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GUN:
第18章 GUN:
氣溫逐漸上升, 藏在空氣裏的熱浪徐徐而來。
仿佛海浪的波紋,一圈又一圈,慢慢蕩過來。
晃晃悠悠, 有光閃過, 像夢境。
下一秒,“哐當”一聲。
程今柚吃痛,倒吸一口氣, 漂亮的臉瞬間皺巴巴的。
她擡手捂住腦袋撞到的地方, 朦胧睜眼,看了眼旁邊的車窗, 又扭頭看向身側的裴應時。
裴應時聽到聲音,瞄了她一眼便又垂下眼眸。
程今柚揉着腦袋,清了清嗓子。
她剛剛撞在車窗玻璃上了,脆生生的, 疼死她了。
他居然一點反應也沒有。
心裏無端生出一股落差感。
以前……以前的确有人伸手枕着她,胳膊再酸也枕着她的腦袋。
明明分開的這三年,她都習慣一個人了。
怎麽這會兒有種莫名其妙的委屈?
聽到旁邊敲鍵盤的聲音, 程今柚才反應過來, 電腦不知道什麽時候跑到裴應時那裏去了。
Advertisement
她湊過去看了眼, 電腦屏幕分屏開了兩個窗口,一個是Excel, 一個是比賽回放視頻。
表格密密麻麻, 看樣子快要做完了。
程今柚問:“我什麽時候睡着的?”
裴應時輕嗤,一種“你還好意思問”的語氣:“打開Excel敲了兩個字的時候。”
“……”她、這麽快就睡着了嗎?
啞然失語,有些不占理, 程今柚半天沒說話。
過了會兒,她伸手, “我來吧。”
裴應時幹脆利落地敲完最後一個數據,點了保存,合上電腦:“做完了。”
話落,把電腦交給前排的魚頭,讓他給教練。
嘴裏的棒棒糖已經含化掉,只剩下一根棍了。程今柚的後槽牙咬着棍的頂部,想了想,掏出手機,問他:“你晚上想吃什麽?”
家政阿姨每天只來基地給他們做午飯,所以晚飯和早飯都是他們自己解決,當然,後者大多數時候被睡過去了。
十指交叉,抻了抻手指,裴應時往後一靠:“都行。”
程今柚的手指停在外賣界面:“別說‘都行、随便’之類的,我選不出來。”
“選不出來?”裴應時閉眼靠在椅背,“你不是果斷得很?”
他的語氣有幾分不悅,程今柚聽出來了,但又一時想不通他在不高興什麽。就因為她一不小心睡過去,他把拉表格這事兒給做了?
好像不是這事兒。
她果斷得很。
她果斷什麽?
盯着他閉着雙眼假寐的臉,她正欲開口,車子緩緩停下。
基地到了。
“姐,我們是自己解決晚飯嗎?”下車前,老八回頭問程今柚。
程今柚擡頭:“你們自己點吧,我回頭找俱樂部報銷。”
想吃的未必是一樣的,自己點也方便一些。見裴應時坐在原位紋絲不動,她用膝蓋碰了碰他的大腿,“下車了。”
裴應時沒睜眼:“我攔你了?”
你擋着我了!
程今柚沒直接嗆回去,只是垂眼,看着自己因為穿着短裙而裸露的膝蓋,微微抵靠在他的大腿外側。橘紅色的落日餘晖透過車窗外照進來,落在他和她的腿上。
隔着一層薄薄的面料,體溫好像在這個微小的點迂回糾纏,再逐漸擴散開。
她偏了偏膝蓋,緊緊抵靠在他的腿上。
寬松的褲子在那一處繃緊,凹陷。
“男德男德,歪瑞古德。”程今柚揚聲含笑,眨眨眼睛,語調故意拐着彎,“我這麽蹭過去,或者從你腿上跨過去,都不太好吧?”
