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這塊堅冰他算是撬動了
第四章這塊堅冰他算是撬動了
就在這時,四周傳來喊殺聲,一片混亂中,馬車停住了。
禦前侍衛高呼:“有刺客!來人!護駕!”
柳如權神色驟然變得嚴肅:“陛下,坐好了,我出去看看情況。”
就這麽放柳如權出去,自己的戲還怎麽演?
周彥修垂下眼,拉住柳如權的衣袍:“九千歲,彥修半身不遂,一個人留在馬車上,有些害怕。”
“也是,不能留你一個人在車上。”柳如權當機立斷道,“我叫個侍衛進來保護你。”
“我信不過他們。”周彥修還是不放手,“有什麽侍衛,能比九千歲本人更厲害?”
柳如權笑了:“你今天是非要我不可了?”
“不敢,還是要看九千歲的意願。”周彥修适當以退為進。
果然,他這麽說了,柳如權就撩起袍子坐在了他的身旁,不再試圖出馬車。
正值初秋,蕭瑟的秋風不時吹開轎子的門簾,四周都是兵器相撞和喊殺打鬥的聲音,柳如權就這麽看着周彥修一點點挪近,然後幾乎是整個人倚在了自己的身側。
“怎麽回事?”柳如權伸出手指,氣定神閑地撓了一下周彥修的下巴,“今天怎麽突然這麽粘人。”
周彥修讨巧地眨眨眼:“心裏不安,總覺得想要離九千歲近一點。”
柳如權哼笑一聲,沒表态。
就在這時,羽箭破空聲響起,柳如權剛想拔劍,突然被一股巨大的力道按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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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周彥修,不知道他一個癱子哪裏來的力氣,竟然把他柳如權死死按在座椅上。
柳如權以為周彥修要殺自己,心中警鈴大作,剛想把人砍了,就看見周彥修支起身子,撲向自己,用手硬生生抓住了那支羽箭。
作為代價的,他的手掌被擦得血肉模糊,傷痕深可見骨。
不知道哪裏來的毅力,竟然這麽疼痛都能不松手。
面上,周彥修還談笑風生:“不要害怕我對您做什麽,千歲爺,我也算是能保護您了。”
“不需要你這家夥逞強。”柳如權擰眉,咬牙切齒,“我本來就不會受傷。”
“是麽?倒是我自作多情了。”周彥修像是被打擊了積極性,強顏歡笑,“還以為自己能幫到九千歲什麽,結果反倒還害得自己弄得如此狼狽。”
“……算了,就當你救了我。”柳如權看他這副樣子,幾乎是從唇縫裏擠出字來,“外面的打鬥聲止了,我去叫随行的醫官來,為陛下治傷。現在,陛下可以松開我的袖子了,嗯?”
周彥修扯了扯嘴角,順着力道放開手:“這是自然。”
太醫急匆匆地趕來為周彥修看傷勢,檢查過後禀報:“陛下徒手接下了羽箭,手上的擦傷有些嚴重,微臣這就為陛下止血包紮,約莫要月餘才會好全。”
“知道了。”和柳如權料想中沒什麽區別,他懶懶散散地看着周彥修被包紮,忽然開口,“下一次,別什麽事情都敢往自己身上攬,救別人之前,先看看自己幾斤幾兩。”
周彥修明悟了:“九千歲這是心疼我?”
“算不上。”柳如權把手中的檀木串往小桌上一丢,語氣中帶着些許嘲諷,“只是見不得人犯蠢罷了。”
接下來,一連十多天都是好天氣,柳如權卻沒有出門,日日都陪着周彥修。
終于,還是周彥修先忍不住了:“九千歲不是要去獵狼?怎麽一直在帳篷裏待着?”
“不是某人自己說想要離我近一點。”柳如權擡眼,漫不經心道,“獵場魚龍混雜不安全,總是怕你有個好歹。”
雖然他說得輕松,但是确确實實是陪着周彥修消磨了十幾日。
周彥修想,柳如權這塊堅冰,他算是撬動了。
“原來九千歲是擔憂我。”周彥修輕聲戳穿。
柳如權抿唇:“怎麽,你不想?”
