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第二十三章
星期五。
和沈辰交完班，向真真在309整理文件，突然進來個陌生來電。
這是個陰天，風很大，辦公室的窗戶半開着，妖魔鬼怪般的呼呼聲吹進來，樹桠子亂晃，撞在玻璃上哐哐響，向真真過去把窗戶關了，才拿起手機接電話。
室內安靜下來，電話那頭的聲音很清晰。
她沒有和人保持長久聯系的習慣，但還是很快認出了王嬢嬢的聲音，大概和小時候王嬢嬢負責喊孩子們吃飯有關。
“蘇意啊。”王嬢嬢笑着喊她，“是不是蘇意？”
“王嬢嬢，是我。”向真真坐下來，眼神跟着正在掃地的實習生轉。
那邊驚喜地喊了一聲“哎喲”，王嬢嬢沒想到小時候看起來冷冷淡淡的女孩兒還記得她，她搓着腿，說道，“現在怎麽樣啊，外婆對你好不好，成家了沒有啊？孩子幾歲了？我記得開始幾年，你外婆還總是托人帶東西來福利院呢。”
向真真老實回答道，“外婆死了，還沒成家。”
辦公室裏的人都頓了一下，可當事人悠然自得，他們也不好說什麽，繼續做自己的事。
那邊沉默，嘆了一聲，“好人不長命啊。”見向真真并不接話，她頓下，又說，“妹妹，今天和你打電話是有這麽個事，前幾年福利院關閉，你李嬢嬢也早就退休了，就留我一個在舊院打理文檔，本來這些事都不歸我管，但是咱們福利院的孩子，有好命的不多啊。”
向真真“嗯”了聲，等她繼續說。
王嬢嬢聲音有些雀躍，“你猜今天哪個來了，是你爸媽和弟弟。”
向真真猛地站了起來，她快步走到了窗戶邊，重新打開了窗戶，肆虐的狂風吹亂了她的額發，她擋在風口，新鮮的空氣撞過來，她閉着眼吸了一口氣。
她說，“嬢嬢，我送來的時候不是沒信息的嘛，他們啷個曉得我是哪個？”
王嬢嬢嘆了聲，“這些還是見面再說吧，尋親真的不容易，你爸媽都很想你，明天周末，你有空沒有啊，有就來南坪一趟嘛，我找報社的人一起過來，把這個故事寫一寫，傳播一下正能量嘛！”
向真真笑了，“好啊，明天我剛好放假。”
“那好，那好，那就9點鐘嘛，你現在住哪點？好不好這麽早過來。”
向真真大笑，辦公室的從來沒見過向醫生情緒這麽外露，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麽好事，面面相觑，他們聽到向真真說道，“來得及來得及，我恨不得現在就過來。”
她挂了電話，一言不發地坐在座位上，完全忘記了自己剛才正在做的事情。報告被放在一邊，她突然站起來，看向對面正在收拾東西準備回家的範玲玉。
範玲玉莫名其妙，“向醫生，你怎麽了？”
向真真指着正在掃地的實習生，問道，“你為什麽總是讓她掃地，我們醫院是沒有清潔嬢嬢了嗎？”
許蘭澤耳朵頓時豎了起來。
實習生沒想到戰火會燒到自己身上，吓得頓在那，支支吾吾道，“辦公室也不大，随便掃掃罷了。”
向真真暼過去一眼，“你來當醫生還是來當清潔工？”
實習生腦袋一縮，“當醫生…”
向真真上前一把奪了她的掃把，走到了範玲玉面前。
“向真真你啥子意思啊？”
她好似沒有聽到範玲玉帶着怒氣的斥責，把掃把橫過來拿好，杠在曲起的長腿上狠狠一用力，塑料杆子裂作了兩半，她的表情比切面更尖銳。
範玲玉的臉色變了，整個僵住。
向真真拎着損壞的掃把和簸箕走了出去，走廊盡頭停着清潔車，她把所有東西都扔了進去。
哐啷啷的幾聲巨響。
一口氣順下去，她拍手沖309探頭探腦的幾個人笑了笑。
辦公室裏一片死寂，向真真旁若無人地開始收拾，而後她背起了包包往外面走，撥出了給虞川的電話。
急促的鈴聲打斷了報告，薛時刀一樣的目光側過來，虞川伸手取了手機正要按掉，一看來電，挑眉看向薛時，又沖會議上其他人說了一聲，“抱歉，急事。”
他拉開椅子，垂首接通了電話，一邊往外邊走，薛時看着他推開玻璃門出去，頓了頓，骨節敲了敲桌子喊醒愕然的衆人，“請繼續。”
“二小姐，怎麽了？”
向真真聲音很冷，“上次那個律師呢，你給我把他喊到霧城來，我要用，別告訴薛時。”
虞川笑了聲，“二小姐，宋律可不便宜，不告訴薛總，費用誰結算啊。”
“虞川。”她喊他，“你別給我整虛的，你要是不幫我，我肯定有別的辦法。”
虞川眉心一跳，立即明白了她的意思，他馬上答應下來，勸說道，“行，他是專業的，您有什麽事兒千萬和他商量了再做，法治社會，咱們和諧一點。”
