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一夜
第一夜
鹿氏祠堂裏,兩個少年席地而坐,擁擠在一張矮桌旁,手裏拿着毛筆抄寫古詩詞。
生宣上的字跡龍飛鳳舞,各有千秋,一方行雲流水,舒展有度,一方氣勢恢宏,波瀾壯闊。
“真醜。”鹿關月瞥了一眼韓由的毛筆字,酸酸的吐槽。
“你的更醜。”韓由當仁不讓,他最不喜歡狂草了。
鹿關月翻了個白眼,提筆沾墨繼續抄寫。
香爐上的香落下最後一節香灰,兩人幾乎同時停筆,鹿關月實在是受不了了,挂好毛筆撒腿就跑,剛跑到祠堂門口,迎面撞上自家老爸。
鹿關月灰溜溜的原路返回,只見韓由悠哉悠哉的坐在旁邊的椅子上,嘲笑她。
“笑什麽笑!幸災樂禍。”
鹿河和韓洛一前一後走進祠堂,驗收罰寫成果,鹿關月和韓由正襟危坐,乖巧的不得了,心裏想的都是趕緊檢查完放他們出去玩吧。
鹿關月的狂草和韓由的行書,各有各的特色,兩位長輩見他們态度中肯,書法上沒有懈怠,也沒再過多為難這兩個混世小魔王。
鹿河:“可以了,出去吧。”
鹿關月和韓由乖巧整齊的起身,站如松坐如鐘行如風卧如弓的教誨依稀過耳,兩位長輩面前,實在不敢造次。
出了祠堂門,一路走至後花園,緊繃的弦才徹底松下。韓由和鹿關月如釋重負,四仰八叉的靠坐在吊椅上。
“這次都怪你!”鹿關月指責道。
要不是韓由嘴笨,他們倆去網吧通宵的事就不會被發現,何故走至關祠堂反省這一步。
韓由自知理虧,小聲嘀咕:“我又不是故意的……”
“你真是,白長個嘴了。”鹿關月踢了他一腳。
韓由:“好了!請你吃冰淇淋。”
“那還不快點!”鹿關月拽起他就走,沒走兩步,一陣舒緩悠揚的鋼琴聲響起,她不由得頓住腳步。
這琴聲,好熟悉。
“誰在彈琴?”韓由疑惑,一番東張西望,貌似是從琴棚的方向傳來的。
午後陽光正好,一陣暖風吹起,裹夾着玫瑰花的香氣。
鹿關月駐足片刻,神色由原來的疑惑化作欣喜,跑向琴棚方向:“媽媽!我媽回來了!”
白色琴棚下,紅裙格外顯眼,黑色微卷的長發如瀑布般披散在後背,纖纖玉指在黑白琴鍵之間徘徊。
幾分鐘後,鹿關月跑進琴棚,一個熊抱,繼而在月塘臉上親了一口:“媽媽~你可算回來了,你怎麽不早兩天回來啊~”這樣興許她就不用跪祠堂了。
琴聲戛然而止,月塘笑着回抱鹿關月,語氣溫溫柔柔:“又惹爸爸生氣了?”