裴應時這才睜眼,看着她緊緊抵靠在自己大腿的膝蓋,幾秒後,起身。
“話真多。”
見他這樣子,程今柚莫名有種踩着他尾巴了的愉悅,步履輕盈地跟着他下車。
吃過晚飯,教練組織隊員進行了簡單的複盤,便放他們自由活動。
畢竟今天只是第一場,還有兩場十六支隊伍的積分成績沒有出,後天才能看出來周決賽的大概情況。如果這次杯賽沒有黑馬,大概率還是他們春季賽三巨頭角逐冠軍。
“我先撤了,我八點直播。”
從二樓的會議露臺下來,程今柚看了眼時間,“有事給我打電話。”
魚頭叫住她:“直接在我們基地直播呗,還能現場排位,正好之前那次連麥活動沒看過瘾。”
程今柚順嘴問道:“看我打游戲呢,還是看我呢?”
魚頭瞄了眼裴應時,心說我可不敢看你。
“看直播跟看現場感覺不一樣啊。”他說,“你今天在現場看比賽,跟看線上應該感覺不一樣吧?”
程今柚點點頭:“認可,是不太一樣。”
她雙手背在身後,歪頭看向站在廚房島臺倒水的裴應時,“在這裏直播我倒是無所謂,就怕有的人嫌我煩。”
魚頭的視線在她和裴應時之間來回一下,微微揚聲:“誰啊?怎麽會有人嫌你煩啊?”
程今柚撇了下嘴角,弧度向下:“有人嫌我話多,嫌我話多不就是嫌我煩嘛。”
聞言,裴應時擡眸看向她,盛滿溫水的杯子抵在唇邊。
溫水入喉,被杯口擋住的唇角扯了點弧度。
說他呢。
魚頭重重點了下頭,應和道:“這人也太不識趣了。”
“哐當”。
玻璃杯杯底砸在大理石臺面上。
不輕不重,聲音清脆。
卻是帶了情緒的,不怒自威。
魚頭看了眼裴應時的表情:“我去開機子。”
心虛,腳底抹油似的,撤得飛快。
裴應時一只手捏着杯子,直勾勾地看着魚頭,面色微冷。
程今柚看向他時,他又若無其事地垂眸,喝水。
程今柚以往都是晚上八點直播,十二點之前下播。
前幾天因為現在這個班兒,鴿了好幾天直播,今天總算是有時間了。
魚頭這個月的直播時常基本滿額,老八也是。只剩對面的池子鬼哭狼嚎播不完,腦袋上的黃毛都快被他薅成鳥窩了。
以及,此時此刻,坐在程今柚旁邊的裴應時。
夜幕降臨,基地一樓沒有開燈,只有角落的氛圍燈。
燈光整體偏藍色調,光影落在他的側臉,每一寸輪廓都被藍調光勾勒出線條。
程今柚單手撐着下巴,出神看着他,細碎的光照在他的臉上,能看清他臉上的絨毛。
裴應時戴着黑色的頭戴式耳機,正在調試設備,忽而偏頭擡眼:“看什麽?”
猝不及防撞入他的眼睛,心口像是有一聲槍響。
程今柚怔了下。
這時候,魚頭從卧室拿下來一個小兔子燈,放在電腦旁邊。
程今柚的注意力瞬間被吸引,伸手捏了捏兔耳朵:“這個燈好可愛。”
魚頭調試了一下燈光,看了看燈光打在程今柚臉上的效果,随口解釋:“之前一個女粉絲送老裴的,他不用,我覺得還挺好看,就拿來用了。”
聞言,程今柚倏然收手,斂去笑意:“一般吧,也沒那麽好看。”
游戲上號,開了直播。【看小說公衆號:玖橘推文】
程今柚開門見山問大家想看她玩什麽地圖什麽模式。
——【先別說玩什麽地圖,你又擱哪個網吧蹲着呢?說出來給我排個雷。】
——【這鬼迷日眼的燈光,得虧我老婆顏值抗打。】
——【不是等會兒,你這兒怎麽跟隔壁Timing的燈光顏色這麽像啊?】
因為藍色調的氛圍燈,看不清具體的背景環境,粉絲只感覺這個燈光大致一樣。
“GR基地。”程今柚說,“不說地圖我直接玩艾倫格了哦?”
