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九章
進來的是個女孩,體型微胖,1.55左右,低馬尾,五官挺端正的,但就是稍微有點不自信。
她背着一個雙肩包,低頭,兩只手捏在垂下來的帶子上,跟時亦說話時聲音很小:“時總,楊老師讓我過來給您送一下電腦。”
時亦循聲擡了下眼眸,這孩子她有點印象,有一次喻舒項目組加班,所有人偷偷溜去會議室玩狼人殺,只有她一個人老老實實待在工位寫代碼,當時自己還走過去,問她“為什麽沒有一起玩”,她說“東西沒做完,就沒去”。
話不多,挺靠譜的一個姑娘,她當時是這樣認為的。
“坐吧。”時亦指了指旁邊的凳子,她沒啥力氣坐起來,就只是用啞的依稀可見的喉嚨示意對方。
女孩埋着腦袋,弱弱地說了聲:“謝謝時總”,她想開口問候,又怯生生不知道說些什麽,最後将肩上的書包卸下來,雙手拎着。
蘇媛上前一步,接過書包,伺機做了一個面部識別,她用提取到的容貌跟亞啓員工管理系統裏的員工信息做對比,匹配好幾秒才拿到她的個人信息。
此人名叫許娟,研發部擔任JAVA開發工程師一職,很普通的一個崗位,不知道施啓鳴跟楊皓榮為啥會派她過來。
她拿着接過來的書包,優雅地彎了下身子,擠出一個機械的笑容,随後轉身,将其放到床頭櫃上,對着時亦說:【您好,主人,請問有什麽可以幫到您的嗎?】
時亦擡了下胳膊,蘇媛很小心很小心地将她從床上抱起來,倚在自己肩膀上。
她緩了會,攢了點力氣,才勉強維持住一個清冷上司的形象,對着床邊的女孩說:“你不用……緊張,項目組現在……怎麽樣了?”
她盡可能讓自己發音完整,但還是使不上力,說幾個字就會斷掉,讓人聽着心疼。
女孩像是鼓起了偌大的勇氣,擡起頭,想要說點什麽,對上時亦的眼睛時,又埋下腦袋,欲言又止地說了兩個字:“還……好。”
時亦眉眼間壓上來些許強勢:“照實說,不用……隐瞞。”
許娟頂不住這樣的壓力,眼神躲閃不知道落向何處,最後如一只洩氣的皮球,癟着臉妥協:“楊老師不讓我告訴您,我……”
時亦目光一瞬間變得強硬。
許娟雙手握緊,指尖抵着掌心,戰戰兢兢地開口:“很多人都走了,楊老師私下裏留了,但大家還是走了……”
她說到後面有些難過,聲音越壓越低,時亦面上沒什麽變化,蘇媛卻覺得落在肩頭的身子重了些。
許娟還在說,像是要一股腦将所有壞消息全部抖出來:“喻總監的電腦加了密,沒有人能解開,楊老師在想辦法,網絡安全部的同事也過來幫忙了,項目全停了,客戶一直在催……”
蘇媛假裝機器故障地【叮】了一聲,她才停下來。
黑漆漆的芯機瞳仁與無意間偷瞟過來的餘光相撞,這一刻,蘇媛覺得,眼前這個女孩,像極了滿懷心機的蠢笨宮女,讓人心生厭惡。
時亦最終還是決定讓她幫忙把喻舒的電腦送過來,堅持到許娟退出病房,她才合上疲憊的雙眼,虛弱地貼着身邊那臺機器。
蘇媛想哄哄她,可言語貧瘠,最後她說:“時亦,我技術很好,我會幫你的!”
