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有求于人
陽光尚好,穿過擺放整齊花盆的窗臺落在純米色的薄毯上。被修剪成各種字母形狀的花苗被風撥向一側。落日下竟似那見到心愛兒郎的妙齡少女,微垂手便負了韶華。
窗臺一側銀白色的書架一路蔓延環抱整個房間。腳步聲在地毯上顯得十分沉悶,步步走來喚得人心中煩悶。
“我已經說了很多遍了,我不是慈善家,勝造七級浮屠這樣的事我不想幹也沒這個義務,今天你要不把她給我趕走,要不就給我把她殺了!”
“有求于人還這副姿态。沈先生,看來倩女魅影也可以勝過萬千驚恐,你還不急于這一時啊。”
說話人着純色衣褲,帶黑邊眼鏡,短發遮掩眼角淚痣。雖是佳人,不見柔情。
他伸手做了個請的動作,“那麽,請回吧。”
“蘇筠!我是看在你我多年情意的份上才百忙之中來找你這一回,你別太自以為是了。我今天能站在這裏,明天就能讓你滾出這裏!”
“對我來說,三年同班同學情意不夠你從我這裏撿回自己的狗命…滾。”
蘇筠将目光從他身上投向窗外,不再言語。
沈先生抑制住心中怒火,本想惡言相向令其出手相助,卻見那人雙目無光,一副早已神游四方之态,再想開口已有人扣門而入。
“沈先生,這邊請。”
引路的女子微側身,請沈先生出去。那人狠瞪他一眼,刻意撞開女子走了出去。
“沈家含着金鑰匙出生的大公子,聽說身價過億,無論是性情還是做事風格都格外高調。你拒絕了他不怕自己心愛的書屋被他糟蹋了?”
“你覺得是他強到可以把這裏夷為平地還是我弱到可以讓他輕松捏死?”蘇筠拿出震動的手機,無視短信直接看了眼時間。五點了,他需要考慮一下去哪裏用餐。
“如果他要自己動手…”他輕笑一聲,目光落在窗外。“啊!”破碎聲伴着一連串跌跌撞撞的腳步聲越來越遠。
一只白色絨毛的兔子從門下的小洞裏鑽進來,黑瞳一錯不錯地看着蘇筠,“摔了一跤,已經出去了。”
Advertisement
蘇筠像是并不在意這件事,彎腰将兔子抱起來,頗有紳士風度地看向女子,問道,“美女,晚上想吃什麽?”
剛立秋的北方還未從高溫中完全降下來,女子将披肩的長發高高盤起,露出光潔纖細的脖頸。
她親密地勾着蘇筠的手臂并肩走着。遠遠看去一對佳人,令人羨慕。只是不知為何,女子的神情卻總給人一種破鏡重圓後悲喜交加的錯覺。
蘇筠看上去比實際年齡還要小些,他刻意放慢腳步,略顯單薄的身子恰好擋住陽光的最後一絲炙熱。
那故作堅強的女子便小心翼翼地放下僞裝,小鳥依人般靠近,末了便再不願分開。她仰視的目光帶着難以言喻的思念,好像只是凝視,便已将整顆心交過對方,任其帶走。
他們走進一家臨近花店的中式飯店,用假牆打好隔斷的小空間一面臨窗。行色匆匆的路人身影映入眼簾,如雨滴墜落般快速消失在視線中,好像這個世界沒有一個人不是為了忙碌而生。
蘇筠的兔子跳到桌子上蹲好,微微低垂的耳朵給人産生一種溫順的錯覺。
蘇筠并沒有發現兔子一直看着他,他的目光仍停留在窗外,冷漠而執着。
女子點好幾個菜後從外面進來,極其自然地替他理好微卷的發。她輕輕拉開椅子讓蘇筠坐下,不似江南女子那般溫情柔軟的聲音卻暗含深情。
“你真得不準備幫他嗎?依那家夥的品行如果不出手相助,以後肯定會麻煩不斷。”
“寧姐,你覺得人的性命廉價嗎?”蘇筠小心地撕開餐具的透明膜,将餐具推到女子面前,“纏着他的冤鬼化鬼時間還不到半百,于她家人而言,她已經死了,無論死因如何結果如何都早已無法扭轉。于我而言,她還活着,雖然存留于世的形式不同,但在沒出格之前,她都是無辜的。但他想讓她死,只為求自己安心而讓別人不安心,我不樂意。”
“百鬼之中冤鬼鬧事最好解決,只要滿足心願便是了結凡塵,放下沈何生不管,你幫鬼轉世,生前是一筆功德,死後也是大有用處,那你為何還是不肯出手相助?”