鹿關月睜眼說瞎話:“沒有沒有,我可乖了。”一雙大眼睛單純無害。
月塘點了點她的鼻子,無奈又寵愛,沒等兩人敘敘舊,鹿河便跑來了琴棚,眼鏡都跑歪了。
鹿關月強憋着笑意,沒大沒小的調侃道:“爸爸,你眼鏡都要掉了。”
月塘低笑,鹿河扶了扶眼鏡,竟有幾絲局促不安,鹿關月難得不當電燈泡,尋了個理由撤退,去花園找韓由。
韓由還待在花園吊椅上,嘴裏叼着狗尾巴草,一晃一晃的,閉着眼睛不知道在想什麽。
鹿關月踢了一腳吊椅,心情格外的好,“快起來,今天我心情好,請你吃冰淇淋好了。”
冰淇淋店上了新款,鹿關月大手一揮,買了好幾種口味的,給她和韓由的保镖,兩人坐在桌子上吃,保镖也坐下來陪他們一起吃。
那麽多冰淇淋,韓由偏要跟她搶,一來二去,冰淇淋掉地上了,玻璃杯碎了一地。
然後,鹿關月夢醒了。
醒來的時候,趴在自己的書桌上,桌子上的冰淇淋不知何時掉在地上,碎了一地玻璃碴子。
她已經很久沒有夢到小時候的事情了,而且還是這麽清晰的夢。
她樂此不疲的和遠在他國的韓由分享這件事,回憶起他們打打鬧鬧的過往。
異國他鄉的韓由,面色凝重的盯着手機屏幕,心情沉重。
夏風暫緩,秋風送爽。
轉眼間,九月金秋來臨,又到了開學季,鹿關月站在宿舍樓底下,給韓由發消息。
鹿關月:【我到宿舍了,先不聊了。】
韓由:【晚上聊。】
“學姐。”
鹿關月放下手機,臉上的笑意還未完全褪去。
周知臉上的傷已經好了,還好韓由下手有輕重,不然給人毀了容可就麻煩了。
不過這張臉若是毀了,真就太可惜了,比韓由還可惜。
啊呸呸呸!韓由知道她這樣想要不開心了。
鹿關月的腦回路峰回路轉,感覺自己快被果一一同化了。
周知握着拳頭,手臂青筋暴起,低着頭,嗓音沙啞:“我只是喝醉了,我沒想那樣對你。”他一直想解釋,可父母都不準他再來打擾她。
“呦,周知,你在這兒啊。”明航及時出現。
他勾住周知的脖子,熱情的和鹿關月打招呼:“嫂子好,快,周知叫嫂子。”他用另一只手怼了怼他的腰。
周知一臉不悅,看向明航:“他是你嫂子不是我嫂子。”說罷扭頭就走,遠遠甩開他,倔強的很。
明航笑哈哈的看着鹿關月:“嫂子,你別跟他一般見識,他這人就是犟,等我給他做做思想工作哈。”
鹿關月似笑非笑。
明航趕緊溜走,畢竟這中間人太不好做。
周知走在前頭,沒來由被明航搗了一拳,随即被他勾住肩膀:“怎麽回事,還沒死心?”
周知不滿道:“我為什麽要死心,她是你嫂子又不是我嫂子。”
明航笑道:“怎麽?你還真想當第三者啊,這你還真得謹慎,我表哥跟我表嫂可是從——”
“不用你管。”周知打斷他的話,他知道韓由和鹿關月是青梅竹馬,青梅竹馬又怎樣,就算結婚了他也敢搶!
明航微微挑眉,不再繼續這個話題,周知這撞了南牆也不死心的性格,他再了解不過。
周知回到宿舍後,又開始盤算着如何引起鹿關月的注意,見他如此執迷不悟,明航忍不了了。
“怎麽,你還真想去做小三?”
