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十三章
盡管寧清與簡婕都沒有刻意與齊昕積怨,但是由于齊昕的偏執,三人之間的矛盾還是越來越尖銳。顯然,齊昕是屬于睚眦必報類型的,平時沒少給二人使絆子,至于舞衣被剪壞,鞋底被塗蠟更是常有的事。
對付小人,講道理和以暴制暴均行不通。所以寧清和簡婕每每頭疼不已,不知該如何讓齊昕停止這種極度無聊幼稚的行為。
學院的元旦晚會要求舞蹈系每班必須排出至少一個節目,崔清芬選了蔣涵涵、寧清、傅芊和毛遂自薦的齊昕四人,合演《四小天鵝》。
《四小天鵝》是壓軸演出的,舞臺上的報幕聲傳來之後,在一側等待的天鵝們就動身登場。
走在第三位的寧清身形突然一歪,毫無預兆地倒在臺階之上,腳腕處有尖銳的痛感迅速侵占神經,額頭立時冒出冷汗,她轉頭,不可置信地看着身後那人。
她後面是齊昕,正慢慢收回使絆的腳,嫉恨的目光從她身上白色的舞服上掠過,臉上既有害人後的心虛,也有出過氣的快感。
後臺做內勤工作的簡婕在最初的驚愕過後,迅速奔過來扶起寧清,連聲問:“清清,怎麽樣?摔到哪兒沒有?”
蔣涵涵和傅芊也停了下來,崔老師不在,沒有人知道該如何應對這種情況。
寧清的腳腕此時已經腫成一片,在緊身褲的遮蓋下倒也看不分明。而一簾之隔的前臺,遲遲看不到演員登場的觀衆席已經響起竊竊私語聲。
寧清咬着牙,撐着簡婕的手臂站直身體,艱難地搖搖頭:“沒事……”
簡婕猶不放心:“真有事你可別撐着啊……”畢竟對舞者來說,沒有比傷病更可怕的事了。
右腳腕已經麻木,稍稍一動,腿部神經就痙攣般的抽痛,寧清深吸一口氣,沖簡婕展開一抹安撫的笑容,然後忍着疼痛活動了一下右腳,朝前方兩人道:“走吧。”
朦胧的光暈柔和地籠罩在少女潔白的紗裙上,雙簧管奏出哀傷的曲調,優雅立起的腳尖,弧度優美的手臂,修長柔軟的少女身軀起伏間都是十足的驚豔。
跳躍、旋轉、踢腿、劃圈,沒有人注意到其中一只旋轉的單足已微微發顫,少女光潔的額頭上還有不停歇冒出的冷汗,十五分鐘的演出,在寧清看來确有一個世紀那麽漫長。
小時候聽睡前故事,美人魚忍痛在刀尖上跳舞,那時她還不懂,還有着痛就可以停下的資本,可人總會長大,總有些事情不得不承擔,比如說,責任。
舞臺上音樂漸趨輕緩,燈光漸暗,曼妙的身形漸漸被黑暗吞沒,大幕徐徐落下,掩蓋了臺上的落寞和芳華。
簾外掌聲如潮,好評不斷。
寧清依舊伏在地上,支撐身體的手臂已經開始發顫。
最先發現情況的是臺下的賀楠,他幾乎很早就注意到了寧清的異樣,大步從觀衆席上走到前方,手臂撐在舞臺上,一躍而上。
不明真相的觀衆詫異地看着他掀開簾幕鑽進後方,只有黃雅靜氣急敗壞,眼睛冒火地盯着那厚重的簾幕,似要在那上面燒出兩個洞來。
賀楠扶起寧清之後才發現,她的臉頰慘白,腿不自覺地抖着,指尖陷進手心裏,掰都掰不開。
“清清!”他大叫。
寧清艱難地掀開眼睫,只來得及看了他一眼,下一秒便堕入了黑暗。
晚上十一點零三分。
鐘磊的目光從手表上移開,再次投向病床上依舊昏迷的寧清。
有沒有這樣一個人,她雖然不斷給你制造麻煩,雖然不停給你白眼,可你依舊,無言地将這一切通通承擔?
眼前這張小臉,清醒的時候給他的只有嫌惡和敷衍,只有此時才能讓他窺視到一絲乖巧和平和。
他的手從她的眉梢一直滑到下巴,留戀于來自指尖的滑膩的觸感。緩緩俯下身,他在她的臉頰上印下一個吻,寧清卻沒有像童話中的睡美人一樣醒過來,依舊緊閉着雙眼。
這讓鐘磊又自嘲又懊惱,目帶擔憂地看着她的傷腳。
寧清真正清醒是在淩晨,病房裏的燈光已被調暗,朦胧的光暈中,她一眼就看見對面的沙發上,正歪頭睡着一個人,濃密的黑發有些淩亂,面部線條緊繃,極不安穩的樣子。
她還記得昏迷前的影像,所以半撐起身子看了過去,又失望的躺下……不是他。她苦澀地閉上眼,告訴自己那只是一個幻象而已。
即使寧清沒怎麽出聲,鐘磊還是像得了某種感應一樣,迅速清醒,坐過來問她:“感覺怎麽樣?渴不渴?要不要上廁所?”
