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49 、相對1(精修)
第49章 49 、相對1(精修)
翌日清晨, 朝晖從窗縫探入耳房,暖融融照在床榻上,屋外傳來灑掃的腳步聲, 寝閣中響起輕語,吵得榻上之人眉心微蹙。
林知雀睡得香甜深沉, 懶洋洋翻了個身,手腳驟然一空,虛無地搭在被褥上,碰到的不再是睡夢中熟悉堅實的身軀。
她遲緩地一頓,迷迷糊糊睜開眼,手背遮住刺目光線, 打着哈欠起身,茫然地四下環視。
耳房一切如故,但身旁不見裴言淵的身影。
她睡在床榻正中央, 再不用擔心掉下去, 被褥也嚴嚴實實蓋着, 連被角都塞得仔細,生怕她被晨露凍着了。
寝閣外, 侯爺并未理會她,兀自起身梳洗, 用了早膳,趕着處理政務,只派了小侍女催她離開。
林知雀應了一聲,揉着惺忪睡眼, 與沾染竹香的被褥抱了滿懷, 怔怔望着空蕩的身側,莫名泛上一陣空虛和煩悶。
昨夜的荒唐歷歷在目, 可是一轉眼,卻不見腦海中的面容。
那些背叛的僭越之舉,還有半夢半醒時的懷抱、臉頰與唇瓣的酥癢,都好似一場幻夢。
夢醒了,他也不在了。
林知雀出神良久,不知為何會有這種心緒,只當是還沒睡醒,腦子一片漿糊,盡會胡思亂想。
現在來來往往都是人,這麽多雙眼睛,裴言淵肯定早就躲開了。
為何會期望他在呢?
應該慶幸他不在,否則被人抓個現行,他們都要徹底完蛋。
她乏力地支起身子,披上昨日翻了藥汁的外袍,草草洗漱一番,出門深吸一口氣,再緩緩吐息,撫着惴惴不安的心口順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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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子裏都是侯爺的人,昨夜配合侯爺全部離開,自然認得她。
嬷嬷率先注意到她,看在侯爺的份上,客氣地沖她笑笑,送她回了倚月閣。
林知雀想起那夜,仍是心有餘悸,不敢多說什麽,拘謹地謝過嬷嬷,趕忙跑回了屋子。
這幾日,她實在累得不行,成日擔驚受怕,夾在侯爺與裴言淵之間,着實身心俱疲,倒頭就睡。
桂枝不忍打擾,默默替她更衣梳洗,并未多問,午膳也沒喊她起來。
午後時分,小厮送來請帖,說是容家大小姐親自下帖,後院的姑娘只請了她家小姐。
桂枝不好多說,但知道算是好事,笑着賞了小厮些許碎銀,順勢問了昨夜的事。
她向來希望小姐履行婚約,早日與侯爺親近,卻不願小姐被人玷污,到時候什麽都撈不着。
聽小厮隐蔽地說,昨夜侯爺因為捉賊,冷落了她家小姐。
桂枝反倒有些慶幸,懸着的心終于放下,吃飯都有了胃口。
待到小姐醒來,晚霞鋪滿天際,晚膳都擺好了。
林知雀睡得心滿意足,眼下烏青消失殆盡,臉色白裏透紅,面若桃花。
她餓了一整天,顧不得什麽姿容儀态,捧着飯碗狼吞虎咽,精神抖擻地坐在窗邊,點着燭火翻看閑書,有一搭沒一搭地與桂枝閑談。
“小姐,這是容家大小姐的請帖,您看看是否要去。”
桂枝差點忘了要緊事,一拍腦袋站起身,從匣子裏拿出撒着金粉的請帖,甚是重視地遞給林知雀。
“額......怎麽又是馬球會呀?”
林知雀剛掃了一眼,頓時兩眼一黑,“啪”的阖上請帖,欲哭無淚地皺起小臉,嘟哝道:
“我、我能不去嗎?”
