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十一章
“呼呼~”崔老師休息十分鐘的命令一下達,簡婕便大口喘着氣,癱坐在訓練室幹淨的地板上。
寧清在她身邊坐下,從包裏拿出紙巾,慢慢擦拭着額頭的汗水。
簡婕相當郁悶地揉着僵硬的小腿:“我爸媽送我來學芭蕾根本就是個錯誤。”氣質沒練出來不說,反而練出了大塊的肌肉。
寧清聞言笑了笑:“你沒聽崔老師說過嗎,肌肉是因為練舞用力過猛造成的,你以後使力均勻柔和一點兒,是可以修複過來的。”
“唉,希望如此吧。”簡婕嘆了口氣,偏頭問她:“你當初學芭蕾的原因是什麽?”
“我?”寧清想起小時候經常偷溜進去的那間滿載陽光的舞室,那挂起的整牆繪着單足站立的姿态優美的舞者的油畫,以及母親臉上只有起舞時才能見到的無憂的笑容,還有荷葉邊的紗裙旋轉出的朦胧的弧線。“我是為我媽媽學的,不過現在,……是為自己。”
簡婕的直覺告訴她這裏面有很多故事,剛要細問,就聽短促的哨聲響起,一同傳來的還有崔老師的口令:“時間到!全體集合!”
一共三十名學生,列隊聽完接下來的訓練任務後,就各自散開,準備做基本功預熱。
崔老師卻皺眉叫住寧清,語氣嚴厲:“衣服怎麽弄的?!以後多注意點兒!”
寧清詫異地檢視一遍自己的衣服,跟衆人一樣的紫色吊帶連身紗裙,沒有任何問題呀。
一旁的簡婕卻奔了過來,抓住她裙子後面的一绺明顯是被割裂的紗布,義憤填膺:“老師,這明顯是被人惡意損壞的!”
崔清芬卻無暇顧及這幫女孩子之間的勾心鬥角,沉着臉走開。
寧清又是尴尬又是屈辱,抿着嘴巴,腳步沉沉地走進更衣室。
簡婕跟了進來,臉色同樣不好:“剛才還好好的,這麽短的時間,一定是齊昕!丫還在為上次的事情報複呢。”
身高一百六十七公分的寧清,在隊伍裏正好排在一米六六的齊昕的前面。
寧清沒說話,安靜地換了衣服。只是在走出去的時候,眼神淩厲地看了一眼正滿臉幸災樂禍的齊昕。
齊昕不妨一直表現得“很仙兒很脫俗”的寧清也有這樣的眼神,表情凍結了一瞬間後,若無其事地轉過了臉。
這個小插曲直接導致的後果就是簡婕和齊昕晚上就此事在宿舍展開争論,激烈程度連寧清都勸止不住。
到最後,忍無可忍的簡婕推了她一把。
齊昕撞在衣櫃上,立刻誇張地尖叫:“你敢打我?!簡婕你等着,我讓你明天就從這裏消失。”
第二日,齊昕果然仗着家裏的權勢來找簡婕麻煩。
簡家是普通的工薪階層,能将簡婕送進這裏學舞已經很不容易,自然不能同富商齊家抗衡。簡婕被教導主任以“暴力毆打同學”的由頭叫走的時候,寧清咬咬牙,撥通了鐘磊的號碼。
彼時鐘磊正在會議室裏專心地聆聽下屬提交上來的各種方案及講解,那專屬的鈴聲響起的時候,一群精英下屬的目光齊刷刷地投了過來,正在講解的副總也尴尬地停頓住。
鐘磊也微微愣怔了幾秒鐘,似有些不敢相信。随即起身朝下屬做了個暫停的手勢,走進了旁邊的休息室。
“喂……”電話接起,耳朵從來沒有這麽專注于捕捉彼端哪怕一絲一毫的氣息。
“你能不能幫個忙……”
“是,好好好,一定辦到。”教導主任點頭哈腰,直到那廂挂斷之後,才伸手抹了把額頭的冷汗,再轉向簡婕的時候,臉上一改先前的□□和傲慢:“原來是一場誤會,沒事了,簡同學可以回去了。”
一旁本來以看笑話的姿态坐着的齊昕頓時不淡定了:“劉主任,她惡意毆打我的賬還沒算呢?”
教導主任嚴肅地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鏡:“同學之間的小矛盾可以私下解決,齊同學也可以走了。”
簡婕本來已經做好了最壞的打算,可此刻形勢的大逆轉不禁讓她一頭霧水。走出劉主任的辦公室,她一把抱住焦急地等在外面的寧清:“哈哈,我就說邪不壓正嘛,她有錢又怎麽樣,我還不是被好好的放了出來?清清,你剛才是沒看到她的表情,哈,比噴火的恐龍還精彩……”
寧清這才松了一口氣。
簡婕拍拍胸口:“要不去東門吃飯吧,我請!給你壓壓驚,也給我壓壓驚,咱們一塊去去晦氣!”