明航被周知認真的态度給吓到了,一旁的果毅竟然還在笑,他感覺身邊這倆人都特麽是瘋子。
一個讓他去勾引他姐,一個讓他幫忙破壞表哥表嫂的感情,他真是活脫脫一個大怨種。
“笑屁啊!”明航拿起桌子上的書丢給一旁傻笑的果毅。
果毅無奈的搖了搖頭:“這感情到了,也收不住啊。”
明航白了他一眼,拉開椅子坐在自己的位置上,這交的都是什麽朋友,一個兩個不讓人省心。
“事先跟你們倆說好,周知,鹿關月是我嫂子,你別想着讓我幫你什麽忙,果毅,關于你姐果一一,我不會去招惹她,你不覺得你很幼稚嗎?多大了還玩這種把戲。”
果毅和周知的臉色頓時就不好了,明航心情也好不到哪裏去,一口一個朋友兄弟的叫着,淨把他當大怨種,他不要做人的嗎?那可是他親表哥,比親哥還親,這是讓他大義滅親忘恩負義啊。
這事他可做不來。
室內格外寧靜,氣氛也十分冷沉,最終還是周知先妥協:“知道你難做,我不用你幫。”
他可以自己來。
明航見他還不死心,也沒辦法了:“你就不能換個人喜歡?我也是為你好哈。”
周知這一廂情願的結局,一眼就能看到底。
“不能。”
一旁的果毅一直沒有講話,明航也懶得搭理他,決定讓他好好反省反省,有這麽利用好兄弟的嘛。
周知回到床上休息,腦子裏都是鹿關月,翻來覆去,越想越恨,恨韓由才回來一個月就把鹿關月搶走,讓他一年的努力功虧一篑。
……
沒有韓由在的日子,格外無聊,時間過得飛快。
大三這年,鹿關月和韓由見面的次數多了起來,好像要把大一大二沒見的面全都補回來,幾乎所有的假期都用來跨越山海,然後膩膩歪歪。
鹿關月覺得自己得了相思病,懷疑韓由給她下了蠱,完全不一樣,跟他談了戀愛以後,怎麽天天想見他,以前天天在一起玩的時候,也不是沒分開過,從來沒這麽想他。
國內放寒假的時候,韓由順着她的時間,從國外飛回來。
鹿關月記得很清楚,那天下着小雨,他風塵仆仆站在門口,身上還帶着空氣中潮冷的氣息,他手持捧花,笑看着她,那一刻,她好像頓悟了。
這是愛,是她對韓由特別的,獨一無二的喜歡。
春節,總是阖家歡樂,韓鹿兩家聚在一起吃飯,仿佛已經成了一家人,韓由和鹿關月挨坐在一起,心照不宣。
飯桌上,不知怎的,長輩們讨論起訂婚的事。
雖然鹿關月還沒有想這些事情,但開竅後,也不那麽排斥,她并沒有發表意見。
韓由見鹿關月不表态,以為她還沒有适應他們這段戀情:“爸媽,叔叔阿姨,這件事不急,我和關月剛在一起沒多久,還想多談會戀愛。”
月塘不以為然:“訂完婚繼續談啊,又沒讓你們原地結婚。”
明暖:“對啊對啊,這不沖突。”
韓由在桌子底下拉了拉鹿關月的小手,讓她表個态,鹿關月懶懶的擡了擡眼皮:“那就訂呗。”
韓由目瞪口呆,鹿關月沒搭理他,繼續和韓君瑤溝通學習方面的問題,韓君瑤還在上高中,壓力大的很,她想考國內最頂尖學府,鹿關月正以相對學渣的身份給她排憂解難。
不得不承認,同年齡段,她和韓由差了韓君瑤一大截呢。
得到鹿關月贊同,韓由也沒再多說什麽。
飯後,兩人去後院散步。
鹿關月坐在溫室花棚的秋千上,韓由一下一下的推着她。
“你,想好了?”他是指訂婚的事。
鹿關月反問他:“你沒想好嗎?”
韓由笑道:“我想了千八百遍了。”從暗戀她的那一天開始。
韓由繞到秋千椅前面,微微俯身,再次确認:“我認真的,鹿關月,你真的想好了嗎?”
