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心術
心術
幾天後郝瑞然來慈壽宮請安,從正殿出來小男孩含笑牽住她的手:“方媽媽和高安都走了。內務府又派了新的宮人來。我屋裏的幔帳和被褥全都換了,火盆也生起來了。還有筆墨也準備充足,我的飯菜……謝謝你。”
自己的窘迫處境不用說她肯定知道,這一系列的操作絕不是無的放矢。從第一次相見的饴糖,到如今吃穿用度的幫忙,他所有的困窘她都看在眼裏,記在心上默然相幫。
“為什麽謝我?”小女孩依舊裝傻,嘻嘻笑的可愛極了“是新來的宮人幫你換的嗎?那你應該謝他們才對。”
郝瑞然鄭重的點頭,好像萬分認同她的話。“上書房休沐,我兩天不用上學。你想去哪兒玩,我陪你去啊!”
三皇子吃了啞巴虧,挨了揍又挨了罰,這些天告了假沒上學。他之前一直擔心他的報複。可換了宮人這事實在是令人高興,連擔憂都暫時忘到了後腦勺。
“我想堆雪人兒,可是沒雪。”
小女孩的聲音頗為惆悵,郝瑞然擡頭望望天空。碧藍的天上白雲悠閑,明晃晃的陽光照射着大地。就這大晴天,下雪不知在什麽時候呢。
“要不,讓人在地上撒些水,晚上結冰了我拉你滑冰玩?”
這主意好,曉曉正覺無聊呢。讀書沒了興趣,她記憶裏儲存的知識已經太雜。除了習武反正也無事可做,陪着他玩玩也好。
“好,可是在哪兒灑水滑冰啊?”
“到我院子裏吧!”其他地方別又惹麻煩。乾西四所本是皇子居住地,如今只住了他一個,空間還是足夠寬敞的。
“嗯,那讓他們現在就去灑水。”
乾西四所裏,兩個院子被宮人分幾次灑了水,一晚上的時間結了一層薄薄的浮冰。人走在上頭光溜溜的直打滑,俨然一個小型的溜冰場。
曉曉一大早正跟太後在吃早飯,郝瑞然已經早早的跑來。給太後請安後,站在一邊沖她擠眉弄眼。
他今兒穿了件兒寶藍色的暗雲紋錦袍,漆黑的眼眸仿若暗夜的天空,裏頭點點星光在閃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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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孩子靈動多了,有了正常八九歲孩子的模樣。蕭曉朝他眨眨眼睛,心底升起淡淡的欣慰。
“要去玩什麽?”
太後放下筷子,拿宮女遞過來的方巾輕拭唇角。小姑娘沖她呵呵一樂,梨渦淺笑模樣嬌憨。
“滑冰玩。”
“尚未落雪,哪兒來的冰?”
“讓人在院子裏潑水,就有冰了呀。”
太後将方巾扔到宮女端着的托盤,擡手刮一下她挺翹的瓊鼻:“你還挺有辦法,能想出這主意來玩。”
“是瑞然哥哥想的辦法。”
沒有多餘的贅述,簡單明了的說出事實。她這任務也不知何時完成,小可憐還得靠太後這大靠山。在她老人家面前刷好感度,老太太只要稍稍看顧他一些,他的日子就不會太難過。
老太太銳利的眼眸掃過地上乖巧的男孩,緊抿着的嘴唇有了絲上翹的弧度。“去玩吧!”
小女孩擦了嘴漱了口,拉着郝瑞然就往外跑。小男孩被她拉的一踉跄,仍不忘回頭沖祖母行禮告退。
“孫兒告退。”
“去吧。”老太太擺擺手,倆孩子手拉手的往外走,邊跑還邊小聲的嘀咕着用什麽滑冰好玩。太後囑咐身後跟着的宮人“冰上玩要注意安全,你們侍候主子都當心些。”
“是,奴才們一定小心。”跟着郝瑞然的太監秦逸躬身應諾,轉身緊跟倆小祖宗而去。
後世有溜冰鞋,如今的人們也會用木頭打磨光滑做成鞋底,冬日在茫茫的冰天雪地中嬉戲。北方邊塞甚至用它作為冬日裏的行動工具。
介于倆小祖宗年歲小且都沒滑過,秦逸沒敢準備滑冰鞋,只找來兩輛木頭小滑車,樣子像是東北的爬犁,人坐于內,前方有拉拽的繩子。
沒有滑冰鞋,曉曉頗為遺憾。不過她也懶得跟侍從打太極提要求,暗嘆一聲後開開心心的坐上了滑冰車。
她身上披着大紅的披風,兜帽檐上一圈雪白的狐貍毛,襯得她紅蘋果一樣的小臉更加圓潤可愛。
在滑車裏坐定,兩個小太監拉着繩子開始朝前走。冰面非常滑,且院子不大,所以速度一點兒不快。
曉曉還想感受風中馳騁的感覺呢,這小孩玩的東西當然滿足不了她。回頭看看郝瑞然,他倒是玩的挺開心,俊逸的小臉上滿是笑意。
“把兩個院子中間的門檻砍了吧,這樣地方大,就可以快速的滑了。”
她一提議,侍候的宮人全垮了臉。這小祖宗可真敢想,皇宮大內的門檻都敢砍,不知在家裏國公是怎麽慣出來的?