寧清的臉上卻有些不自在:“我,家裏有事,要回去一趟。”
“這樣啊,那改到明天吧。”簡婕渾不在意。
青城一家鼎鼎有名的形象設計工作室裏,鐘磊正翹着二郎腿坐在沙發上,眼睛從一排排或個性或大氣的禮服上劃過。
兩個着紅色裙裝的服務員從後面的帳幔中走了出來,恭敬地道:“鐘少,好了。”然後輕輕拉起了簾子。
一身水藍色抹胸式禮服的寧清出現在簾子後面,她的腳上是同色的六寸高跟鞋,精致的紗帶從腳踝處開始纏繞,将一雙弧度優美的小腿包裹得更加纖細修長。膝上三公分的裙子是花朵狀的收尾,參差的設計恰好在走動間依稀露出大腿瑩潤的膚光。她的頭發還未做造型,只簡簡單單地披散在腦後,配上有些迷茫有些純真的眼神,像奇異森林裏的藍精靈一樣,幹淨、無暇。
鐘磊久久無言,直到寧清被他毫不掩飾的目光看得有些不自在,他才淡淡地開口:“這件不太合适,再換件長的。”
其中一位服務員小聲的提醒:“鐘少,這已經是第八件了……”
“怎麽?有問題?”鐘磊的目光冷冷的看過去。
服務員縮縮腦袋,不敢再說話。
換到第十件的時候,鐘磊終于颔首。
寧清松了一口氣。她實在不喜歡頻繁的換裝給他看,那樣會讓她覺得自己像待沽的商品一樣,屈辱而無奈。
鐘磊揮退了兩名服務員,手裏變戲法似的多出一個紅色的絲絨盒子,一打開,裏面流光溢彩,是全套的鑽石配飾。心型的切割面反射出耀眼的光芒。
這不是他第一次送首飾給寧清,以前的很多次,他都試圖從她一成不變的表情上找到歡喜的痕跡,可是,每次都是失望。這次,也毫不例外。
宋思木不止一次勸他放手,說這樣不值。他也曾狠過心,發誓不再心軟,不再讨好,可是只要一見她的面,那顆武裝起來心就忍不住再次淪陷。
十年來,她第一次主動打他的電話,那樣勉強的語氣,那樣不甘願的求助,他被打擊過無數次的心還是忍不住緊縮。
到底有多愛,才能夠把自尊都丢掉。
鐘磊勉強自己不去看她臉上的不耐,固執地将項鏈、發飾與耳環一一為她戴上,那顆顆閃亮的鑽石固然堅硬,可也硬不過她該死的固執的心。
有時候他真的懷疑她是由石頭堆砌出來的,捂了這麽多年都不熱,陪了這麽多年都不動容。
還要多少個十年,才能看到她在他面前綻放不設防的笑顏?
流線型的法拉利在金碧輝煌的酒店門口停下,鐘磊挽着一襲長裙的寧清從車上下來。
旁邊的宋思木也剛到,攜着身旁的女伴不正經地吹了聲口哨:“香車美女,石頭你今晚上齊活了。”
鐘磊淡淡地瞥了他一眼,沒說話。
三樓的大廳就是熱鬧的晚會現場,而陪鐘磊來參加這場慈善基金拍賣也是作為他幫忙為簡婕解圍的交換。
這個旨在幫助貧困病患兒童的續翼基金也是三年前在鐘其輝的授意下,由政府出資,富商助資成立的。
鐘磊等四人到的時候,據晚會開幕還有十五分鐘。十米寬的紅毯兩邊已經坐滿了嘉賓,看見鐘書記的兒子進來,紛紛或客套或讨好地打着招呼。
厚臉皮的宋思木頗有些一榮俱榮的感覺,調笑道:“石頭,看來你現在名頭見長啊?”
鐘磊臉上卻無任何表情,但是一只手卻不由自主地握成了拳頭。現在他們在他面前還只會說:“這是鐘其輝的兒子”,但是早晚有一天,他會讓他們在鐘其輝面前說:“看,這是鐘磊的父親!”