“當然是想的。”周彥修用最溫柔的語調說着謊話,“怎麽會不想?簡直是朝思暮想。世人皆說九千歲殘暴不仁,唯有我知道九千歲溫柔可親。”
“當世人都說我殘暴不仁,那說明我便真是殘暴不仁。”柳如權嘲弄地笑了一聲,“‘所謂溫柔’,不過是只有對你時才會有的和顏悅色。我說過,送給你的東西,都不是尋常人可以得到的,你自當珍惜。”
“九千歲的恩澤,彥修感念于心。”周彥修習慣性地順從。
當應和奉承成了一種習慣,他始終沒有忘記自己的野心。
“不是想親政嗎?”柳如權心情好,就給了周彥修一些權力,“回宮後叫小順子把江南那塊的折子搬給你看看,夜裏我考考你策論,說得好,我就把江南放手給你。”
“還是白日考吧。”周彥修笑道,“夜晚耽誤了九千歲的正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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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天過去,就到了冬天。
柳如權雖然沒有參與秋獵,但是差人買了上好的狼皮做了許多狼裘,給周彥修換着穿。江南也徹底歸了周彥修管,一旦遇到洪澇災害,周彥修頭發都要被他自己薅掉許多。
東廠門口落着細碎的雪,柳如權坐在堂上,仔細看,手裏竟然在做針線活。
他年少尚還不是九千歲時,在宮中也沒有熟悉的宮女,所有的衣服都是自己縫補,久而久之也就會了一點繡工。
覺察到眼睛有些酸疼,他放下繡樣,拿起一旁的暗器把玩:“終究是老了,現在竟然繡個紋樣都要歇一歇。”
旁邊伺候的宮女連忙恭維:“陛下只不過提了一句喜歡的腰帶壞了,您就親自上手為他縫補,您對陛下如此用心,陛下收到了這補好的腰帶,肯定會一直念着您的。”
“誰是為了讓他念着。”柳如權假意啐了一口,眉梢都向上擡,“左不過是太無聊,沒有事情可幹。”
有太監進來禀報:“九千歲,行刺的刺客頭子終于被抓到了,消息已經放了出去,就看有沒有人前來救援。就算沒有,經過我們的一番拷問,幕後主使肯定也會水落石出!”
接着,又有一個太監急急前來:“報告九千歲,易知遠易大人求見!”
柳如權就笑了,把手中把玩的毒镖往桌上随意一扔:“誰說冬天裏沒有魚,看看,這魚兒不是咬鈎了?”
易知遠幾乎是剛剛得到消息就來了,行刺的事情做得隐蔽,就連刺客頭領用的都是他自己的同鄉,那人的性格他了解,勇而無斷,被抓住就是死路一條,哪怕他不來,對方供出他也不需要太久。
此刻,他看似泰然,實際冷汗已經将後腰處的衣袍浸透。
“下官易知遠,拜見九千歲。”面上,易知遠禮數俱全。
“易卿來得剛剛好。”柳如權便笑了,“聽陛下說你博覽群書,又寫得一手好字,我一直想找你談一談。”
易知遠頭埋得更低:“下官不敢。”
“易卿作為當朝狀元,肯定看過四書五經。”柳如權悠悠吐字,“《尚書·呂刑》篇有‘剕避疑赦’一句,後傳雲‘刖足曰剕刑’,也就是砍去犯人的雙腿。于是我翻遍史書,發現歷史上只有砍去雙腳的刑罰,并沒有單獨砍去雙手的,為了推陳出新,我東廠剛剛研究出了一個。嘶,扯遠了,現在天氣大寒,像是易卿這樣的讀書人,可是我朝的棟梁之輩,更應該愛惜‘手腕’才是。”
東廠折磨人的法子,易知遠沒有親眼見過,但是耳聞的也不止一兩件了,聽見柳如權這麽說,他的手腕就開始隐隐作痛。
這時候,一個小太監走到柳如權身旁同他耳語:“九千歲,牢裏的人招了,說就是易大人雇他刺殺您。”
柳如權眼神陰翳,一腳踹向跪在地上的易知遠的肩膀,把人踹出去了五六步之遠:“易知遠,你千不該萬不該,在我面前自作聰明。我不是好脾氣的神仙,你的同鄉已經招供了,若你說得痛快一些,我不介意給你一個痛快。”
“……九千歲,實不相瞞,秋獵遇刺乃是皇上夥同罪臣上演的一出苦肉計,最終目的是博得您的信任。”易知遠僅僅思考了一秒,便拜倒在地,“皇上有扳倒您的想法已經很久了,下官自知罪孽深重,難逃一死,可家中老母年邁,膝下尚有稚童。罪臣願用皇上在朝中的勢力名單,換九族免死矣。”
柳如權神色莫測,站起身,疾步行至他面前:“易知遠,你可知自己說的是什麽?”