不是她不待見容景枝,而是上回馬球會記憶猶新,那場面不堪入目。
她從馬上摔下來,連帶着讓侯爺也摔了個狗啃泥,二人灰頭土臉,險些在馬蹄下一命嗚呼。
幸好她眼疾手快,這才幸免于難,還陰差陽錯,對侯爺有救命之恩的人情。
從此以後,她對馬球會有了陰影,暗暗發誓這輩子都不去了。
“這事小姐拿主意,但奴婢聽說,侯爺與二公子都要去,侯府這麽多姑娘中,容大小姐只請了您呢。”
桂枝想勸她去,但深知她的難處,委婉地勸慰道。
“......好吧。”
林知雀懂得人情世故,也自知她現在的身份,要學着識趣,不能任性妄為,不知好歹。
既然侯爺去,她身為他的未婚妻,總要厚着臉皮去一趟。
裴言淵便不說了,從前無人在意,如今成了四皇子跟前的新貴,自然不能忽視。
她身份低微,依附侯府,容大小姐本沒必要請她,更用不着單獨下帖子。
想來是容景枝性子豪爽,為人厚道,上次無意間害她受傷,心裏過意不去,有意想要補償。
事已至此,無論她願不願意,都是非去不可了。
“小姐寬心,這回不會讓您上場,咱們坐下吃果子便好。”
桂枝看出了她的動搖,笑着攬過她的肩膀,樂呵呵去準備馬球所需之物。
“但願能這麽簡單。”
林知雀苦笑着搖頭,直覺上覺得沒什麽好事,悶悶不樂地再次躺下。
*
日子眨眼過去,京城的暮春草長莺飛,天氣溫暖适宜,是興辦馬球會的好時候。
容家是世家大族,容景枝酷愛馬球,請了京城大半的豪門勳貴到場助興。
甚至這場盛事傳到宮中,四皇子和五皇子得了消息,紛紛也要湊個熱鬧。
林知雀不知這意味着什麽,只覺得此事一出,侯府的空氣都沉重了些。
每次侯爺與裴言淵見面,都恨不得把他盯出兩個洞,走路趾高氣昂。
偏偏裴言淵始終雲淡風輕,矜貴孤傲,氣得侯爺回去就摔東西。
她不管這些錯綜複雜的關系,只知道場面浩大,不能丢了體面,必須隆重些才行。
林知雀翻箱倒櫃一整天,想找幾身貴重的衣衫首飾。
但實在囊中羞澀,翻來覆去,左看右比,還是那套煙粉襦裙配金釵最為得體。
這兩樣東西,皆是裴言淵“教導”所贈。
她一直想找機會還給他銀兩,攢了大半個月,本就不充實的錢袋,徹底幹癟下去,猴年馬月也還不清。
林知雀心裏過意不去,只好把這些東西壓箱底,從不帶出來示人。
如今沒有辦法,不得不撐場面,她只能小心翼翼換上,坐上狹小的馬車,跟在侯爺後面出門。
馬球場上格外熱鬧,容景枝英姿飒爽,與世家小姐公子策馬奔馳。
場外涼棚綿延,各家席位都寬敞氣派,用竹簾不親不疏地隔開,方便來往走動,寒暄閑談。
好位置讓給了王公貴族,侯府的席位稍顯偏遠,卻正合林知雀的心意,避開那些探究的目光。
太夫人與小姐們坐在一邊,另一邊的位置上,只有她一人。
恰在此時,裴言淵從四皇子跟前回來,遠遠瞥見一片輕柔煙粉,唇角勾起笑意,心情甚好地伫立在她的身後。
林知雀窘迫地揉着衣擺,眸光心虛地亂撞,碰上他灼灼如華的雙眸,下意識埋下頭,遮住這身衣衫,擋着發髻上的金釵。
誰知,裴言淵毫無顧忌地俯身,颀長身姿在地上映下陰翳,将她籠罩在內。
他當衆覆上她的小手,不容抗拒地握住,從鬓間挪開,湊近她耳畔道:
“莺莺這身很好看。”
聞言,林知雀更加不敢面對,耳根與面頰泛上緋色,別過臉不理會。
他們一坐一立,一個俊容含笑,一個嬌羞低頭,身影在草地上纏綿交錯,落在旁人的眼中別有意味。
女眷們竊竊私語,裴言昭沉下臉冷哼一聲,卻依然阻止不了裴言淵的靠近。
仿佛公然宣示心意,絲毫不懼外人目光,無形中打了兄長一巴掌。
這一幕不僅侯府衆人瞧見,不遠處的朝臣席間,還有一人緊盯不放。
沈槐安褪去青衫,換上靛青朝服,襯得原本白皙青澀的面容中,多了幾分青年的意氣。
他認出了裴言淵,就是那回當着他的面,把莺莺抱走的男人,不免氣惱地攥緊了酒盞,仰頭猛灌一口,再狠狠擱在桌面上。
同僚都被他驚到了,不明所以地面面相觑,誰也不敢多問。
林知雀聽到動靜,注意到角落裏的身影,徹底不敢亂看了。
萬幸人都到齊,馬球會正式開場,容夫人親自露面,送上今日的彩頭。
伴随着陣陣歡呼,紅布緩緩揭開,一團毛茸茸的小家夥公之于衆,引起詫異的議論。
“這是暹羅國進貢的貓兒,除了皇宮,全京城僅此一只,性子乖巧得很。”
容夫人隔着籠子戳了戳暹羅貓的後背,它立刻轉過身,配合地“喵嗚”一聲,傲嬌地蹭蹭她的手指。
“誰若是贏了,便把它帶回去吧!”