被他握住手腕的寧清從他鼓動着力量的手臂上感受到了他的隐隐的雄心,這是第一次,她從這個一直隐忍她的男人身上看到不怒自威的王者之氣。
副省長冗長的致辭過後,晚會正式開始。
第一件拍賣品是鐘其輝貢獻出來的一副墨寶,雪白的宣紙,古樸的裝裱,上書“天道酬勤”,行雲流水的筆鋒,恰到好處的力道,這四個字也不負鐘家書畫傳家的祖訓。
底價五十萬的字幅最終以一百萬的價格成交,競價成功的那位富商眉開眼笑,只是不知道是為得到一副好字墨而欣慰,還是為了成功的讨好青城市的一把手而沾沾自喜。
接下來的拍賣品多是由各界名流貢獻出來的,兜兜轉轉,再以一個不菲的價格轉手給另外一個人。
鐘磊其實對這樣的拍賣會并沒有多大的興趣,只是鐘其輝是名義上的創始人,父親有事未能來參加,他這個做兒子的只好象征性的來鎮鎮場。
寧清也百無聊賴,身旁各來賓的女伴均是衣香鬓影,妝容精致的臉上帶着嬌嗔的笑,乖巧地依偎在男伴的懷抱中,這樣的情形讓寧清有些難堪,她微微側開身子,同鐘磊拉開距離,自欺欺人地認為這樣就可以同她們不一樣。
晚會進行到一半的時候,新放上來的拍賣品讓寧清的瞳孔微微擴大。
那是一個古樸典雅的老式盒子,烏沉沉的檀香木外表,黃橙橙的銅質包角,半镂空雕花的盒面,上面栩栩如生的蝴蝶還上了色彩,即使年代古老也精美如初。
如果不出意外,寧清應該見過它。
果然,主持人拿着麥克風清清嗓子道:“這件檀香木雕首飾盒,是由林霆軍先生的夫人王琪女士捐贈出來的,年限超過一百,底價一百萬元,下面開始競拍。”
寧清的眼底隐隐有怒火燃燒,她萬萬沒想到,林家竟然敢把外婆的遺物拿出來拍賣。那個首飾盒還是外婆當年在梨園做花旦時的師傅送她的。外婆火化的時候,寧清并沒有看到這個她一直珍藏的盒子,本以為是外婆臨終前已經尋了地方妥善的保存,沒想到卻是被王琪霸占了。
“親愛的,那個盒子人家想要,快舉牌呀。”已經有女人拽着男伴的袖子開始撒嬌。那位老板為博美人一笑,舉牌喊道:“三百萬。”
附近又陸陸續續多出幾個感興趣要競價的人。
寧清有些焦急,眼睛死死地盯着那個盒子,好像這樣就能避免使它被搶走。
鐘磊把她的舉動都看在眼裏,雖然失望她遇事仍舊不肯找他幫忙,可還是不動聲色地問:“你想要?”
寧清的一顆心都放在了臺上,聞言下意識地接口:“那是我外婆的東西。”
鐘磊了然,行動已經先于意識,舉牌喊:“一千萬。”
衆人紛紛看了過來,一面感嘆于鐘家三少闊綽的出手,一面對同樣是為美人一擲千金的行為會心一笑。
宋思木不解地捅捅鐘磊的手臂:“石頭,那盒子黑漆漆的,你出高價買來幹嘛?”
他的話不幸被寧清聽到,挨了她狠狠的一瞪,才縮縮頭坐回去,不再多言。
剛才競價最高的那位仁兄不願在自己女伴面前落了臉面,有些讪讪地同鐘磊打着商量:“鐘少,你看,這盒子又沒多少收藏價值,要不一千一轉給我吧?”
鐘磊的目光劃過寧清,語氣帶着無奈的寵溺:“抱歉,她喜歡。”
這一句話,讓寧清的心頭泛起異樣的漣漪。
那仁兄又看了看寧清,只好轉過頭安撫自己的女伴。
拍賣會結束後,還有其他的消遣。鐘磊意興闌珊,攜了寧清提前退場。出酒店門口的時候,卻被一道窈窕的身影攔住了。
“兩位不介意讓我搭個讪吧?”林蕭潇帶着友好的笑容問。
鐘磊看了看寧清。
寧清的神色有些冷,一開口就是直白的諷刺:“表姐不愧是名校出來的,無本萬利的買賣倒是精通的很,借花獻佛也運用得爐火純青呢。”
“清清,我事先也不知道。”林蕭潇解釋道,“奶奶讓我來監場的時候,并沒有說明要拍賣的就是這個盒子。”
寧清別過臉,擺明不相信。
林蕭潇無奈:“清清,不管怎麽樣,……對不起。”又轉向鐘磊:“鐘少,或者我跟組委會商量一下,錢你不用出……”
“不必了,”鐘磊微笑着搖頭,“都是為慈善事業盡心而已,這錢我應該給。”
寧清卻猶自生着氣,陰沉着一張小臉,對他們之間的寒暄充耳不聞。
鐘磊攬緊她的肩,沖林蕭潇點點頭:“抱歉,她明天還有課,我先送她回去。”
林蕭潇了然地笑笑:“清清就麻煩你了,慢走。”
鐘磊将她送至家門口,寧清第一次沒有因他而臭着臉下車,這讓鐘磊數年後還覺得:這真是他花過的最值得的一筆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