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八章
時亦恢複意識,已經是淩晨四點多了,她感覺身上輕了好多,只是眼睛又幹又澀,硬撐着睜開,适應了一下周圍的光線,這才發現那雙輕攏在自己身上的手臂,随即反應過來,想要坐起來,可是渾身無力。
她沒再掙紮,只是小心翼翼地保持着原來的姿勢。
機器顯然已經自我休眠了,但是她懷裏溫度還在,也很柔軟。
這是時亦長這麽大,第一次被人抱着入眠,心裏是抗拒的,身體卻很誠實,她從未享受過這樣的呵護,此時,幹澀的眼角竟不自覺地滾出來幾滴溫熱。
她眨了眨眼皮,模糊的視線伸向遠處,窗外的世界逐漸變亮,天空泛起了魚肚白,中間還有幾絲紅雲……
這一夜,竟然就這麽過去了,比前兩個夜晚都要短。
時亦盯着那幾絲紅雲,看它們逐漸升起,變成一片片橙紅色的朝霞。
“因為大家需要這份工作,所以才願意壓抑自己的情緒,願意跟狗一樣,守在那裏,遵從一個比自己還要蠢的領導,不合理的安排,包括我,也是一樣!”
“所以時亦,不要在意那些言論……”
她耳邊回響起昨晚那些安慰,因為需要,所以心甘情願,可是喻舒,她需要什麽呢?她連活下去的需求都沒有,可她還是遵從了一個比自己還要蠢的領導,不合理地安排。
時亦想不通,鑽心的疼痛讓她的身子抽了一下,驚醒了包裹在身上的那臺機器。
蘇媛目光掃在她臉上,微微笑了下:“你醒了,時亦?”
她有些無措,別開視線,躲避她的注視。
蘇媛歪了歪腦袋:“時副總害羞了?”
時亦被嗆的咳了起來,輕微的震動牽扯着受傷的肺部撕裂的疼,一瞬間幾乎要了她的命。
她來不及思考,一下掐住她的腰。
蘇媛也被吓到了,連忙給她拍背順氣:“對不起,時亦,我不是故意的。”
時亦緩過來些,松開手,脫力地倚在那裏,面色慘白,她掃了對方一眼,明明是一臺機器,她卻從她臉上看出了幾分愧色。
“對不起。”蘇媛又一次怯生生道歉。
她抿了抿唇,不知道怎麽回應她,空氣中出現幾秒鐘的安靜。
蘇媛沒再致歉,幫她理了理淩亂的碎發,說:“時亦,趁大家都還沒醒來,我帶你去洗漱吧,洗完吃點東西,你都好幾天沒吃東西了,不是還有工作要交接麽?”
她沒有提施啓鳴和楊皓榮在媒體上澄清喻舒的事,只是說還有工作要交接,這樣時亦心裏有個牽挂,還能勉強提着一口氣。
果然,當時亦聽到“洗漱”二字,深邃的眸子裏出現一瞬間的期待,随即又黯淡下去,她已經兩天沒有洗漱了,身上早就臭了,可是又能怎麽辦呢?她連從床上翻個身的力氣都沒有。
蘇媛将這些細微的情緒轉換盡數收入眼底,她說:“時亦,別怕,你昨晚幫了我,我會知恩圖報,好好照顧你的。”
冷冰冰的一句話,不經意間鑽進了她心裏,讓她不自覺擡眸。
二人目光相對,蘇媛笑了下,她把她放在沙發上,推過來病床跟前的輪椅,張開手臂:“走吧,時副總?”
時亦還在糾結,她長臂一伸,将人從沙發上撈起來,抱在懷裏。
她身體繃的緊緊的,下意識用手扯着她的衣服領。
蘇媛餘光掃一眼,安慰:“別怕,我現在是機器人,力氣賊大,再說了,你這麽輕,換平時,我也能抱起來。”
她語氣很自然,就像平時很日常的聊天,随後将人放到輪椅上:“坐得住麽?”
時亦拼勁全力撐着,身子還是沒有重心,蘇媛伸手扶住,單手推着輪椅往洗漱間方向走。
洗漱間是專門給輪椅病人量身定做的,很方便,她給她擠上牙膏,接了溫水漱口,另一只手一直倚在她身上,給她借力。
時亦刷了牙,用清水沖了一下臉,她感覺自己整個人清爽了不少。
二人從洗漱間出來,天已經全亮了,一縷金色透過窗戶,照在地板上。
時亦的目光在窗外停留了一瞬間,随後收起。
蘇媛見此,主動開口搭話:“時亦,除了通宵,你是不是很少看到清晨的太陽?”
她說:“我也是,早上那幾分鐘的睡眠,對于上班族來說,可珍貴了。”
“等你身體好點了,我就帶你去外面吹風,感受清晨的第一縷陽光。”
蘇媛的聲音是前所未有的溫柔,或許連她自己也想不到,向來事不關己的她,會這麽費盡心思去開解一個病人。
時亦重新回到病床上,她已經用盡了渾身的力氣,此時連呼吸也變得艱難。
蘇媛給她捏上被子,附身在她耳邊輕輕地問:“時亦,要不要帶氧氣面罩?”