看彈幕上清一色的随便、看她心情,程今柚選了艾倫格地圖,開了一局單排。
這局打得輕松,也成功吃了雞。
程今柚打算直接換地圖開第二局的時候,彈幕上有人問,她和裴應時都在基地,也都在直播,為什麽不雙排。
後面緊跟着好幾條彈幕——哥們兒你是真敢問啊。
“算了吧。”程今柚說,“我太吵了。”
裴應時聞言偏頭:“你在我旁邊就不吵了?”
垂眸眨了下眼睛,程今柚看向他:“你真的覺得我吵?”
她說這話很平靜,眼底澄澈如清泉,仿佛是在認真問她,沒有帶太多的情緒只為求證。但又好像只要他“嗯”一聲,她就會露出失落受傷的表情。
四目相對,靜了一會兒。
裴應時沒有回答。
程今柚卻沒移開視線,看着他的側臉,帶了幾分探究,妄圖看出什麽破綻。
不等她深究點東西出來,就聽到裴應時說:“WHITE拉你進房間了。”
“嗯?”
程今柚這才把注意力轉到游戲。
WHITE把她拉進了一場米拉瑪地圖的游戲局。
上次在便利店外面偶遇,他就加了她游戲好友。
四排,裴應時也在。
程今柚瞄了眼旁邊氣定神閑的人,再次看向游戲界面。
房間裏有四個人。
GR`Timing和LG_WHITE的ID很顯眼,但另一個女生……
“這個‘小兔乖乖’是誰?”
程今柚問。
WHITE的聲音在耳機裏響起:“我一個妹妹。”
程今柚瞬間沒興趣知道對方是誰了。
他妹妹那麽多……
“你們好。”
較為清甜的聲音傳來。
女生一開麥,程今柚就隐隐約約覺得有點熟悉,好像在哪聽過。
但語音會改變部分人聲,跟現實中聽到的會有細微差別,她一時半會兒想不起來。
“Timing,上次WHITE生日是我誤會你了,我跟你道歉。”
等待上飛機的一分鐘,女生又說,“但我們可以先交朋友嘛。”
她這麽一說,程今柚想起來了。
WHITE生日的時候,門口那個和裴應時套近乎的女生,只不過她當時沒太注意,不記得對方長什麽樣子了。
裴應時沉聲開口:“我在直播。”
末了,他又道,“公放。”
每一個點進直播間的人都能聽到他們的隊內語音。
小兔乖乖才不在乎這些:“我又沒說什麽不能播的,和你交朋友不可以嗎?”
程今柚聞言輕笑一聲,略顯突兀,惹得裴應時瞥向她。
她百無聊賴地敲了敲鍵盤上的空格鍵,另一只手撐着下巴:“你是來交朋友,還是來交男朋友啊?”
“男朋友”三個字被她咬得重了些。
小兔乖乖順水推舟:“就算是交男朋友,有什麽問題嗎?誰不喜歡優秀的人?”
挑了下眉,程今柚點點頭,但不滿意她的形容:“非得把‘優秀’拎出來說,‘好看’這兩個字是燙嘴嗎?”
“……?”女生被她這句莫名其妙的話搞得有些懵,猛地噎住。
這是個什麽路子,還以為她這個前女友是來跟她搞雌競使絆子的。
就連裴應時本人,都愣怔了幾秒。
甚至想掏出手機搜索——“前女友當着你的面在別人面前說你優秀還說你好看是什麽意思”。
一直沒出聲的WHITE清了清嗓子:“哥哥姐姐們,跳哪兒?”
程今柚:“G港。”
裴應時:“P城。”
WHITE:“……”
他就不該問。
裴應時伸手拿杯子,程今柚幾乎是條件反射,猛地側身,擋住了鼠标和鍵盤。
手握着杯身,裴應時瞥向她:“幹什麽。”
程今柚滿眼警惕:“你這次別想搶我的鼠标鍵盤。”
“……”
裴應時的太陽穴有點疼。
官宣合作搞連麥活動那天,她也是坐在魚頭的位置,也是和他有跳傘的分歧,當時他直接手動讓她跟随他跳傘了。
但下一秒,裴應時看着她,墨色眸子暗了暗。
她也能有這種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的應激反應?