鹿關月拿起手中的玫瑰花,點了點他的鼻尖:“當然,騙人是小狗。”
他捧起她的臉,低頭親了親她的唇,她快要喘不過氣時,才流連忘返的放開她。
她臉頰泛着暫時缺氧的潮紅,扔掉手裏的玫瑰花,扯着他的衣服領子,再次咬住他的嘴巴。
情到深處,愈濃愈烈。
韓由拉着鹿關月的手,跑出溫室花棚,在鋪滿青石板的小路上飛奔,溜進充滿回憶的熏風院,經過花園,略過魚池假山,踏進九曲長廊,兜兜轉轉,來到屬于他們的秘密基地。
熏風院有一間房,只有她和他進來過,比去祠堂的次數都多。
在這裏他們談天說地,互相争鬥,在這裏他們抱團取暖,握手言和。
他們最不聽話的時候,被關了一個星期緊閉,最後才被放去祠堂罰抄詩文。
這件事,鹿關月記得很清楚,她拉着他去網吧,他不善隐瞞便洩了密。
可是,她總覺得,她應該記得更多,記得更多她和韓由過去的點點滴滴,悲歡喜樂。
她望着韓由精致的眉眼,擡手撫上他藏在額角發間的那條疤,他握住她的手,望向她時,眸底是藏不住的熾熱。
他慢慢占據她的所有,直到她視線模糊。
他吻去她眼角的淚,喘息沉重,語氣裏帶着小心翼翼:“關月,很疼嗎?”
鹿關月睜開眼,低聲道:“我愛你。”
她說了他最想聽的話。
但她不該在做這種事情的時候說,這只會讓他更難自控。
十二點的鐘聲敲響,滿天煙花,讓昏暗的房間,忽明忽暗,他們相擁沉淪,忘記時間。
新的一年,大雪紛飛,窗戶凝結了水汽。
韓由醒的早,調高了房間溫度,鹿關月還在睡,躲在被窩裏睡得安逸。
他低頭吻了吻她的眉心,起床洗澡。
沒一會兒,鹿關月推門而入,撲到他身上,抱住他的脖子,似乎還有睡意,閉着眼睛勾了勾唇角:“幫我洗洗。”
兩人從熏風院出來,已是中午,正好飯點,韓由和鹿關月手拉着手,在鹿家別墅,撞見了氣鼓鼓的韓君瑤。
“哥!你和關月姐昨天怎麽突然就消失了,我去花棚都沒找到你們!”
韓由伸手彈了她一個腦崩兒:“找我們幹什麽?一邊玩去。”
韓君瑤噘着嘴:“關月姐姐答應跟我一起放煙花的!”
鹿關月抱歉的笑了笑:“對不起啊君瑤,确實有事兒耽擱了。”
韓君瑤不明所以:“什麽事?你們到底去哪了,手機都打不通。”
韓由義正言辭:“小孩子別瞎打聽。”随即拉着鹿關月與她擦肩而過。
韓君瑤後知後覺,臉色極速變紅,望着正在餐桌上吃飯的哥哥姐姐,捂住臉,奪門而出:“鹿叔叔月阿姨我先回家了!”
臭老哥不要臉,太不要臉了啊!!!!
吃完飯,韓由接到了南厲電話,南厲語氣很急,問他們見沒見過果一一。
果一一離家出走了。
“到底怎麽回事?”鹿關月追問南厲。
南厲也說不出個所以然:“我也不清楚,今早去果家串門的時候才發現她不在,打她電話也打不通。”
韓由打了好幾通電話都沒人接,直到關機。
鹿關月又聯系了幾個和果一一相熟的人,結果人人都在家過年,沒一個知道果一一去向的。
南厲懊惱道:“她應該是昨晚離開家的,昨天中午我還和她吃過飯,當時她情緒就不好了,我該把她帶到南家去。”
鹿關月眉頭緊鎖:“怎麽了,她怎麽情緒不好了,你說清楚。”
南厲輕嘆:“老生常談,果家希望我和一一聯姻,就跟你們倆一樣——”
“跟我們倆可不一樣,我們是自由戀愛。”韓由打斷他的話。
鹿關月瞪了韓由一眼:“南厲你繼續說。”
南厲:“我倆壓根兒就沒往這方面想過,而且一一知道我有女朋友,但果家态度就很執着,還給她物色了其他聯姻對象,她心情不好找我出來喝酒,我沒讓她喝,陪她散了散心,把她送回去了。”
韓由:“她爸媽這是拿她當聯姻工具呢!太過分了!”
鹿關月心急如焚:“還是趕緊去找找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