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爺爺
爺爺
許荭在十六歲和白馨重逢的一個月後發現白馨患有很嚴重的焦慮症。
許荭不知道她因為什麽焦慮,也不知道她焦慮了多長時間,但在她發現的時候,白馨已經在接受電休克治療。
許荭不懂焦慮症的病理,也不知道這種病應該怎麽治療,但是到了需要電療的程度,她知道白馨生病時肯定很痛苦。
被許荭在醫院發現後,白馨沒有再隐瞞。
她的焦慮症是她二十歲時父親跳樓自殺後患上的,她也不想自己生病,可是她總是會持續性的出現莫名其妙的焦慮、恐懼、緊張和不安,每天深夜她躺在床上閉上眼睛腦海裏總會冒出亂七八糟卻怎麽也看不清理不清的一團亂麻打擾她的睡眠。
這種焦慮症狀伴随白馨很長時間,先前她一直通過藥物和心理治療控制,但是一直不起作用。
當時白馨剛複出,因為忙着《草原墓場》宣傳的事情那段時間她非常忙碌。
因為壓力大,焦慮的情況又加重了,持續的心悸和胸口疼痛已經影響了白馨的正常工作。
為了盡快恢複,白馨選擇接受電休克治療。
也是那一次讓讓許荭發現她生病了。
許荭沒有說什麽,但是比以前更加黏着白馨。
即便白馨忙于工作,她也因為學業不能常常相見,但許荭每天都會堅持和白馨通話,叮囑她吃藥。
每次看心理醫生時,許荭也會跟着一起。
當時嚴重到影響正常生活的焦慮症在幾年前已經治愈,而且也一直沒有再複發,許荭本以為她的精神狀況會一直健康下去。
可是今天一起吃飯的時候,她發現了白馨情緒不對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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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相愛那麽多年,白馨的小習慣小脾性許荭知道的一清二楚,在心中有懷疑後她才會在這個時候問出這個問題。
車廂內氣氛凝滞,白馨臉色很快恢複正常,她松開安全帶平淡地說道:“幾個月前的事情了,拍上部戲壓力大再加上當時手上拿到了新劇本,白天拍戲晚上看劇本睡眠時間少導致的,現在吃藥好的差不多了。”
白馨話音剛落,許荭啓唇就想說什麽,但是嘴唇一張開,她想說的話卻都卡在了嗓子眼。
有些事情放在現在說已經不合适了。
許荭沉默了好一會兒,到了嘴邊的話換成了:“有時間讓唐明續陪你到醫院仔細看看,好好注意身體。”
白馨應了一聲:“好。”
許荭從白馨的住處走出來後沒有選擇回家,而是叫了一輛出租車将自己直接送回了老宅。
許荭沒有提前打招呼突然回了許宅,爺爺許望山十分驚喜。
這些年因為身體不好,許望山已經從位置上退了下來,許荭和白馨結婚後就在外面居住平時難得回來,爺孫倆已經有段時間沒見。
許荭回來,陪許老爺子在花園裏喝茶。
許望山好奇地問她:“馨馨怎麽沒跟你一起回來?”
許荭玩着棋盤上的象棋,語氣十分平淡:“還在劇組拍戲呢。”
“少诳我,馨馨前幾天過來看我,說她已經拍完戲了!”
聽着許老爺子的話,原本沒什麽精神的許荭瞬間擡起頭驚訝地看着他:“她前幾天回來了?”
“對,”老爺子咂摸了一口茶,“前幾天端午節,孩子特地拎了禮物過來看我這個老頭子,你瞧瞧你整天忙着畫你那些圖紙,就不能抽時間跟她一起回一趟家?”