他以為,她除了記仇,什麽都不記。
無所謂體面不體面,永遠以她自己為中心。
也沒錯,該這樣。但似乎,他根本不在她的中心範圍圈之內。所以不歡而散三年,她對他是這幅樣子。
一如既往,沒心沒肺。
“既然這樣的話,我們跳軍事基地吧。”WHITE笑着說。
程今柚無語:“那你問個屁。”
WHITE辯解:“我以為你們能有點默契統一意見,誰知道你們……這麽不和。”
程今柚剛要說話,小兔乖乖搶先開口:“Timing和橙子很不和嗎?”
橙子?
程今柚皺了下眉:“我和你很熟?”
小兔乖乖:“我看你直播間好多人這麽叫你,我不知道該怎麽稱呼你比較好,就跟着這麽叫了。”
怎麽遇到一個比她還裝的人。
程今柚腹诽一番,跳到圍牆裏側,沖進雙層樓撿物資。
“別造謠哦,我們GR內部很和諧的,相親相愛一家人呢。”程今柚搜完一樓上二樓,“而且吧,橙子這個稱呼是特殊的人才能叫的,比如我的家人、粉絲、男朋友。請問您是哪一類呀?”
“是嗎?這樣啊。”
小兔乖乖喃喃兩聲,笑問,“那我應該叫你什麽?”
程今柚嘴角散漫玩味的笑沒有散去,反而更濃:“吵姐吧。”
小兔乖乖一愣:“……什麽?”
“我ID呀。”程今柚輕快揚聲道,“今天有人說我吵,這不巧了嘛,不吵怎麽能是‘吵架冠軍’啊?”
恰到好處地停頓兩秒,她問,“你說對吧?”
裴應時盯着電腦,不動聲色地收割一個人頭,心裏跟個明鏡似的。
這話有一半是說給他聽的,點他呢。
“青春沒有售價,屁股要冒煙啦。”程今柚坐在別墅外那輛皮卡上,看着小兔乖乖被別的玩家打了一槍,倉皇逃竄,還不停叫WHITE救她的場面,“小兔乖乖,兔子不都跑得很快嗎?你跑這麽慢,要不換個ID。”
小兔乖乖跟着WHITE一起上了皮卡的後座,語氣不滿:“你真的好吵。”
程今柚莞爾:“彼此彼此。”
也不知道剛剛是誰,驚慌失措像被踩到尾巴一樣,嗓子裏裝彈簧,一個勁兒“哥哥哥哥”的叫。
看到裴應時在另一棟房子,從二樓跳了下來,程今柚從圍牆外面繞過去,準備接他。
沒想到她開車的技術就跟凍地皮上甩豆腐一樣——稀巴爛。
歪歪扭扭地開過去,直角拐彎沒拐好,恰好裴應時背對着她,蹲在那個直角撿盒子裏的物資。
“嘭”的一聲。
……撞到了。
裴應時差點被她幹趴下,穩了穩心神,回頭看她:“你要不直接撞死我?”
“這不怪我,我剛剛被刺耳的聲音攻擊到腦子了。”程今柚振振有詞,“誤傷隊友這種低級錯誤我不會犯,你知道的。”
裴應時轉身上車,坐在副駕,不鹹不淡的嗯了一聲:“所以你是故意的。”
“……”
程今柚啞然,橫豎她都不占理。
車子啓動之前,裴應時伸手叩了叩桌面,程今柚看向他。
“換位置。”他說,“我來開。”
程今柚張了張嘴,一個“不”字還沒有說出口,就被他堵了回去。
“我不想再撞到樹上,掉半管血。”
殺人誅心。
程今柚咬了咬下唇,跟他換了駕駛位。
憋在胸口的這口氣是不可能咽下去的,她坐到副駕駛,在車子啓動之後,不滿地嘟囔一句:“你們基地的網真破。”
才不是她技術垃圾,是網卡,說什麽都是網卡。
裴應時無聲彎了彎嘴角,只一瞬,便壓了下去。
縮圈縮進決賽圈之後,局勢變得更加激烈。
他們仨的號段位太高,匹配到的玩家幾乎是同段位的,妥妥的高端局。小兔乖乖就是純路人玩家,在噼裏啪啦的槍聲炮火中逃竄。
小兔乖乖茍在草叢裏被發現,吃了一顆子彈,連忙滾到旁邊的石頭後面,慌亂地叫了兩聲:“哥哥救我!”
