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第十八章
醫院已經很久沒有好消息再傳來,寧父身體的恢複狀況像是到了停滞期一樣,每天的檢測報告上,不再有新的、讓人驚喜的數據産生。
寧清暗暗焦急起來,幾乎快取代了特護的位置,天天都守在病房裏。
林之洋來的時候,寧清正在為父親讀報紙,她的聲音清潤,念着那涉及時政的文字,竟也意外的和諧。
對于林家所有人,寧清都是親近不起來的,或許也曾經拿他們當親人看待,可是自從他們袖手旁觀寧家財産被人霸占之後,她心底的那份牽絆便被生生掐斷。
但是,畢竟是長輩,該有的禮貌她還是會做到。
林之洋被外甥女讓進來之後,就狀似擔憂地看了看病床上的妹夫,“前段時間忙公務,也抽不出時間看你爸爸,清清你不會怪舅舅吧?”
寧清搖搖頭:“怎麽會。”
林之洋低頭拭了拭眼睛:“其實我不來,還是因為怕看到你爸現在這個樣子,……當初多精神的一個人,現在……”
“二舅!”寧清打斷他,語氣堅定:“我爸會恢複的,一定會!”像是說給他聽,更像是說給自己聽。
“是是是,一定會好的。”林之洋也意識到剛說的話不太合适,忙不疊地應和她。
到了每日固定的按摩時間,特護走進來先備好了熱水和毛巾。
林之洋趁機向寧清道:“清清,咱們先出去吧,二舅有幾句話想跟你說。”
寧錦程所住的高級病房還帶有一間小客廳,寧清帶上了門,以免擾到父親,用眼神詢問般的看着林之洋。
“清清啊,你知道二舅比你爸還大上幾歲,按說早到了該閑賦在家頤養天年的年紀,從前是你爸身邊缺人手,我才離開你外公的林氏,過來幫他的忙。你爸他病倒以後,我本來也想着辭職算了,可又怕你爸辛辛苦苦闖出來的事業沒有了自己人的扶持,會落入外人手中,所以才多留了幾年。現在,……”他看了看寧清的臉色,“說句不好聽的話,……寧氏現在基本上已經改姓鐘了,我再賴着不走也沒什麽意思。而且,你表哥雖然不成器,但好歹也是男子漢了,應該能養活我跟你舅媽。人老了,就盼着能享享兒孫的福,可是我跟鐘少提了幾回,他都沒批準我的辭呈,所以,清清,你能不能幫我問問原因?”
寧清沉默了,對于林之洋的這番說辭,她自然不會全信。事實上,她曾無意間在父親的書房外聽過,當年外公同意将母親嫁給父親的其中一個條件,就是要讓二兒子能在寧氏任職,并且一進公司就直入高層,坐上了副總的位置。
以一個不受寵的女兒,招攬一個德才兼備的女婿,并且換取兒子打進一個蒸蒸日上的企業內部的機會,她這個外公的手段不可謂不高端。
所以,對于林之洋對當年的往事冠以“為幫助父親才進入寧氏”的解釋,寧清只當成是笑話來聽。
“二舅,你知道的,我對公司事務一向不懂,也不想懂,這個忙,我沒辦法幫。”
林之洋有些急:“清清,其實當初你們家出事那會兒,我也想着幫忙的,只是,你知道,我能拿出來的錢跟公司那麽高的債務相比,實在是杯水車薪。林氏這些年走得搖搖晃晃的,基本上都是收支平衡的狀态,也是有心無力啊……”
寧清抿着嘴,已經聽膩了這種幹巴巴的解釋。
林之洋也看出了她的反感情緒,也只得嘆了一口氣:“二舅知道你在鐘家人底下受了不少委屈,但凡林家有一點兒能跟鐘家抗衡的能力,也一定會護你周全,可這青城是鐘家的,咱還不都得看他們臉色,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啊。”
這話才真真正正是寧清的痛處,有誰願意在半個仇家的人面前強顏歡笑?她咬着唇,眼神悲哀地望着一牆之隔的父親的方向。
“上次你外公生日宴會上,我看他對你還……”林之洋捕捉到她轉瞬即逝的僵硬,嘆口氣:“唉,公司現在進來不少新鮮血液,我們這些老人明顯跟不上步伐了,不過我們好歹也是跟過你爸的,趁別人沒嫌棄的時候,主動開口,給自己留個體面,也全了你爸的面子不是?”
