎身材瘦弱,衣服上全是補丁,頭發枯黃。平安懷裏還抱着林玉給她做的布娃娃,針線蹩腳,黃色的棉花從接縫處跑出來。
鴻俊揮舞着小拳頭:“誰欺負你了?姐姐告訴我,我幫你打跑他!”
林玉轉過頭來,将瘦弱的兩小只抱在了懷裏。
他們還活着!而不是上輩子冷冰冰的屍體。
她沒本事,賺不來錢,平安和鴻俊天天挨餓,長大之後,平安貪圖富貴,想嫁給對門錦衣玉食的殘廢公子,設計下藥,卻讓酒鬼朱老六得逞,朱老六脾氣暴躁,将她活活打死。
鴻俊打死朱老六,被充為軍奴上戰場抵禦犬戎。林玉千盼萬盼,盼來的卻只有一堆碎骨,上面的肉被犬戎生啖,骨頭被犬戎圈養的狼犬啃食。
林玉淚流不止,沾濕了兩小只的衣服。
平安小手拍着林玉的背:“姐姐別哭,等我長大有錢了,給你買好吃的。”
張金花摸着她的頭:“怎麽了?有人欺負你?”
林玉破涕為笑:“沒有人欺負我,我只是太高興了。”
張金花摸着她腕上冰涼的鎖鏈。“我原本以為你會是普通人,再不濟也會是地坤。”林玉性格實在不像天乾。“娘護不住你啊。”
林玉知道娘親的擔憂,因為她上輩子已經經歷過了。被人囚禁,被迫成為生育工具,只因為女性天乾的特殊之處。
林玉趴在張金花的膝蓋上,“沒事的,娘,我來保護你們。”
屋外傳來喧鬧之聲,“林玉!”
林玉站起身,将衣服上的灰塵拍掉。該來的還是回來,不過這一世再不會和上一世相同。
她面容平靜,走出房間,屋外站着一對中年夫婦。是林玉的伯父伯母。
張氏身材富态,穿着淺綠色錦袍。林海身材高瘦,穿着一身灰色的文人袍。
“林玉,聽說你是天乾?”張氏小眼睛瞅着林玉的手腕。“你父親死了,我和你伯父不會不管你。你都十七歲了,該說親了,天天賴在家裏算怎麽回事。”
林海:“我和你伯母已經物色好了人家,就是鄰村的張福祖,家有良田千畝,你當了他的小妾,幾輩子修來的福氣。”
林玉:“不去。”說是說親,不過是将她賣了。上輩子嫁給張福祖,天天關在屋子裏,被迫吃藥,生下兩個男孩,面都沒見上一面,孩子就被人抱走。
饑荒來臨的時候,平安和鴻俊一口熱湯都吃不上。她求張福祖,他一個銅板都不願給。
最後她因難産失去生育能力,張福祖将她賣給了牙婆。她這輩子要還當張福祖的小妾,那就是傻子!
張氏:“你這孩子,怎麽能不聽長輩的話?”
張金花拄着拐杖走了出來。“那也是要聽我的話。”
張氏臉露不屑,“你都成瞎子了,還管你女兒的事呢?再說我弟弟死了,你就不再是我們林家的人。”
林海:“都說長兄如父,我就代替死去的弟弟,将你休了。林玉和雙胞胎你也不用管,我會接去林家好好管教。”
“說不去就是不去。”林玉說。“你們想當我的長輩?摸摸你們的臉,配嗎?”
張氏一愣,心裏嘀咕,這林玉平常唯唯諾諾,在自己面前一句話都說不完整,怎麽今天就這麽橫呢?
“你怎麽敢這麽和長輩說話?張金花教你的?”林海大怒,上前扯着林玉的胳膊。“我是你的伯伯,你不聽也得聽!”
林玉直接甩開林海的手,快步走到廚房拿了一把菜刀。“我手裏菜刀不認人,你們想讓我嫁給張福祖?要麽是正妻,要麽就留下一條命。”
張氏粗短的手指指着林玉,“你,你這個不孝子,怎麽敢拿刀對着你的長輩?”
林玉提着刀上前,張氏臉色驚恐,往後退了幾步,絆了一跤,摔在了籬笆上。
雙胞胎捂着嘴嗤嗤笑着。
林玉也笑了,從來都沒有這麽痛快過。“滾出我家,以後別在踏入我家院子。”
張氏一骨碌爬了起來,“真是反了天了,你等着,我非要找村長讨個公道。”兩人雄赳赳的來,狼狽的逃走。
雙胞胎不忍了,哈哈大笑。
張金花臉上有些擔憂,“他們若真請了村長,此事恐怕沒有回旋的餘地了。”
林玉:“別擔心,娘,我有辦法。”
林海外強中幹,她強硬些,兩人不敢對她做什麽。再者爹爹死了十年,他們這個時候過來認親,聰明的人都知道他們的心思。
她扶着張金花,将她安置在房間裏。
“是娘沒用,沒保住你爹留下的東西,不然家裏也不會這樣。”
林天死時留下不少銀子,可惜當時林玉幼小懦弱,張金花也只顧傷心,那些錢全被林海和張氏搶走。
林玉冷哼一聲,“娘,你放心,他們吞下去的,遲早有一天女兒讓他們吐出來!”