話音未落,林知雀好奇地瞄一眼,杏眸瞬間睜大,巴巴地望着褐色毛球。
她本不在乎什麽彩頭,更不在乎輸贏,不想出風頭。
可是,這暹羅貓毛色獨特,眼睛天空般幽深湛藍,體态纖長優雅,脖子上圍着一圈絲巾。
那傲視群雄的驕傲樣兒,當真是憨态可掬,惹得人想撲上去,一把揉進懷裏。
她眼睛亮起光彩,下意識回頭看向裴言淵。
“怎麽,莺莺想要?”
裴言淵按住她的肩頭,修長手指隔着衣料緩緩摩挲肌理,一寸寸往下移動,描摹玲珑起伏的鎖骨,聲音低啞道:
“凡你所想,皆可成全。”
林知雀驟然擡頭,這才反應過來,她表現的太過明顯,趕忙錯開視線遮掩心意。
“無妨,正好給大聰明找個伴兒。”
裴言淵不以為意地輕笑,似有似無劃過她的心口,像是替她找借口,轉身上了馬球場。
*
彼時,裴言昭正享受美酒佳肴,與身側賓客陪着笑,無意看到一道玄色身影擋在身前。
他動作一僵,不可置信地瞧了好幾眼,才敢确信是裴言淵。
要知道,今日來了這麽多人,關系錯綜複雜,馬球場不再是競技場,而是人際場。
現在剛剛開場,衆人都在觀望,不敢輕舉妄動,因為一旦行差踏錯,都有可能産生不可預料的後果。
按照以往的規矩,這場大抵是容家自己人暖場,拉上三五好友,兒戲般玩一回。
二弟為何如此着急,竟然一開始就急于表現?
裴言昭猶豫不決,匆匆辭了賓客,放下酒盞,狠下心跟了上去。
他向來按吩咐辦事,擅長混跡人群,做不來出風頭的事情,也無需去争一時意氣。
原因無他,皆因他是侯府嫡長子,一路順風順水,頗受五皇子賞識,從不需要親自争奪。
可如今四皇子崛起,與五皇子争鋒相對,而二弟歸于四皇子麾下,短短幾旬壓他一頭。
五皇子見風向不對,他沒以前好用,許久置之不理。
侯府兄弟紛争,各為其主,已經是京城的笑話,若是他身為嫡長子,卻比不上囚于廢院的孽障,任由裴言淵占盡風頭,更是讓人笑掉大牙。
裴言昭本想攔住裴言淵,奈何他身高腿長,轉眼走出很遠,他小跑着才追上,已經晚了一步。
容家大小姐注意到他,爽朗地縱身上馬,躍躍欲試,穩健有力地甩出馬球杆,揚聲道:
“既然來了,就全力以赴,別掃興!”
裴言淵有禮有節地應聲,準确無誤地接過球杆,潇灑地掀起外袍,姿态筆挺地騎在高大駿馬上。
一場馬球分為兩隊,兩兩對峙,眼下各自只有一人,還缺了兩個位置。
裴言昭不能眼睜睜看着他出風頭,又不能拉他下來,底下的人還起哄,讓他們兄弟一隊作戰。
他只好硬着頭皮上陣,局促地騎在馬背上,明顯矮了裴言淵一截,氣勢也弱了不少,受不住那麽多目光,心底打起了退堂鼓。
敵隊只有容景枝一人,無人主動出來組隊,裴言昭靈機一動,立刻橫在裴言淵與容景枝中間,一本正經道:
“二弟,容大小姐身為女子,你與她對陣,這對她不公。
不如這場先退下,換個女子陪她玩一回吧。”
裴言淵渾不在意地輕笑,笑意卻不達眼底,淡淡道:
“兄長言之有理,那不如兄長退下吧?”