他往遠處走了幾步，擡頭看見薛時隔着玻璃在看他，他又走回來，“這樣，我馬上聯系他，争取明天上午就到霧城，可以嗎？”
“今晚就過來。”
虞川無奈地嘆了一聲，說道，“二小姐，人家是大腕，可不會連夜加班，招之則來的小角色您要多少我給您請多少，可那也解決不了您的問題，是不是？”
向真真覺得有道理，點頭道，“那也行，你把他號碼發給我。”
“行。”他又強調一遍，“法治社會，咱們用法律武器。”
向真真切斷了電話。
她好像有點脫力了，癱進了柔軟的沙發，外面下雨了，窗簾簌簌地翻動，細密的水珠在落地玻璃窗上蜿蜒盤旋，洇開了城市霓虹，燈光散漫，整個世界都陷進朦胧的昏聩中。
向真真打開了app，點進直播間開始聽林況的解說。
林況不過二十二歲，聲音仍然很有少年感，他的直播風格偏向輕松，當然他本身技術很過關，散排能c，組排也是核心指揮，關鍵他對笨蛋隊友的包容性很高，有很多粉絲在堵他的排隊，想和他匹配在一起玩。
他從來不會噴人，就算被坑了，也能找出個笑點，讓每個人都不覺得尴尬。
多難得，向真真想着，慢慢地，好像有潺潺暖流從耳膜穿過，她覺得四肢開始回暖，胃部也漸漸飽滿，困意上來，她拉過小毯子，在沙發上睡着了。
她忘記總結了，今天的心情是半顆星。
事情進行得不太順利，9點半她和宋居成功在福利院門口接頭，可是那家人的下限出乎意料之外。
宋居幹笑了一聲，說道，“根據《民法典》，向小姐與兩位之間的權利義務在她被向雯女士收養的那一刻就已經解除，她的戶口落在薛家，與你們已經沒有任何關系。”
他們當然知道她是薛家人，否則又怎會辛苦找來。
“那就和解！”男人喊了一聲，“給500w，這件事就這樣算了，她弟弟也該結婚娶媳婦了。”
宋居看了一眼向真真，微微笑道，“到了法庭我們也不會輸，說和解不過是盡人道主義，意思意思罷了，500w的話，這事兒沒法談，你們盡管去告。”
“沒有我哪有她！生恩大于天。”女人叫嚣着，伸手要去拉向真真，宋居往前擋了一步，皺眉道，“你們別動手動腳。”
“薛家那麽大個公司，還不能給個500w花花嗎？”男人看着向真真，輕蔑之意很明顯，“我家女兒長這麽漂亮，賣給他們家的孫子做媳婦也得給點彩禮吧。”
這下法律武器也阻止不了向真真的憤怒了，她上前一步，伸出手就朝男人臉上來了一拳，直接把他幹趴下了。
果然動手了，宋居撓着腦袋，聽到向真真惡狠狠地說道，“要500w是吧，做喪葬費還差不多。”
再專業的律師也阻止不了當事人喜歡用拳頭說話，薛時早給過招呼，這時候就讓她打個夠就是了。
現場亂成一團，報社本來是被拉來做個無聊透頂的相親相愛一家人報道，如今變成了流量密碼，咔嚓咔嚓地拍起照片來。
李嬢嬢姍姍來遲，她指着那一家人，大聲咒罵，“你們怎麽好意思過來認蘇意！快點把他們轟出去！”
向真真看着李嬢嬢，半晌，轉身離開了福利院。
薛時的車就停在門口，她拉開車門鑽了進去，接住了薛時遞過來的紙袋，熱騰騰的糖炒板栗已經全部剝好了，颠一颠，份量很重。
她抱在懷裏，一粒粒地開始啃。
車子開動，薛時給她戳了吸管，一言不發把奶茶遞了過去。
她吃完了整袋栗子，手機進來了林況的信息。
LK:【#可憐 蘇意，什麽時候來呀？】
她回:【不來了。】
向真真太期待這一拳能打飛那個男人，現在心願也達成，又吃了東西，車上安安靜靜，她開始困了。
薛時給她蓋上了毯子，向真真很自然地窩進他懷裏，突然開口，“把虞川開了吧？”
副駕駛的人笑了一聲，可向真真沒聽見，她眼皮在打架。
“你兩歲就開始記事了？”薛時很意外她早就知道真相。
兩三歲的孩子大都是短暫記憶，向真真真正被遺棄在福利院的時候是兩歲半，她口齒清晰，能說得清自己父母的名字和家庭住址。
可警察和李嬢嬢把她帶回父母家，卻遭到了他們的拒絕。弟弟出生了，他們沒有足夠的資金養下兩個孩子，他們斥責兩歲半的向真真是小騙子，他們說根本不認得她。
“我當然記得。”向真真靠着他，嘟囔道，“一分錢也不許給，否則我們斷絕兄妹關系。”
“知道。”薛時摸了摸她的頭發，“睡吧。”
她的手機開始不停地亮起，薛時拿起來，皺着眉看了看，回複一條【很吵】。
他的目光掃過一旁擱着的奶茶和板栗，又點開了她的手機。
她還是這樣喜歡吃垃圾食品。
這樣很不健康。
他手指操作起來，點進林況的頭像，直接按了紅色的删除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