寧清搖搖頭,擡眼看了看自己被包裹得像粽子一般的右腳。
“它沒事。”鐘磊的聲音有些冷,含着莫名的怒氣。“不過如果下次再讓我知道你不愛惜自己的身體,就算你的腳好好的,我也能讓它以後再也跳不了舞!”
即使他的語氣裏不含篤定,寧清也絕對相信他能辦到。
輸液瓶裏的藥水經過長長的軌跡緩緩融進血液,消毒水的味道充斥在周遭的空氣裏。
病房裏的兩人一坐一卧,一時相對無言。
“這次又是你們宿舍那姓齊的出的幺蛾子?”鐘磊突然毫無預兆地問。
“沒有。”寧清否認,并不是包庇,而是不想讓他插手到她的人際關系中去。
“你不承認也沒用,那傻大姐已經告訴我了。”
“……”寧清半天才反應過來他說的是誰,頓時怒了:“簡婕她不是傻大姐!”
鐘磊撇撇嘴,不願同她做無謂的争執。
“……我自己的事,讓我自己處理……”寧清盡量僞造出商量的語氣,以免他不滿之下起到反效果。
鐘磊豪不給面子地嗤笑:“你每次處理都以自己住院為結果?”
“你!”寧清氣極,“反正你別管!”
“兩次進醫院都因為她,你覺得我能不管嗎?”鐘磊反問。
鐘磊處事,從來不把讓兩方和解作為其中一種可行性方案,他唯一要達到的結果只能是——另一方的絕對臣服。
第二天,當一個陪着笑臉,提着補品的中年男人來探望的時候,寧清便知道,鐘磊已經開始“管”了。
齊治平剛踏進病房,就把身後一臉不情願的女兒扯到前面,陪着笑告罪:“鐘少,真是對不住,我們家昕昕不懂事,平時就喜歡跟同學打打鬧鬧的,這回無意中冒犯了寧小姐,是我們沒教育好……”
齊昕估計在家也被“教育”過了,這會兒雖然不甘心,也還是收斂了一下平日的高傲任性,走到
寧清的床前,垂着頭道歉:“對不起……”
寧清不是聖母,做不到被一句“對不起”就輕易跟長久以來處處跟自己過不去的齊昕冰釋前嫌,當下只是抿着嘴,不說原諒,也不說不原諒。
齊昕得不到回應,心裏的恨意更甚,在別人看不到的角度裏咬牙切齒的。
齊治平擦了擦腦門上的汗珠,讪讪地問鐘磊:“鐘少,你看這……”
鐘磊的臉一半曝在陽光下,一半隐在窗簾遮出的陰影裏,表情看不太清楚,只那一雙眼睛,眼神鋒利得讓齊治平不敢直視。
直到那對父女的表情越來越不自在,鐘磊才淡淡地開口:“齊董可以回去了,齊小姐以後也多長點兒記性,清清她雖然對某些小把戲不甚在意,可也不是什麽人都可以欺負的。你們在父母跟前如珠如玉,可我們家清清也不是沒人寶貝的,以後做事多掂量着點兒,懂?”
齊昕的臉色更白,咬着唇倔強地不吭聲,齊治平情急之下悄悄扯了扯她的衣襟,她才低聲回應:“知道了……”
如釋重負的齊治平牽着女兒離開,空間裏又只剩下寧清和鐘磊兩人。
“我給你請了一個月的假,帶上寒假有兩個月的時間,考試推到明年,這段時間你好好休養。”鐘磊開口道。
一個月……寧清的目光瞬間黯淡下來,本來她的舞蹈水平在班上就只有中等,這樣耽擱下去,又不知被甩到哪裏去了。
“我的腳沒事,我可以很快回去的!”寧清急于證明自己并沒有重傷,費勁地想擡起打了石膏的右腳。
幸虧鐘磊及時按住她,才止住了危險後果的發生。
“看來假期還不夠。”鐘磊掏出手機,“我得告訴你們院長,傷筋動骨一百天!”
寧清慌忙奪下他的手機:“夠了夠了!”
鐘磊這才作罷,收回手,酷酷地盯着輸液瓶裏所剩無幾的藥水。
走廊上,賀楠敞開一條縫的病房門口收回目光,黯然地轉身離開。走至拐角處的時候。一道白色的弧線從手中飛出。
垃圾箱裏,多出一只精致的紙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