許荭聽完許老爺子的話陷入了沉默。
她和白馨離婚的消息到現在還沒有告訴雙方的長輩,但是她們也沒打算繼續在這些長輩面前假裝兩人和以前一樣恩愛。
許荭不知道怎麽跟老爺子說兩人離婚的事情,之前她想随着時間的流逝白馨一直沒有出現,老爺子也該慢慢察覺出什麽。
但是沒想到白馨前幾天在她不知情的情況下一個人來給老爺子送節禮。
許荭緊緊握着手裏的象棋,垂眸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旁邊老爺子的聲音繼續響起:“馨馨拍這部戲出去了好幾個月,還是前幾天端午節回來我才見到她,她這次拍戲在劇組裏估計過得不舒服,比上次見面瘦了不少,在家裏吃過午飯後她在你房間裏待了一下午,晚上還留下陪我一起吃了晚飯。”
說到這裏,老爺子氣哼一聲:“人家有時間能在家裏陪我吃兩頓飯,你連一頓飯的時間都沒有!”
許荭從怔愣中回神,聽着老爺子的話她咧起嘴角,笑着哄道:“白馨來不就代表我來了,再說我今天一忙完不就回來看您了嘛。”
老爺子十分好哄,聽見許荭這麽說,揚了揚下巴哼道:“行吧,原諒你了。”
許荭陪老爺子聊了許久,一下午的時間轉眼流逝。
這些年爺孫倆難得有這樣閑暇的聊天時光,廚房已經将晚餐備好,許老爺子沒有吃飯的欲望和許荭一直待在花園裏。
許老爺子看着天邊的晚霞回憶起曾經,緩緩說道:“當年你領馨馨到我面前的時候,大約也是這個季節這個時候。”
乍然聽到老爺子說起這件事情,許荭有些發怔,她眨巴了一下眼睛旁邊老爺子的聲音繼續響起。
“你十八歲就跟家裏說你喜歡女生,那個時候我還以為你年紀小愛玩沒當回事,沒曾想就過了兩年你就瞞着我們所有人和一個女生領了結婚證還沒有打招呼就直接把人帶到了我的面前。”
“那個時候你這個丫頭可硬氣了,把結婚證往桌子一扔,就說這是我老婆你的孫媳婦,因為怕我不認識所以特地帶回來讓我認認臉。得虧我當時身體好沒有高血壓,要不然肯定當你面撅過去。”
老爺子說話緩慢聲調起伏有力,許荭聽着他的描述想起了當年發生的故事,嘴角也不由揚了起來。
“沒想到一晃兒七年過去了,”老爺子嘆了一聲,“時間過得真快,當時你還是個大學沒畢業的小丫頭,現在你已經擁有一份不錯的事業了。這些年你和馨馨兩人的相處我也看在眼裏,我知道你們感情有多好,爺爺和你爸爸到現在對你們在一起早就沒什麽不好的想法了,只要你倆能好好的就行。”
聽了這麽多,許荭擡起頭看着身邊這位兩鬓斑白的老爺子,問道:“今天怎麽突然說起這個了?”
“我老了呗。”許望山啜了一口茶,眺望着遠空說道:“人老了就愛回憶。”
許荭往身旁老爺子身上貼了貼,笑道:“誰說您老了,年輕的很。”
“呵,”許望山笑了一聲,“你這丫頭真會拍馬屁。”
“我說真的,”許荭臉上表情一下子認真起來,“爺爺你肯定能活很久的。”
見許荭突然這麽嚴肅,許望山笑着摸了摸許荭的腦袋揉着柔軟的短發,他看着身旁十三歲才回到自己身邊的孫女,緩緩說道:“爺爺現在也沒什麽想要的東西了,唯一放不下的就是你。”
許荭看着這樣的許望山,十分驚訝地喊了一聲:“爺爺……”
許望山臉上勾起笑容按了按她的頭,叮囑:“你和馨馨要好好的。”
“好好的就行……”
不久之後,許荭的聲音響起:“我會的。”
一下午的時間爺孫倆已經說了數不盡的話,晚飯過後兩人沒有再深入交流,許荭回了自己的卧室。
室內,許荭閉着眼睛臉頰貼在柔軟的床鋪上。
按老爺子的話白馨前幾天也回來在這個房間休息過。
家裏的房間每天都有人打掃,即便留下再深的痕跡,這個房間也不可能再留下白馨的氣息。
室內悄然無聲,許荭一動不動地躺在床上,她起伏不定的心裏充滿了驚濤駭浪。
今天老爺子的話讓她想起了熱烈的曾經和當初炙熱的自己。
她二十歲就和白馨領了證,身處現在的她無法想象,當初還在上大學的她哪兒來的勇氣和熱情和白馨說出結婚的想法,她也無法想象當初成熟成功的白馨為什麽會答應自己這個小丫頭的求婚,為什麽敢将自己的幸福賭在她這個小丫頭身上。
許荭記得,那天是三月二號,同性婚姻法實施的第二天。
許荭在得知同性可以領結婚證的時候十分激動,那天是工作日學校還有課程,可是那個時候的許荭已經一刻都等不了,她跟輔導員請假後直接坐飛機去了白馨位于大西北的劇組。
在劇組陪白馨拍了一下午的戲,在旁邊等待的時候她湧上腦子裏的那股勁兒漸漸冷靜了下來,之後那一下午她都在糾結該不該求婚。
到最後她沒有忍住,在陪白馨回酒店的路上,她趴在白馨的耳邊小聲問:“姐姐,你願意嫁給嗎?”