程今柚瞄準山坡上的人,揚唇笑道:“你叫哪個哥哥呀?”
話落,砰砰兩聲,解決掉。
小兔乖乖得救,松了一口氣,聲音嬌軟:“不都是哥哥嗎?”
程今柚低頭裝子彈,挑了下眉:“我都沒叫過裴應時‘哥哥’。”
話落,砰的一聲。
随即,WHITE罵罵咧咧的聲音炸開:“老裴!你狙誰呢?!”
一槍差點正中他腦門,還好他蹲回去了。
喉結滾動一下,裴應時沉聲:“走火。”
WHITE重重嘆了一口氣:“一個月,第二次了。”
上次走火他還在嘲笑他,這次走火就對準了自己人,這哥們兒太可怕了。
程今柚聞言樂了:“壓不住槍嗎?”
她說這話意有所指,好像不只是在說游戲裏的槍。
裴應時皺了下眉:“你少犯病。”
程今柚的嘴巴噘成一個小小的圈,懶懶的“哦”了一聲,不甚在意。
然而下一秒,耳機裏傳來小兔乖乖哇哇大叫的聲音,以及一陣槍聲。片刻間,她就看到屏幕上顯示——[你爹來了用AKM擊殺了小兔乖乖]。
小兔乖乖變成了一個方方正正的發光盒子。
“哎呀。”程今柚眉眼彎彎,偏頭看他,“哥哥,你快遞到了。”
裴應時:“……”
時間跳到十點,直播了整整兩個小時。
程今柚劃拉了一下手機,看了看彈幕和評論區,對直播間裏的人說:“我今天提前下播,畢竟不在自己家,太晚了我回去路上不安全。”
“回去繼續?”看到這條評論,她充滿質疑,“我是生産隊拉磨的驢嗎?驢都沒我這麽努力,我現在是有班要上的社畜,昔日光輝早已不再。”
“我今晚留宿基地,明早就會被GR的粉絲gank,我幾條命這麽霍霍?”
“不慫,就是覺得沒必要,而且這裏沒有我睡覺的地方。”
“誰給你的膽子讓我睡沙發,委屈不了一點,下了。”
關了直播,程今柚見WHITE還在房間裏,那個小兔乖乖也在。
退出游戲前,她随口對WHITE說了句:“少喝點茶,大晚上容易睡不着。”
小兔乖乖:“……”
跟基地裏的人打了聲招呼,程今柚說走就走,沒半點拖泥帶水,只不過從冰箱裏順走了一瓶酸奶。
不知道誰買的,總感覺基地冰箱裏的酸奶像是沒人喝一樣,她每次來過基地都會順走一瓶,每次打開冰箱都有存貨。
原味酸奶,沒什麽特別的。
但這個酸奶的奶香味很濃,很好喝,合她口味。
随手擰開酸奶蓋,程今柚邊走邊喝。怕一口喝猛了喝到身上,她慢吞吞地挪着步子,比外面路邊石頭上的蝸牛還慢,餘光瞄到裴應時。
他沒摘耳機,靠在椅背,雙肘搭着椅子把手,捧着手機,修長的手指描摹着手機邊緣輪廓,格外好看。
收回視線,她垂着眼眸,擰酸奶瓶蓋,微微揚聲:“裴應時。”
沒人應聲。
不确定是不是他戴着耳機聽不見,還是裝沒聽見。
程今柚沒有遲疑,折了回去,站在他身邊,伸手掰開耳機的一邊:“你不送送我嗎?”