再簡單不過的一句話,聽着毫無道理,仔細一想,又盡是道理。
若是裴言昭真心維護容景枝,為何不主動讓位,而要逼着親弟退讓?
任誰看來,都會覺得他瞧見裴言淵占得先機,心生嫉妒,打着大義凜然的旗幟,想把他推下水。
裴言昭一噎,半天接不上話,只能尴尬地站在原地,朝衆人賠着笑臉。
“侯爺此話差矣,莫非是瞧不起我們女子?”
容景枝揮起馬球杆,驕傲恣意地勒住缰繩,駿馬的嘶鳴響徹天際,明目張膽白他一眼,不忿道:
“呵,別的不說,你可是我的手下敗将。”
此話一出,裴言昭徹底下不來臺,為難地夾在中間,臉頰“啪啪”地疼。
早知如此,還不如閉口不言。
現在倒好,他無論何處都讨不着好,還惹了容景枝,只怕五皇子連看他一眼都不願意了。
“容姑娘放心,我看上那只貓,定會奉陪到底。”
裴言淵不卑不亢地颔首,說話坦誠直率,眉目間不乏較真與誠意。
他點明了目的,并未多說場面話,沒有半點奉承谄媚,恰好合了容景枝心意,爽快地喝了一聲。
二人頗為投機,居高臨下俯視裴言昭,愈發顯得他格格不入,擾亂了良好氣氛。
他們還在僵持扯皮,席間另一頭,又是一番景象。
林知雀隔得太遠,看不清局勢,也根本不懂馬球,坐在原處悶得慌,索性四處溜達。
她提起裙擺,邁着小碎步,尋了一處僻靜地方曬太陽。
身側有一塊石頭,她鋪開手帕,剛要坐上去,就有一道身影驀然出現。
沈槐安緊追不舍,瞧着周身無人注意,趕忙跑到她面前,驚喜又焦急地拉住她的手腕,聲音顫抖道:
“莺莺,你也來了!一別多日,終于見到你了!”
林知雀吓了一跳,詫異地掩唇,一連退了好幾步,使勁抽回手,羞惱地輕咳一聲,規矩道:
“沈公子安好,哦不......現在是沈大人了。”
她上下打量沈槐安,凝視這張多年不變的少年面容,今日終于穿着夢寐以求的官服,真心替他高興,立刻恭喜般改了口。
其實,她方才頗為埋怨,很想責怪他幾句。
衆目睽睽,男未婚女未嫁,她還有婚約在身,他們就算再熟悉,也不能落下話柄。
但她轉念一想,從小到大,沈哥哥平日裏從容冷靜,遇上要緊事就着急忙慌,經常失了分寸。
聽他話裏的意思,應該是對她關心則亂。
她在京城無依無靠,故人全都斷了聯系,這份純粹的情誼十分珍貴,到底不忍心說什麽。
然而,沈槐安見她後退,還是失落地垂下眉眼,文雅溫潤的面容泛上委屈。
他有千言萬語,不知從何說起,迫切地打量林知雀,看到她空蕩的頸間,落寞道:
“我、我送你的平安扣,你沒戴上?”
那是他的傳家之物,是留給未來夫人的。
他獨獨給過她,且一直隐瞞,不想讓她心有負擔。
哪怕他知道,她可能會因此輕視,甚至典賣,卻從不在乎。
他只求她收下,明白他一片好意,只要能讓她活得更好,賣了也沒關系。
林知雀沉默不語,窘迫地絞動手指,再多的話都堵在喉嚨裏。
她把平安扣收在匣子裏,打算一直留着,找個時機還給他。
可她知道,若是真這麽說,沈哥哥會更加不高興。
萬一當衆說出些不該說的話,做些出格的事兒,就萬事不妙了。
沈槐安皺起端正的眉眼,眨巴幾下純淨濕潤的眼眸,忽而瞥見她發髻上的金釵,下意識擡手輕撫,急切地問道:
“莺莺,這是誰給你的?”