蘇筠輕輕笑了,風輕雲淡的笑容配上失去餘溫的夕陽,就如萬千走向盡頭的生靈,只剩難以抑制的寒冷。
“我要那玩意做什麽…人死後心有不甘才會化鬼,而這不甘又有誰能輕言放下?冤死者願仇家賠命,尋人者找到故人再難離去。何況以她能為在這百年間都不一定能想起些什麽有用的東西,與其刺激她讓她想起曾經的痛苦又不得以牙還牙,最終流連于世直至魂飛魄散,倒不如就這樣放任自流…至于那女鬼性命,我只是确信像沈何生這種人,是不會放下臉面請道士捉鬼的。”
女子本想再言,模糊間聽到一聲似有似無的嘆息聲,終于還是不再多言。
破敗的宮闕默默伫立,半數傾倒的宮牆下有人捂着嘴小聲抽泣。頭頂曾經如卧波長龍的橋從中間斷做兩半,屍體垂挂在邊緣上,搖搖欲墜,還未完全幹涸的血滴落在地,如同野獸張開的血盆大口,不知何時就能吞噬一切。
破碎的襦裙邊緣如一朵殘敗的花,浸着血,在地上無聲凋零。狂風卷去她發間金簪,蓬發傾洩而下…她終于在急雪中擡起了頭。
血紅的雙眼對上身側血跡斑斑的斷劍,她提劍而起,走進陷入死寂的宮殿深處…
黑夜裏舊式筒子樓漆黑一片,某棟四樓的推拉門從裏面被人用力推開,老化變形的門發出一連串噪音後重新安靜下來。蘇筠走進涼臺,點上一根煙俯身伏在窗邊。
他低頭向下看了看,下滑的眼鏡黑色鏡框微微遮住瞳仁,被他向上推了推。
哪怕這棟樓早已破敗不堪,腐爛刺鼻的氣味揮斥想要前來探索人的腳步,但這裏依舊是他回不去的家。
閉上眼,腦海中仍能浮現出一抹婀娜的身影,微俯下的身傳來好聞的香味。那人容顏未脫孩子稚氣,聲音幹淨而溫柔,“我叫寧笙,受阿姨之托帶你回家。”
後來他才知道,他的父母沒有戲劇性的死亡,卻無緣無故遺棄了他。哪怕後來巧合間再次相遇,他們依舊裝作只是擦肩而過的陌生人。
永遠的陌生人。
兔子仰視着這個落寞的人,“如果想念,為什麽不去找他們?”暗地裏查詢父母的住址卻不願再一次相遇,蘇筠是一個很別扭的人。
蘇筠看着快要燒完的煙,将之扔掉。他一邊從兜裏抽出一張紙擦拭手臂上的灰塵,一邊有些玩世不恭地說,“去看什麽?他們願意演下去,我就奉陪到底。但如果他們身邊有了第三個人,我不介意髒了自己的手。”
兔子任由他把自己抱起來,用頭蹭了蹭他的手心。蘇筠天生就是一個戾氣極重的人,哪怕是前世被人殺死分屍後化成的厲鬼,都不會有他這麽重的戾氣。
兔子眼中悔恨一閃而過,老老實實地蜷縮在他懷裏,“什麽時候回去?”
蘇筠托着他身子的手可以清晰感受到心髒跳動的力度,溫暖的溫度在長夜中無聲安撫着人心。
“沈何生的老母親請我出手幫忙,我去替他看看。”蘇筠把“請”字咬得極重,他摸了摸兔毛,抽身回屋。
作者有話要說:
高三黨寫文不易,求收藏,求評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