裴應時擡眸,直直迎上她的視線。咫尺距離,已經算得上是危險距離,程今柚能看清他眼底跳躍的光。
但他很平靜,眼睛裏看不到任何波瀾。
良久,他沒說話。
就在程今柚心說好吧看樣子不行,松開了他的耳機的時候,他擡手摘了耳機,站了起來。
程今柚微頓。
裴應時把手機揣進兜裏,徑直越過她:“不走?”
“啊……”
平緩地眨了眨眼睛,程今柚回神跟上。
明明是即将到來的夏季,空氣裏早已經滲透着花果香。路邊的樹生出長枝,枝頭開着一朵朵小花,卻搖搖欲墜。仿佛風稍稍一吹,花瓣就會落下。
從GR基地到小洋樓,不過十分鐘的路程。程今柚看看地,看看天,一時間竟然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安靜的氛圍最可怕了,像是有無形的暗流在周遭不斷湧動,蕩開一些難以言喻的微妙。這種大多數用來敘舊的氛圍,格外不适合他們。
不過好在這十分鐘的路程還算短,快到家門口,程今柚的手握在矮木門上,又松開,轉頭看向裴應時。
“你……我操!”
草叢裏突然竄出來一團烏漆嘛黑的東西,從程今柚的眼前咻的一下竄過去。她猛地雙腳離地,跳到裴應時身上,死死抱住他,雙腿盤在他的腰間,整個人挂在他身上。
雙腳不沾地,有了些安全感,她抻着脖子看了一圈,“什麽東西啊。”
懷裏猝不及防多了個人,還直接挂在他身上,裴應時下意識擡手托了她一下。
只一瞬,便垂下手,握緊,又松開。
“松鼠。”他解釋。
程今柚愕然。
她被震驚到了,知道這裏生态好,沒想到生态這麽好,居然還有松鼠。
胳膊交錯,勾着他的脖子,程今柚稍微直起上身,環顧一圈,找剛才那只松鼠:“野生的嗎?”
裴應時:“嗯。”
他視線平直,視野內只有她的脖頸和鎖骨。
V型領口處,鎖骨被遮擋一些,略微昏暗的路燈光亮下,落在她鎖骨的影子紋路變動着。領口邊緣輕微刮蹭的位置,像是某種傷口的結痂若隐若現。
“吓死我了,我還以為是……”
“晚上關好門窗,說不準有別的東西。”
話說到一半,被怕裴應時打斷,他聲音略沉,帶了幾分故意。
程今柚恍然低頭:“什麽東西?”
恰好裴應時擡頭。
一高一低,四目相對。
忽而靜了下來。
深夜的風夾雜着一絲初夏的溫度,徐徐掠過。
程今柚的腦子裏響起像是發條轉動的聲音。
她當然意識到了,她做了什麽,此刻什麽處境,這個姿勢有多麽不合時宜。
但是……
職業選手不都熬大夜、在電腦跟前久坐不起、做的最多的運動就是手指運動嗎?他怎麽……他怎麽好像身材比以前還要好?
短裙之下光裸的腿勾着他的腰身,隔着一件薄薄的短t,她清楚地感覺到他緊繃的肌肉,還有他的體溫。
不等程今柚心猿意馬地細細感受,就聽見他毫不客氣的聲音:“下來。”
沒什麽感情,也不留情面。
程今柚撇了下嘴角,松開他,跳了下去。
捏着酸奶瓶,虎口的瓶蓋磨了磨,她問:“我重了嗎?”
“什麽?”
拽了下被她蹭亂的衣擺,裴應時皺眉擡眼,像是聽到了什麽荒唐的問題。
程今柚揚聲重複:“和三年前相比,我重了嗎?”
三年前。
這好像是他們第一次,把這個時間攤開了說。
裴應時靜靜看着她。
她果然沒心沒肺,他在她那裏,可能連AKM射出去的一顆子彈都不如。三年,只有他一個人在耿耿于懷。
輕嗤一聲,他斂神:“重了。”
話落,轉身就走。
“……?”