真相與陰謀已經在她腦海中有了一個輪廓,這個性格內斂的女孩,顯然也是其中一環,但是此時,她不能将事實全盤托出。
時亦需要一根牽引活下去的線,無論是陰謀還是騙局,她不會讓那根線立即斬斷,哪怕是将來某一天撐到極限了,她也會努力接住她。
懷裏的人就這麽軟趴趴地睡過去了。
蘇媛維持着這樣的姿勢,她看了一眼控制面板裏的電量顯示,如果保持恒溫模式,又一直運行搜索程序的話,電量會消耗得很快,她只好暫停搜索功能,因為此時,沒有什麽比她的身體更重要了。
輸液器裏的液體一滴滴流,沒過多久,時亦眉頭緊鎖,呼吸急促,張着唇,像是有話要說,幹澀的喉嚨卻發不出來一個字。
警報器尚未預警,蘇媛騰出一只手,用拇指輕輕撫了一下她皺巴巴的眉心,溫聲安慰:“時亦,不要怕,所有人都說罪魁禍首是你,但是我知道,你不是,會好起來的,相信我!“
蒼白無力的言語,将夢中人包裹,她像是得到了一絲喘息,眼角滲出感激的淚。
當一大瓶液體快要見底的時候,蘇媛試圖叫醒時亦。
她無數次的嘗試,那人終于撐開眼眸。
醒來後的她怔愣幾秒,忍過眼前的眩暈,才逐漸對上那雙眼眸,無悲無喜,機械地轉動着,甚至連生的氣息都沒有。
“該換藥了,時亦。”蘇媛說。
她自主忽略了當前這句,轉而想起另一句:“你看啊,人生有很多種坎坷,比如像我,寫代碼寫着寫着就被帶到這個鬼地方,相比而言,你最起碼還有一口氣,要好好活下去……”
時亦心想,同樣不幸的遭遇,她為什麽會這麽堅強。
連日的相處,蘇媛早就習慣了對方的不予理睬,她将她小心翼翼地放在床上,一邊蓋被子一邊碎碎念。
“時亦,我還有不到30%的電量,速充對機體損傷太大了,你如果再不幫我想辦法找原裝線的話,我可能就要被電流燒死了。”
她說的很随意,之後便将标好序號的新瓶子捂在懷裏,待溫度升上來,再去替換掉已經空掉的那瓶,而這些不經意間的動作,于這兩天她而言,似乎已經成了一種習慣。
可這些細節,讓病床上的人再一次陷入沉思:明明只是一臺機器,明明沒有任何生命體征,卻是那麽地溫暖,那麽地有血有肉……
蘇媛換好藥,給她拉上被子,機械地移動到稍遠一點的充電線跟前,她嘆了一口氣,蹲下去,撿起地上那根線,插進自己腦袋背後的接口裏。
明知道這樣的行為等同于慢性自殺,但她還是這麽做了,因為她得保持充沛的電量,她得照顧床上的病人。
時亦看着她,那顆已經疼麻了的心,突然又擰了一下。
蘇媛這次是在清醒狀态下充的電,她監測到了機身表面的滾燙,感受到了機體內部程序的無能為力。
終于,在高強度電流的猛烈催動之下,那僅有的一點意識,也逐漸消失。
待她再次恢複神智的時候,她發現,連接機體的那根線,已經被人替換成了原裝,電池電量剩餘57%,機身也恢複了正常溫度,內部程序運行良好。
她掃了一眼病床上挂着滿瓶液體的時亦。
——所以,在她失去意識的這幾個小時,這個人,究竟做了多少的努力,才拿到了原裝線?
蘇媛不敢想象。
事實上,時亦确實做了很多努力。
她掙脫手上的輸液器,嘗試N次爬起來,摁響床頭的呼救器;她拒絕醫生給她重新紮針,鳳眸掃過連着速充的機器,第一次開口求人:“原裝線……在後備箱,幫幫忙……”
袁杉打了夏警官的電話,找到事故車,好久,才拿到原裝線,還有那臺破碎的手機,也被送了過來。
這期間,小悠被中斷速充,調了休眠模式,安靜地停放在沙發上,直到原裝線接上,她漸漸恢複意識。
“時亦。”蘇媛開口,喊下她的名字。
時亦眼眸望過來,人機對視。
蘇媛沒說什麽,勾唇,機械地笑了一下,時亦別開視線,病房回歸安靜,輕微的呼吸聲依稀可見。
下午,許娟把喻舒的電腦送過來,羞怯地傳達了一下某些資本家的旨意,離開後,時亦拖着一副殘軀準備給人收拾爛攤子,被蘇媛攔了下來。
吃滿電量的她,運行流暢,似乎連笑容都多了幾分活力,她把那人輕按在床上,一雙漂亮的有些不真實的瞳仁轉動,她問時亦:“你信得過我嗎?”
時亦看着她,沒有回應,也沒有明顯的抗拒,便是默認。
蘇媛笑了下,說:“你躺着,我來幫你。”
她便真的躺着了,沒有做任何掙紮。
筆記本密碼破解一mand+R,進入終端resetpassword就可以重置解鎖了,但是喻舒這臺電腦,設置了重重關卡,而且每一個關卡都是超複雜的數字字母重組,即便是蘇媛這樣的IT天才,一時半會也沒有辦法直接解鎖。
最後,她根據電腦鍵盤上的所有鍵,臨時編寫了一款破解程序,跑了好幾分鐘,才解開第一道關卡。
接下來每一個文件,又是不同的密碼,蘇媛盯着那一串又一串的随機數,一時間,對那位已經故去的喻總監,有了新的認識,甚至是一點點的欽佩。
但其實,在技術這個領域,她很少真正将誰放在眼裏。
解鎖程序還在運行,蘇媛看得有些無聊,索性跟身邊的人聊起了天:“時亦,沒想到你這個下屬,還真有兩把刷子的,設的密碼,連我都解不開!”
她這個話說的多少有點自戀,便是連時亦這樣一個對生活失去興趣的人,也瞥來審視的目光。
因為喻舒的專業能力,沒有人比她更清楚。
蘇媛像是察覺到了對方在看她,趕緊解釋:“我寫了個破解程序,馬上就能搞定了!”
剛說完,“叮”的一聲,第一個文件解開了,她伸長腦袋掃了一眼,裏面的內容讓那雙黑瞳孔驟然放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