她搖了搖頭。
“那緩一會,吃點東西好不好,我知道有一個東西很好吃,豆腐腦,你肯定沒吃過吧?可好吃了……”
她疲憊的意識被她溫柔的電子音吸引着:豆腐腦,是她很少會涉獵的一種食物,很好吃嗎?她使勁回憶着豆腐腦的樣子,可腦海中依然沒有美味的概念,只有食物入喉時要命的疼痛。
蘇媛像是看穿了她此時的想法,她伸手,在她喉嚨出輕輕碰了下。
時亦敏感地縮了下脖子。
“時亦,別怕,等會兒用生理鹽水給你敷一下,等早餐到了,就不那麽疼了。”
她關了恒溫模式,指尖冰涼冰涼的,但這樣的觸感很快就沒有了。
蘇媛抽回手指,拿着床頭櫃上的生理鹽水去了洗漱間。
時亦躺在病床上,她用手去觸碰被她摸過的喉嚨。
一會兒,蘇媛拿着毛巾出來了:“來,敷着,有沒有舒服一點?”
毛巾覆在她脖子上,濕漉漉的,找不到那種冰涼的感覺。
蘇媛一只手壓着,她說:“我點豆腐腦了時亦?你還有沒有別的想吃的?”
她在附近下了單,外賣很快送到,是一份很清淡的甜豆腐腦。
時亦又被人從床上撈起來,倚在肩膀上,松松垮垮的病號服,因為身體沒有重心,時不時露出半點香肩。
蘇媛給她拉好,她從碗裏舀了半勺豆腐腦,小心翼翼地遞到她唇邊:“本來鹹的更好吃,但是你現在喉嚨不舒服,我給你點了甜的,等過幾天,我再給你點一份鹹的。”
鬼使神差地,對方竟然張開了嘴。
香甜順滑的食物入口,留了一瞬,經過喉嚨,帶出些許生理淚水,她像是察覺不到疼痛,又一次伸出舌頭,像一只傻乎乎的雛鳥。
蘇媛說:“時亦,緩一會。”
時亦忍着要命的疼,喝了小半碗,蘇媛有點擔心她胃痙攣發作,隔一會問一聲:“時亦,胃裏不舒服跟我說。”
好在,沒有像昨晚那樣,時亦躺在床上休息,蘇媛收拾桌子,動作很輕,她閉着眼,聽着細微的聲音,意識逐漸模糊。
八點多,醫生過來打吊瓶,聽到門響,時亦被吵醒,她第一時間去尋找那臺機器的影子,看到她就在身邊時,又回到了慣有的冰冷。
袁杉進來,給她檢查身體:“氣色不錯,昨晚睡着了一會兒?”
時亦點頭,比先前詢問狀态時,明顯要積極很多。
袁醫生頗為欣慰,她看見床頭櫃上的小半碗豆腐腦:“早上吃了點?”
時亦又點了點頭,說:“吃了。”
她聲音很沙啞,不知道能不能恢複,多久恢複。
“嗯,能吃一點就是好事,我給你多加一瓶葡萄糖,你現在身體還是太虛了,能睡着的話,最好多睡一會,知道嗎 ?”
時亦說:“知道了。”
全程配合的很好,生怕那臺機器的身份被人看出來,等袁杉出去,她又回到了冷冰冰的狀态。
輸液器裏的液體是冰涼的,蘇媛開啓恒溫模式,踮着腳,兩只手捧在瓶子上給她暖着,高大的身子擋住了清晨的光。
一會兒,管子裏的液體開始有了溫度,像鮮活的血液,一滴一滴流淌着,她錯開身子,将窗外的世界放進來,微微俯身,将她的手塞進被子裏。
“時亦,你好好休息,我忙一會,身體不舒服叫我啊。”
說完,她将床邊的凳子往她身邊挪了挪,再次囑咐:“時亦,我就在你身邊,不舒服一定要跟我說。”
她得去看看,網上那些瘋言瘋語流傳到什麽程度,還得找出關鍵證據,等時機成熟時,幫時亦澄清。
但是目前,她手上只有喻舒生病的證據,對于事件的前因後果,并不清楚。
網上施啓鳴跟楊皓榮的操作,雖然離譜,但歸根結底還是與利益沾邊,但是喻舒父母前前後後的表現,她有點看不懂。
明明那天在醫院,那位母親不顧一切想要為女兒報仇,可轉頭,面對施啓鳴的道歉時,她卻選擇了原諒。
她仔細回憶了一下當時的情形,真的不像是裝出來的,即便是裝,哪有人願意冒着坐牢的風險去演這場戲,而且她沖過來的樣子,真的帶着一股狠勁兒。
那麽施啓鳴,到底用了什麽辦法說服了那位母親呢?難道是錢?
她會是一個為了錢,不顧自己孩子死活的母親嗎?喻舒又為什麽放棄治療呢?
蘇媛百思不得其解,最後,她決定,從喻舒平日裏跟家人相處的細節上找線索,她正打開喻舒的關系圖譜,病房就被人敲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