白馨臉上沒有露出意外的表情,她就那樣安安靜靜地看着許荭,然後點了點頭,說道:“我願意。”
白馨和劇組請了第二天的假,當天晚上兩人連夜乘坐飛機回了S市,第二天民政局一開門兩人就領了結婚證。
領結婚證後許荭就帶着白馨回了許家見了許望山和許浩平。
雖然那個時候同性婚姻已經合法,但是娛樂圈內沒有同性情侶結婚的先例。
她們沒有向外界公布自己結婚的消息,兩人結婚的時候除了雙方的父母,許荭第一時間只告訴了核心圈子裏的幾個好友。
結婚第二年,白馨打算公開結婚的消息,但是最終被許荭阻止了。
許荭知道,白馨是因為覺得許荭委屈,所以想将兩人的關系向大衆公布,但是許荭覺得沒有必要。
這年頭,明星不僅和異性容易傳緋聞,和同性也容易傳出緋聞。
出門在外時,許荭會注意自己和白馨的距離避免給白馨招到緋聞,但有時候因為工作原因白馨不可避免的會和別的男性女性傳出八卦。
出現幾次這個問題後,白馨最先忍受不了想要公開,她覺得許荭為自己付出了很多。
因為她是公衆人物,許荭比她自己還要在乎她的形象,所以出門在外一直刻意和她保持距離,像是兩人從來都不認識。
以前不在一起時,許荭還經常以妹妹的身份出現在她身邊,反而領了證後因為怕別人察覺到兩人的關系,許荭出現在白馨工作場合的次數變少了很多。
白馨覺得這樣對許荭非常不公平,想要公開的想法也計劃了很久。
然而許荭和白馨的想法不一樣,她反而覺得白馨為自己付出的更多。
因為害怕傳出緋聞,白馨出去參加圈內聚會的次數越來越少,最後徹底不參加私人聚會了。
白馨明明是那麽溫柔招人喜歡的人,因為她拒絕了一次又一次別人的邀請,給外人留下不好的印象。
兩人的想法不一樣,因此一談到公開的事情,兩人就會一直争論,公開的事情一直被擱置,就這樣過了許多年直到今天外人依舊不知道倆人的關系。
而前一段時間,兩人徹底解除了婚姻關系,變成了法律上的陌生人。
這個時候公不公開也不重要了。
許荭頭埋在被褥裏,深深吸了一口氣,仿佛将前幾天白馨留在空氣裏的氣息全都吸進了身體裏。
過去的回憶如浸了麻藥的絲線,鑽進她的五髒六腑裏瘋狂拉扯,麻意深入入肺腑。
兩人離婚是因為不愛了嗎?怎麽會不愛呢,明明是很愛很愛啊。
許荭蜷縮着身體在被子上縮成一團,她臉色突然變得煞白,心髒不停抽疼。她張口像沒了水的魚兒大口大口呼吸着空氣。
腦門上的青筋一根根暴起,意識徹底消失之際,許荭緊閉的眼角綴落出一滴淚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