她在金陵的首飾,他每日都見,大多都記得。
印象中,并沒有這支金釵。
況且,抄家時什麽都帶不出來,這金釵瞧着成色很新,款式也不同以往,應該是近日做成的。
可是據他所知,莺莺寄住侯府,勉強過日子,不可能有積蓄專門買如此貴重的首飾。
聽了這話,林知雀像是被戳中要害,心虛地跳開一步,不讓沈槐安碰到金釵,寶貝似的捂住,悶哼道:
“沈哥哥,我與侯爺指腹為婚,請你注意分寸。”
她心知肚明,這是裴言淵給她的,但她不可能告訴任何人,包括青梅竹馬的沈槐安。
情急之下,只能用侯爺當做擋箭牌了。
“哦,哦......”
沈槐安聽到“注意分寸”,清俊面容閃過片刻失神,踉跄着往後退去。
他不想與莺莺疏遠,可刻在骨子裏的禮儀與教養,先一步做出了反應,只能苦笑着搖頭。
是啊,莺莺要嫁給侯爺,她有她的夫君,他什麽都不算,反而給她帶來困擾。
饒是如此,沈槐安還是不甘心,腦海中閃過她與裴言淵相擁的畫面,忽而覺得不對勁,追問道:
“那......你與二公子,是怎麽回事?”
林知雀欲言又止,雙頰泛上不願承認的緋色,沉悶地一言不發。
她之前便知,沈哥哥親眼看到裴言淵與她親近,多少會有所懷疑。
但她沒想到,他會如此直白地問出口!
畢竟,此事終究與他無關。
如果矢口否認,反而顯得欲蓋彌彰,愈發惹人懷疑;
可若是實話實說,她與裴言淵的一切,如何說得出口?
二人相對而立,皆是無語凝噎,一個滿目深情,一個恨不得鑽進地縫。
從此,馬球會上尴尬至極的人,又多了兩個。
*
過了一會兒,容景枝那邊有所緩和,三人各自上馬,奔向馬球場的起點。
裴言昭無法說服任何人,又放不下臉面與機會,只能做出樂意奉陪的模樣,與裴言淵一齊跟在容景枝身後。
一路上,容景枝奔在最前面,時而回頭看一眼裴言淵,生怕他跟不上,卻從不看裴言昭,親疏與喜惡不言而明。
裴言昭臉色一陣紅一陣白,頭一回在衆人面前如此丢人,強忍着恥辱才沒有當場離開,咬牙與二弟一隊,被迫打這場馬球。
首場就要開始,容景枝那隊還缺了個人,她卻謝絕舊友上場,想挑些新人助興。
今日興致上好,難得碰到個爽快人,不如多來點樂子。
奈何她平日随性慣了,大大咧咧甚少記人,一時竟不知選誰才好。
容景枝不想耽誤工夫,轉頭想讓裴言淵推舉一個,恰好看到他的側顏。
她目光一滞,不由自主“啧”了一聲,心底浮現異樣的直覺,總覺得有些熟悉。
那種難以言喻的熟悉感,她記憶中剛有過一次,好像是見到了林知雀。
容景枝凝眉細思,眼前閃過林知雀的面容,愈發篤定正是如此。
可是為什麽呢?
這倆人她幾乎不認識,怎會有莫名的熟悉感?
難道真的在哪裏見過,只是她想不起來了?
她想不通這個問題,渾身都不舒坦,打馬球的心思也沒了,絞盡腦汁在回憶中搜尋。
如果單看裴言淵與林知雀,那确實沒有印象,面孔都非常陌生。
但若是放在一起......
容景枝眼前一亮,在腦海中把他們湊成一對,恍然想起了曾經的一幕。
還記得許久之前,她看上了一只鹦鹉,羽毛雪白,油光水滑,會随時學人說話,活靈活現的非常讨喜。
可是攤主不單獨賣鹦鹉,非要拉弓射箭,一兩銀子一次,射中靶心才算數。
她一次不中,從此有了執念,日思夜想皆是這樁事,把私房錢全砸在這上面,一連好幾日都賴在小攤前。
直到有一天,她手氣還不錯,眼瞧着有希望,卻被一對男女截胡了。
那天她氣個半死,懊悔了很久,看到新的鹦鹉也嘗試過,可都不如從前的喜歡,于是就此作罷。
過了不少時日,那個男子的面容漸漸模糊,她只隐約記得鋒芒畢露的側臉,剛才湊巧與裴言淵對上。
而那位女子,雖然蒙着面紗,但身形窈窕嬌小,氣韻嬌羞溫柔,不是林知雀是誰?