“姑娘,門檻是不可以砍的。”
“為什麽?”溥儀為了騎自行車,将故宮的門檻砍了好多呢。不就是個門檻嘛,砍了有什麽了不起的。
“門檻是府邸高低的象征,砍了門檻就失去了宮殿的巍峨。且這事奴才們這些下人說了不算,得皇上禦批。”
嗐,說了半天不就是我不夠格嘛。有什麽了不起的,等姑奶奶什麽時候當了時空管理員,非進時空當回女皇,感受一把要風得風要雨得雨的爽快。
“那算了。”
郝瑞然看她噘着嘴,一副委屈不滿意的模樣。明亮的眼神變得暗淡,牽着自己的小滑車道。
“我去外頭的院子吧,這樣地方能大一些。”
曉曉根本沒發現他那千回百轉的心思,聞言點頭“好,咱倆一人一個院子。這樣才好玩嘛。”
小男孩轉移了陣地,曉曉也不讓宮人動手,将他們全趕去廊下。她自己從滑車裏出來,蹲在地上借助冰面出溜着玩,使勁兒往前一搡能出溜出好遠。摔倒了有身上厚厚的衣裳墊着也完全不疼。一時間小院裏全是小女孩清甜的笑聲。
春雨和在宮裏負責侍候曉曉的太監小夏子急的大冬天的直冒汗,小主子不讓人扶,也不讓人幫忙。一下又一下的摔在冰面還笑的開懷,她倒是玩高興了,可憐他們這些當差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曉曉妹妹,我跟你一起玩。”
郝瑞然也棄了滑車,邁過門檻時小心翼翼的。這地面真滑,可別把妹妹摔個好歹。
曉曉再次摔的仰面朝天,聞言擡起腦袋“好啊,好啊,我們一起玩。”
倆孩子感受着刺溜滑帶來的極速感,在冰上摔倒又爬起,灑落一地笑聲。郝瑞然也從剛開始的拘謹慢慢放松下來。
倆人手牽着手打着出溜滑,忽的身形不穩眼看又要摔倒。郝瑞然雙手托住小女孩的身子,在摔倒的那一刻墊在她身下當了人型肉墊。
啊!好疼。男孩沒出聲,倒是曉曉趕快扶着起來,蹲在地上伸手去扶他:“我穿的很厚,摔倒也不疼。反倒是你這樣被我壓着容易磕着腦袋,下回別這樣了。”
女孩小大人一般的說教,小男孩呆呆的點點頭。正要開口,外院傳來郝瑞歆尖利的大呼小叫聲兒。
“啊!這地怎麽了?”
噗通的聲音傳來,看來摔倒的不止一兩個。曉曉開心的哈哈大笑,對頭吃了虧,等于她占了便宜,此事值得浮一大白。
伸手使點兒力,她興奮的說:“快起來,咱去看三皇子去。”
郝瑞然自小避其鋒芒,他現在人小力薄,實在不宜跟三皇子對上。不過曉曉喜歡,他也無所謂了。一骨碌從地上爬起,倆小家夥一步三滑的往外移動。
郝瑞歆一進院子就摔了個狗啃冰,一顆牙齒再次被磕掉,嘴角有一點點血跡。
“小雜種,你他媽的想害死老子是不是?”
剛掉了兩顆牙,這回又摔掉一顆,郝瑞歆內心崩潰萬分。看他出來就沖他惡龍咆哮。那咬牙切齒的樣子,恨不能将他生吞活剝。
郝瑞然停在二進門那兒沒有再動,曉曉心裏簡直樂暈了。這家夥是屬啥的,來找人晦氣都不事先探聽情況的嘛。知己知彼,百戰不殆。你什麽情報都不打探,居然就這麽冒冒失失的闖了來。活該摔掉牙。
“你罵誰小雜種呢?”
蕭曉冷冷的望着他,本來想抱着胳膊的,結果發現胳膊太短抱不住。也就不裝潇灑了,裹緊自己的披風淡淡看戲。
“我……”
郝瑞歆剛開口,就被他身後的小福子給拉住制止了。這話也就背後說說,你要敢當面說出來,可就不是不悌幼弟了。那是蔑視辱罵當今聖上,被貶為庶人都有可能。
“我……”那股出山猛虎一般的氣勢有些剎不住,郝瑞歆将目光移到曉曉身上“我就罵你了,你個小雜種,皇子都敢動手欺負。睜大你的狗眼瞧瞧,本皇子是你能欺負的嗎?”
