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初陽
初陽
雲幼清和素荷對視一眼,思量了片刻而後開口:“沒有名字也不重要,名字不過是一個稱號,這未來如何,還需要自己的努力。”
乞兒睜着一雙明亮的眸子看着雲幼清,髒兮兮的手抓住了雲幼清的衣袖:“你給我起個名字,我要跟着你。”
“你怎能如此輕信他人?”雲幼清伸出一只手指點了點乞兒的腦門兒,“當心被人騙了,這世上,你能相信的人只有你自己。”
乞兒不說話,也不肯松手。
雲幼清看着眼前的乞兒,他看起來也不過只有十歲,這麽多年可能從未感受到人間的溫情,所以一旦有人對他好了,便要輕易地交付自己的真心。
雖然雲幼清很想讓他告別現下困難的生活,可天下那麽多苦命人,又豈是她一個人一時能幫得過來的?
況且雲幼清沒幾日就要離開大朔去往北涼,前途未可知,她不能輕易地向他保證跟着她就有好日子。
“我不能帶你走。”雲幼清蹲下身仰頭看着那小乞兒,“但是我可以給你起個名字。”
“初陽,初升的太陽,這個名字好不好?”
“你還有大好的未來,以及無限的可能,就像那剛剛升起的太陽,前途無量。”
“我不識字,也讀不起書。”
雲幼清的手僵硬了一下:“讀書不在于早晚,我給你介紹個活計,等你将來自己攢夠了錢,再去讀書也來得及。”
“素荷,你還有多少銀兩?”
“小姐,我這還有十兩銀子。”
“都給他吧。”
Advertisement
“是。”
素荷掏出荷包把剩下的錢仔仔細細的包好,拉過初陽的手:“這是我們小姐給你的,收下吧。”
初陽緊緊地攥着手,一字一頓地說道:“我不收。”
“今日我回去找人安排一下,明日再來這裏找你,保證讓你在這京城有個容身之處,好嗎?”
如今雲幼清在大朔皇宮裏的地位已經不可同日而語,像這樣一個簡單的活計還是很好安排的。
見初陽還是緊緊地攥着自己的衣袖不願松手,雲幼清嘆了口氣,把自己的一縷碎發別到耳後,俯下身抱了抱初陽,輕輕地拍着他的後背:“初陽,你跟着我,以後可能并不會過的很安穩,我不能這樣害了你。”
良久過後,初陽松開了手。
雲幼清站了起來,與初陽告別:“明日,還是這個時候,我在這裏等你,你的未來還需要你自己去闖蕩。”
“走吧,素荷,我們該回去了。”
“是,小姐。”
這回去時的路不比來時的好走,沒有宮人馬車的接應,雲幼清和素荷走到了天色漸暗的時候才看到了皇宮的圍牆。
正當二人掏出腰牌示意監門衛開門時,不遠處的一聲鳥鳴吸引了雲幼清的注意。
雲幼清回過頭,向着那邊走去,素荷雖然不解,但還是跟了上去。
“不知怎的,我心裏有個聲音告訴我要務必過去看一眼。”雲幼清把手搭在素荷的手臂上,走向了那鳥兒剛才停駐的參天的樹。
二人走到樹下,雲幼清的手撫上了粗糙的樹皮,突然,一個東西擦着雲幼清的鼻尖掉了下去。
是素荷的荷包。
素荷擡頭,眯着眼向上看去:“公主,那有個人影,好像是初陽。”
雲幼清撿起荷包後,也擡起頭:“初陽,你怎麽在那兒,快下來,別摔着!”
“原來她是公主,那還有什麽事情做不到呢?不帶我走不過是嫌我是個累贅罷了。”初陽坐在一根樹杈上,低着頭看着雲幼清,心裏沒由來地想。
不過她也還算關心我,沒有斥責我爬這麽高的樹,反而是怕我摔了,那我便原諒她吧。初陽這麽想着,最終還是雙手抱着樹幹滑了下去。
“你這小調皮鬼,爬這麽高,不怕摔倒呀?”雲幼清伸出手捏了捏初陽的鼻尖,“不過你可真厲害,我都不會爬樹呢。”
初陽摸了摸鼻尖,低下了頭,聲音幾不可聞:“原來你是公主,那你為什麽不帶我走?”
“你也覺得我是個累贅嗎?”初陽那嘶啞地聲音此時充滿了哽咽。
“我會爬樹,會打架,會......”
他還會什麽,不過就是會偷罷了。
初陽擡起頭,流着淚:“我會學很多很多東西,你帶我走好不好?”
雲幼清看着初陽流淚的樣子,突然覺得這才是一個十歲孩子該有的天真的樣子,之前那份故作老練的模樣不過是生活所迫罷了。
“初陽,不是我不想帶你走,只是過幾日我便要去北涼和親了,我帶你走,然後讓你做一個一輩子困在皇宮裏的小太監嗎?”