她走出房間,朝對面院子撇了一眼,對門院子裏有一棵槐花,正是槐花開放的季節,滿樹盡是雪白,将樹枝壓得彎彎。
門前栽棵槐,錢財自然來。
看來對門那位是商賈之家,上輩子犬戎攻打玉朝,玉朝國君棄城逃到南方,北方淪陷,南方糧倉南洛鎮成了抵禦犬戎的最後一道關卡。那天起,對門的公子便消失了,想來是跑到更南方避難去了。
他坐在輪椅上,修長的手拿着一本泛黃的書籍,龍章鳳姿,飛眉入鬓,整個人清冷如谪仙。
可惜腿殘廢了。
微風吹過,一股甜香順着風吹拂到林玉的臉上,她咽了咽口水,目光聚集到槐花上,一串串白花隐在綠葉中,随風飄動,好像在對她說:來吃我呀,來吃我呀。
槐花雞蛋餅、槐花三鮮餃、蒸槐花……關于槐花的吃食,林玉會做的兩只手都數不完。
平安眼巴巴的看着對面石桌上的糕點,含着手指。忽然聽見咕嚕嚕一聲響,她轉頭看向姐姐,嘿嘿笑了:“姐姐,你也餓了?”
林玉有些羞窘。
鴻俊搖晃着林玉的手,“姐姐,我們就問他要一塊糕點吃吧,反正他看着也不想吃。”
林玉扯着他們離開,“我告訴你們啊,不要靠近他,會給你們帶來不幸。”
前世她不會醫,看不出這人的來頭。經過毒仙醫的調教,這世上沒她不認識的毒,這人明顯是中了罕見奇毒——月見毒,服此毒藥的人,每月月圓之夜必定毒發,疼痛難忍,只能服下壓制的解藥——緩釋丹,不然就會七竅流血而死。
此毒乃毒仙醫所制,他制毒從不研制解藥。能在毒仙醫手中拿到毒藥的,非富即貴,這位公子也不知招惹了什麽達官貴人,還是不要來往為好。
兩個豆芽菜都十分的茫然:“什麽不幸。”
“他不是什麽好人。”林玉恐吓他們。“別看長得一表人才,其實內心黑的很,前段時間小花偷吃他一塊糕點,被他踢了一腳呢。”
鴻俊義憤填膺:“他太過分了,小花那麽可愛的小貓咪,不就是一個糕點嗎,他真是個壞人。”
林玉連連點頭:“你們可不要去跟他說話。”
平安只是聽着,扭頭眼巴巴的望着那盤好看又看吃的花型糕點。雖然被踢了一腳,小花好歹吃了一塊糕點。
林玉見平安還戀戀不舍,慌忙扭過她的頭。“平安聽話,姐姐給你做好吃的。”
平安小嘴撅的老高,姐姐做飯不好吃,而且家裏也沒什麽吃的,他們都餓了幾天了。
宋玉言從書中擡頭,俊逸清冷的臉龐露出一絲笑容,他不過剛搬過來,這女天乾就平白誣陷人,他怎麽不知道有只小貓兒偷吃了他的點心,還挨了他一踢?
有趣。
雖說男女有別,她不想與他多來往也有道理,但也不該為了這點面子讓孩子挨餓。
“初一。”他聲音清朗,如同環佩相擊,清冷好聽。
一名穿着淺綠色衣服,幾乎要融入槐樹的男人,身形缥缈毫無聲息的落在宋玉言面前,抱拳行禮:“殿下。”
宋玉言正要開口,卻聽見對面廚房響起刀和菜板碰撞的聲音。失笑,原來她并不會餓着孩子,他倒是多此一舉了。
“無事。”
初一行禮,又飛身上樹。
廚房的竈臺上放着幾株小青菜,米缸見底,油瓶裏半滴油都沒有。院子裏種的蔬菜早就被吃完了。
她內心有上百道菜譜,可巧婦難為無米之炊。父親還在的時候,她從來不需要洗衣做飯,廚藝不怎麽好。
但毒仙醫對吃食挑剔,為了讨好他放自己一命,她短短時間內學會了上百道菜譜。可惜某日她嘗過毒仙醫做的菜之後,覺得自己一輩子都趕不上。想用廚藝讓毒仙醫放過自己,簡直就是白日做夢。
成為張福祖小妾的那段時間很苦,但她寧願當張福祖的小妾,也不願意在遇到毒仙醫。
平安一雙大眼滴溜溜的轉着,走到了角落的瓦罐旁,從裏面掏出兩個圓滾滾的雞蛋。“姐姐,這裏還有兩個雞蛋,你是不是忘了?”
鴻俊:“那是姐姐留給娘親的!”
平安噘嘴:“娘親又不喜歡吃。”
林玉接過了雞蛋,現在家裏沒糧,只能先将雞蛋吃了。
過幾年北方大旱,流民湧入南洛鎮,在加上皇室南遷,南洛鎮賦稅一天高過一天,皇宮裏夜夜笙歌,路邊卻餓殍遍野。
她永遠都忘不了那一天,鴻俊兩頰凹陷,眼底青黑,告訴她娘親上吊死了,平安被朱老六醉酒打死,他要去報仇。
她受人鉗制,什麽都做不了,眼睜睜看着他離開。
這輩子不會,哪怕她死,她也會保護他們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