“你敢罵我小雜種……”
曉曉做惡毒女配時的虎勁兒上來了,氣的拽下脖子上的圍巾就要動手。做任務時一貫都是她嚣張的欺負別人,就是任務結束她該退場時她也從不屑耍什麽手段。多年養成的習慣,讓她面對同一層次的人時喜歡強硬的針尖對麥芒。
伸出去的手被人一把拉住,郝瑞然拽過她的圍巾,一擡手就朝老三招呼了過去。
我們倆打架算是兄弟不友不悌,大不了就跟上次一樣罰抄書。你若是明目張膽的跟皇子動手,萬一被老三抓住利用,在父皇面前告你個黑狀,就算你如今年紀小放過了,在父皇心裏也難免留疙瘩。你父親可是封疆大吏,手握重權。什麽時候都是被忌憚的那個。
郝瑞然再次替她出頭,兄弟倆沒過兩招被宮人們給分開。這回倆都沒受傷,只結束時郝瑞歆看着小豆丁仿若仇人。
本是想來尋老五晦氣,結果牙掉了一顆,便宜沒撈着。老三想起之前大家對他的笑話,心裏更氣的要死。
小福子怕事情弄大了,自己作為奴才又得遭殃。雙手死死的拉着主子的衣袖,小聲的跟他耳語了兩句。
郝瑞歆聽完小太監的話語,身上那劍拔弩張的氣勢緩緩散去。指着倆小豆丁放話。
“你們給我等着,我不會放過你們的。”
三皇子撂下狠話離開了,曉曉這個大人也冷靜了下來。轉頭感激的望一眼小豆丁,随即在心裏狠狠的唾棄自己無數次。
蕭曉啊蕭曉,惡毒女配你做上瘾了是咋地?做事完全不動腦子。你如今不是在扮演惡毒女配,你是來拯救男配的。
拯救男配。
目的不同,你做事的方式也該改改。別男配沒找着,你先讓人當惡毒女配給滅了。
事情落幕,晚上郝瑞然送她回慈壽宮。被太後問起今天的事兒時,小豆丁一瞬間向後退了一步縮了縮脖子,低着腦袋望自己的腳尖。眼淚“吧嗒吧嗒”如斷了線的珠子般掉落在了地上。
他身子瘦小,厚重的棉衣更襯得他單薄瘦弱。到底是自己的孫子,太後一下就心疼了。面上更加柔和,語氣也溫柔無比。
“實話實說就是,祖母會給你做主的。”
小家夥輕輕的吸了下鼻子,淚眼婆娑的擡頭望了一下又趕快低下腦袋。臉上的神情驚惶又委屈。
“三哥……”他又抽了一下鼻子“三哥罵我是雜種。”
孩子說完,眼淚又開始委屈兮兮的往下掉。太後原先溫和的臉已經勃然大怒,右手“砰”的一聲拍在了炕桌上。
“放肆,身為皇子,什麽不堪的話都随便張口就來,成妃是怎麽教兒子的?”
小家夥委屈兮兮的說完,低着腦袋站在原地。看祖母發怒,單薄的小身子開始微微顫抖。
太後這回更心疼了,下地将孩子拉到自己跟前,輕輕的撫摸他的小腦袋。那女人再有錯她孫子也沒錯。這麽小的孩子,被扔在乾西四所裏孤單單長大。如今還被自己的兄長如此辱罵。
都是皇帝不好,你再讨厭那個女人,也不能如此忽視自己兒子不是。
太後望着孫子的眼淚,心裏暗暗嘆息。男人啊!永遠都只顧自己的感受,沒有十月懷胎,沒有分娩之痛。他們怎麽懂得心疼孩子呢。
“不哭了,不哭了。祖母給你做主啊!有祖母在呢,有祖母疼你……”
老人家孫子衆多,之前夭折了的大皇子二皇子她也頗為難過。只是她是中年得子,如今上了歲數。多年的宮廷生活讓她心力交瘁,做太後後只想頤養天年,對這些事兒都是順其自然不再多管。
可最近這接連幾出,讓她在氣憤的同時,對這個自小散養的孫子生出無限的心疼來。
沒娘的孩子像根草,想當初她若是敗北,她千辛萬苦生下來的孩子可能比這還慘。
女人就是想的多,很容易由人及己。拿手帕給孫子擦擦臉,她在孩子黑白分明的眼睛看到了自己。
這一刻,他全心的依戀着她,白淨的小臉上滿是孺慕。人老惜子,她這顆在後宮中被鍛煉的堅硬的心髒被擊中了最柔軟的地方。
蕭曉看的目瞪口呆,這孩子的段位比她高多了,難怪來慈壽宮前小家夥讓她別說話呢。經此一役這孩子算是有靠山了。剛才看他低着腦袋默默流淚的樣子,她的心都一抽一抽的疼。何況這個女人是他的親祖母。
禍水東引,示人以弱。小家夥好手段。之前他在宮中仿若透明,被宮人欺辱卻苦于無法訴之于口。就算說了,那些跟着他的人也會狡辯耍賴。所以他一直忍着。如今有了她這個跳板粘合劑,他把握住機會适時出手,那些欺負他的人該倒黴了。
之前的險些挨打,今天被辱罵欺負。他已經給自己塑造了一個被欺壓□□的人設,以後老三再敢尋釁,光是太後這關他就過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