容景枝驚訝地倒吸涼氣,好似發現了不得了的事情,指着裴言淵喃喃道:
“二公子,我是不是見過你.......你們?”
聞言,裴言昭懵了一下,顯然不知所雲,困惑地看着容景枝。
裴言淵眸光幽深幾分,依然含着淺淡笑意,冷冷從兄長身上掃過,平靜道:
“容姑娘好記性,不過也會有記錯的時候。”
這話聽着像是否認,卻沒有半點急躁,甚至語氣還有幾絲認可。
反正落在容景枝耳朵裏,就當他全盤承認了。
她的思緒飛速運轉,明亮的眸光在這對兄弟身上打轉,眼前幻化出林知雀的模樣,自動擺在二人中間,不禁腦補出一場大戲。
這關系,這故事,這糾纏,當真是比她聽過的話本子還精彩!
林知雀與侯爺指腹為婚,她才不信裴言昭會娶罪臣之女,當時也沒有未婚妻的傳言,都是最近才有所耳聞。
所以,興許那時裴言昭不喜歡林知雀,而裴言淵卻與他哥的未婚妻勾搭上了?
對對,一定是這樣!
他為了她逃出廢院,贏得她喜歡的鹦鹉;她為了他背叛婚約,只因貪戀片刻相處。
甚至,他們連光明正大示愛都做不到,卻依然為了彼此冒險,護着驚濤駭浪之中的珍貴愛意。
......
天爺呀,這不正是傳說中的情投意合、情深似海、情比金堅、情......什麽嗎?!
容景枝清秀的眼睛瞪得圓溜,一道驚雷在腦子裏炸開,炸得她神識俱散、體無完膚。
可仔細想想,雖然有些離經叛道,違背人倫,但他們熱烈純粹,不失為一段佳話呀!
更何況,真要算起來,明明是裴言淵先一步獲得芳心,侯爺那時根本沒把林知雀放在眼裏。
所以,裴言淵與林知雀才是名正言順,侯爺就是棒打鴛鴦之人!
哦不,他不是人,是打鴛鴦的那根棍棒!
想通了這些,容景枝豁然開朗,身心舒暢,狠狠一拍腦瓜。
她真該死啊,如此天作之合的神仙眷侶在眼前,她竟然現在才發現,這麽晚才想通其中的關鍵之處!
其實,她向來十分豔羨這種情感,不僅有兒女情長的纏綿,還有奮不顧身的俠義。
每每看到此類話本子,無論旁人如何批判,她都要氣沖沖上前理論。
如今她尚未遇到有緣人,但眼看着他們陰差陽錯,怎能袖手旁觀?
“容姑娘,你看着我作甚?”
裴言淵解釋過後,奇怪地看着她千變萬化的臉色,不解其意地擰眉詢問。
“啊哈......沒什麽!”
容景枝笑得無比燦爛,仗義地朝他颔首,一副讓他放心的樣子,轉頭道:
“我再挑個人,咱們可以開場了。”
話是這麽說,實則她哪有心思挑人,目光滿場子尋找林知雀,想親眼看看這倆人,放一起到底有多絕配。
容景枝眼明心亮,很快就望見林知雀嬌小窈窕的身影,剛要心滿意足地點頭,卻發現她身邊站着別人。
她定睛一瞧,竟是個白面書生,看上去文弱陌生,應該是新科進士。
容景枝屏息凝神,悄然回頭看去,裴言淵也注意到了這點,不知他認不認得那個書生,反正臉色沉了下來。
看來這打鴛鴦的棍子,實在有點多啊!
容景枝看不下去,沖着那個書生遙遙一指,高聲喊道:
“我挑好了,就是他!讓他過來!”
倏忽間,遠處的林知雀與沈槐安面面相觑,不知所措地看着前方。
裴言淵也沒想到她會這麽做,眺望背着他見別的男人的林知雀,目光驟然一凜,擡眸卻閃過笑意,幽幽道:
“恐怕他不認得路,不如讓林姑娘帶他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