易知遠又開始磕頭:“罪臣無比清楚,罪臣願意用身家性命作保,所言句句屬實!而且,罪臣還知道皇上的一個秘密。”
“說。”柳如權的臉色已經很不好看了。
“罪臣剛剛開始與皇上謀劃刺殺時,信不過他能坐穩皇位,問過他有什麽自信。”易知遠冷汗涔涔,“ 皇上直接從椅子上站了起來——也就是說,皇上的腿一直是好的。”
“帶下去把名單問清楚。”柳如權突然有些頭疼,揉了揉太陽穴,吩咐身後的屬下,“天黑之前問出一份名單,若是少了一個同黨,就去易大人家裏找他的妻兒問吧。”
屬下又試探着問:“那陛下那裏——”
柳如權還是不願意信:“……暫時不管,查清楚再說,不要打草驚蛇。”
等到周彥修聽到風聲、擺駕出宮時,柳如權已經把證據收集得差不多了——有各方關于周彥修行動的口供;有搜到的周彥修與宮外通信的證據;甚至就連行刺用的資金,都是周彥修以建設圍獵場的名義,從國庫裏撥的。
柳如權拿着一份份詳實的證據,不得不承認,周彥修确實狼子野心,而他自己養虎為患。
而這一切,周彥修一點都不知情,他只知道易知遠被柳如權關進了監獄,生死不明,易知遠是他好不容易培養出的肱骨之臣,自然不能讓柳如權這樣折磨。
看周彥修來了,柳如權皮笑肉不笑道:“怎麽今天突然得空來看我?江南那邊的奏折都批完了?”
“奏折哪裏有您的心情重要?您已經許久沒有這樣大動肝火了,我心裏總覺得擔心。”周彥修一副全心全意為柳如權着想的神情,“不知道易大人哪裏觸怒了九千歲,竟然讓您這樣生氣?”
“他還不值得我生氣。”柳如權說了半句真話,心卻隐隐發疼,“動了刀子不代表動了氣,除了你以外,這世上少有人能使我情緒波動。”
“那既然不是什麽要緊的事情,不如放了易大人可好?”周彥修心中一緊,面上還是言笑自若,“易大人的字寫得很好,我有些舍不得。”
“是麽?這是易知遠寫的認罪書,上面還提到了你做的那些好事,他的行楷,不過如此。”柳如權冷冷掀唇,目光如刀,幾乎要化為實質,“周彥修,你是舍不得他易知遠,還是舍不得自己的春秋大夢?”
周彥修還在試圖蒙混過關:“九千歲在說什麽?彥修聽不懂。”
“易知遠已經要死了,至于你——”柳如權步步走向周彥修,看着對方的笑容漸漸僵硬,“我記得,我曾經跟你說過,我最讨厭的,就是忘恩負義之人,如果你敢忘恩負義,我會讓你這個皇帝,從此以後,只能在床上當。”
周彥修收了笑,換了自稱,重重地咬了那個“朕”字:
“你想要讓朕當禁脔?”
“周彥修,這個禁脔的身份,是你自己給自己安排的,不是我。”柳如權自嘲地笑了一聲,把那根縫好的腰帶扔進了火盆裏,再不看周彥修一眼,“送陛下回宮吧,看好了,從今天開始,他若踏出寝殿一步,你們全都給我提頭來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