雲幼清掏出帕子,細心地給初陽一點一點地擦着眼淚:“我自己的前途尚未知曉,我又怎能帶着你往火坑裏跳?”
“我不怕,只要,不做太監就行,我可以當個侍衛,我保護你。”
看着初陽的這般決心,素荷也不禁心軟了,于是開口勸道:“公主,不如就留下他吧,初陽他身手這樣靈活,沒準以後真的可以學一身好武藝保護您呢。”
初陽聽到素荷的話趕忙點頭,生怕雲幼清拒絕自己。
雲幼清無奈地看着眼前的兩個人可憐巴巴的神情,最終還是松了口:“那好吧,不過初陽你到時候要跟着我去北涼,不然你這樣小的年紀留在大朔只能任人欺淩。”
“好!你去哪裏,我就跟着去哪裏!”
說完這句話後初陽又在自己的衣服領子裏面拽出來一條用黑繩穿着的雪亮的狼牙,他把狼牙遞給雲幼清,看着雲幼清不解的眼神,露出兩顆小虎牙笑了起來。
“我從有記憶起便帶着這狼牙,我還有個哥哥,不過已經失散多年,他告訴我,這狼牙代表着忠誠和勇敢,如今我把這狼牙交給你,從此以後便只效忠你一人。”
“初陽,該叫公主了。”素荷在一旁糾正初陽的稱呼。
“随他去吧,我不在意這個。”有的是人明面上叫着雲幼清公主,可從未拿她當什麽主子。
“那你可要想好了,你我認識的時間也不過半日而已。”
“想好了,你是除了我那不知在哪兒的兄長以外第二個給我溫暖的人,我從未見過我娘,不過她應該也是你這樣溫柔的女子。”
雲幼清:“......”
看着眼前那個把自己當娘的半大小子,雲幼清一時間有些語塞,組織了語言後挑眉看着初陽:“你不怕我對你的好是別有用心嗎?”
“那你能從我這個小乞丐身上得到什麽呢?”
雲幼清聽到初陽的反問後發自內心地笑了,拉起初陽的手,帶着素荷進了宮:“素荷,記得找柳春回看看初陽的嗓子,他如今有意與我避嫌,可我若是求到他那裏,我不信他還會将我們拒之門外。”
---
雲幼清在臨行前總算是見到了柳春回,事情也确實是她想的那樣,柳春回知道自己的太醫之位不過是他人給雲幼清做的人情,而他覺得自己的能力還不夠。
初陽的嗓子在吃了十日柳春回的藥之後好了許多,不過若是想恢複如初還需要堅持用藥,雲幼清也借此勉勵柳春回他的能力是足夠的,只是自己不相信自己罷了。
皇貴妃娘娘在雲幼清走的前一日更是送來了許多白色小瓷瓶和粉色小瓷瓶的香粉,說的還是那套話。
若你不喜歡他,那便用白色的瓷瓶,可以讓男人不行;若你喜歡上了他,那便用粉色瓷瓶的香粉,可以讓男人很行。
北涼接親的使者來時不過五輛車馬,回去時卻是多了十五輛車馬帶着雲幼清的嫁妝浩浩蕩蕩地踏上了返程。
雲幼清走的時候只帶走了素荷和初陽,恐怕也只有這二人願意跟着她去北涼。
也許因為這次和親最終換來了一年內北涼不會對大朔主動出兵的承諾,大朔皇帝這才意識到雲幼清也是他的女兒,他這時才看見雲幼清的犧牲。
雲幼清走的那日,那高高的城樓上站了兩個衣着華貴的人,一個是皇貴妃,另一個是皇帝。
皇貴妃似是想起了自己曾經的困苦,望着雲幼清離去的背影潸然淚下。
她為什麽願意在這吃人的皇宮裏關照雲幼清?不過是雲幼清讓她想起了年輕時的自己。
身陷泥潭,卻依然滿懷希望。
如若當年同樣有人願意幫她一把,她便可以更早地脫離那煙花柳巷。
進了皇宮,當上恩寵無雙的皇貴妃自然是好的,可若是嫁入尋常人家恐怕可以少幾分算計,過得更快樂一點。
所以她在雲幼清有難時伸出手拉了一把。
皇帝面上是少有的追憶和嚴肅,這讓他少了幾分窩囊勁兒,更像個君王了。
皇帝那張被酒色掏空的臉,依稀可以看出他少年時的風華正茂,看着雲幼清出嫁,他似乎也想起了他許多年前成親的場景,還有雲幼清那早就被他遺忘的出身宮女的娘親。
帝王一聲悠悠的嘆息回蕩在天地之間,不知他是否能夠意識到一個國家如果強盛是不需要用和親這種手段去換取和平的。
慶和二十六年。五公主雲幼清生母宮女季氏追封賢妃,補辦喪禮,遷入皇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