寧清低下頭,默默地思量着。
“清清啊,但凡二舅還有一點兒門路,也就不會來麻煩你幫忙了。”
寧清思考半晌,終于點頭:“好。”
林之洋自然喜出望外。
寧氏是寧錦程從一家小旅社一點一點做大的,他曾經的願望是把寧氏旗下的酒店開到每一個城市去,打造出一個超級連鎖企業。在他出事前,寧氏的酒店已經有十六家,而在他沉睡這兩年,鐘磊已經又連開八家。
在這方面,即使寧清不願意,也必須承認他的魄力和手筆。
所以有人才會說,鐘家的兩個人,鐘其秀讓寧家的人脈一度達到最繁盛,鐘磊則讓寧氏達到一個新的頂峰。
寧家的酒店,名叫安寧。
寧清再次走進安寧所屬的大樓的第二十七層的時候,有一瞬間的陌生感,到底不是原本的寧氏了,前臺小姐對他的稱呼也由“大小姐”變成了“寧小姐”。
寧清握緊手中包包的細帶,更加繃直了脊梁,目标明确地走向标有“總裁辦公室”字樣的房間。
秘書的內線電話打來的時候,鐘磊愣了半晌,差點兒以為自己的聽力出了問題。
自從他接管寧氏以後,這已經成為了寧清的禁區,這是她一貫的逃避心理,總以為不想,事情便不存在一樣。
正想着,門已經被敲響了。
“請進。”他壓抑着心口翻滾的情緒。
這是時隔兩年後,寧清第一次走進父親的辦公室,不,應該說是鐘總的辦公室。
只是沒想到,這裏竟保留了父親在時的原樣,連新的桌椅都不曾添置。
父親偏好古樸的風格,而鐘磊,寧清還記得他家的裝修,無一不是經典奢華的現代派,他能容忍自己在這樣的古董房中辦公,倒真是出乎寧清的意料。
鐘磊沒在意她眼中的詫異,只吩咐秘書去端杯熱牛奶進來。
“你來不會就是想看看我有沒有保護好你爸的辦公室吧?”她不說話,鐘磊只好先開口。
“我只是……路過,就進來看看。”
鐘磊也不拆穿她怎麽會路過醫院和家裏這兩點一線之外的地方。
寧清也為自己不靠譜的理由臉紅,所以掩飾性地環顧四周:“怎麽不把房間的格局改一改?”
鐘磊也随着她的目光看了看這間辦公室,意有所指:“不是我的東西,我不會亂動。……但是,如果該是我的,我絕不放手。”
寧清躲過他熾熱的眼神,語帶質疑:“是嗎?不是你的你就不碰?那那些是什麽?”她看向辦公桌上那些堆積如山的文件。
鐘磊胸腔裏因她的到來而翻騰的情緒突然就停滞了下來,似笑非笑:“那你覺得這些,我管或者不管,哪個對你對你更有好處?”
寧清垂下頭,不可否認,他的确在寧氏的生死關頭出面力挽狂瀾。但是那并不代表寧氏從此就是他的了。
她眼底洩露出的恨意和鄙夷再次刺痛了鐘磊的心髒,他攤手冷笑:“寧清,如果你認為我一周分出大半的時間來管理你家的酒店,反而棄自己公司于不顧的做法,是想侵占你家家財的話,你大可以選個人出來接了這攤子,我樂得清閑!”
看她沉默,鐘磊更加嘲諷地建議:“或者可以從你外公家選個人?”
說到外公,寧清又想起今天來的另一個目的。她擡起頭,直視鐘磊:“你為什麽打壓我爸手底下的老員工,又不準他們辭職,這樣不尴不尬的晾着他們,你有什麽居心?”
“居心?看來有人去找過你了啊。”鐘磊靠近她,一步步将她逼進辦公桌和他的雙臂支起的範圍之內,他的聲音含着咬牙切齒的悲哀:“我最大的居心就是希望你寧大小姐以後不要總聽一家之言,我鐘磊不是什麽君子,可也不是你想象中的那種小人!”
他的聲音狠厲,帶着被懷疑後的憤怒。
有人敲響房門,大概是需要他簽署文件什麽的。
他暴戾地回頭,沖着門口吼了一聲:“滾!”
那廂立馬沒了聲音。
寧清被他半困在懷裏,又急又怒又怕。她此刻才意識到,今天來這個已經不是自己地盤的地方質疑現任主人,是自己幹過的又一蠢事。
然而,已經不可挽回。
鐘磊收回手,雙手抱肩,以一個嘲弄的姿态看着她:“所以,你今天來是想命令我同意你舅舅的辭呈?呵,還真是讓人感動的親情啊。”
寧清沉默的态度在鐘磊眼裏就是默認。
他點點頭:“好吧,如你所願。不過,”他停頓了一下,“你會後悔的,你早晚會後悔今天來這一趟。”
寧清站直身體,倔強地回望他:“我最後悔的事,是八歲的時候在我爸的婚禮上遇見你!”
她說完這句話,拎起包包,挺直脊背開門離去。
身後,鐘磊一拳砸向辦公桌,受到震動的桌面上,各種文件雪片一樣飛起來,撒了滿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