懵了一瞬,程今柚回過神時,裴應時已經消失不見了。
深吸一口氣,她推門進去。
這一夜,程今柚差點氣得一晚上沒睡着,尤其是他扔過來這句話就走,絲毫不給她還嘴的機會。但轉念一想,難不成他還真能記得三年前抱她的感覺?
張口就來,胡說八道,他絕對是故意的。
肯定地點點頭,得到一些開解,她躺在床上,閉眼準備入睡。
兩秒後,又倏然睜開雙眼。
可是。
可是他明明可以不回答。
周中賽和突圍賽期間,GR一點也沒歇,看了別的隊伍比賽,一遍又一遍複盤。然後在訓練場裏,對着靶子枯燥地練槍。
壓強的手感,偏槍換彈的熟練度。
終于,迎來了“熊貓杯”最後的周決賽。
GR目前積分排名第三,前面是MDK和LG。
跟春季賽的總名次一模一樣。
去年夏季賽結束之後,GR不知道哪裏出了錯,仿佛遇到了職業生涯的瓶頸期,選手和教練常常産生分歧,團隊配合止步不前,甚至出現下滑趨勢。
春季賽在教練臨時跑路的情況下,選手們狀态也不怎麽樣,硬扛扛出來一個季軍,已經是奇跡再現了。
這次“熊貓杯”,大家對他們抱有期望,但又覺得短短一個月,亂七八糟破事兒那麽多,他們能保持就已經不錯了。
但是,競技場上瞬息萬變。有人溺愛,有人挑刺,也有後來居上者,更疊變換,沒有什麽是永垂不朽的。
程今柚拿到賽程表,路過後臺寬敞的通道,看見一個男記者和他的攝影,正在拍攝現場發回實時報道。
手裏的手機振動一下,她低頭看。
是GR隊群的消息。
【老八:姐,你能順便帶一瓶水回來嗎?休息室沒水了】
【程今柚:你是水牛嗎?】
【老八:……】
收了手機,程今柚轉身往回走,打算去後勤室拿幾瓶水。
旁邊的記者恰好看到她,帶着攝影師沖過來,攔住她。
程今柚腳下一頓,停下。
男記者笑眯眯地看着她:“你好,可以采訪你幾個問題嗎?”
程今柚:“我?”
男記者點頭:“後臺随機采訪。”
“行啊。”
“‘熊貓杯’的主辦方是熊貓TV,也是你的東家。作為當下最熱門的PUBG主播之一,你覺得這次杯賽,哪個戰隊會摘得桂冠?”
“LG。”程今柚脫口而出,聲音四平八穩。
男記者和攝影對視一眼,還以為自己聽錯了,有些意外,他笑了下:“你為什麽不認為是GR呢?”
“實事求是而已,就目前的隊員狀态和水平,GR還在調整階段,LG的确可是說是六邊形戰士。”程今柚說,“不過,就算GR這次不拿冠軍,下次也會拿。”
男記者:“對GR這麽有信心?是因為你現在在GR任職嗎?還是因為Timing?”
“你非要說任職這件事的話,我應該罵GR的,誰想上這個……班啊。”有鏡頭在,程今柚及時自動消音,省略了“逼班”的“逼”。
她說完,男記者沒有說話,直勾勾地看着她,帶了幾分期待,在等她的下文,然而她沒有半點要回答“因為Timing”那個問題的意思。
恍然回神,男記者噢了一聲:“那你怎麽看春季賽成功出線、成為GR強有力競争對手的MDK呢?”
強、有、力?
程今柚挑了下眉:“有的人只是沾了點運氣,風水輪流轉,該轉到他了而已。都這麽多年了,讓讓他怎麽了?技術嘛,就那樣。”都說她這張嘴什麽都敢說,果然,除了不能說髒話以外,一點也不避諱鏡頭。任何耍着小把戲的提問,好像對她而言沒有什麽作用,別人要麽是沒意識到掉坑裏,要麽是發現了直接避開。
她倒好,看見了,還要叉着腰站在坑邊緣跟你say hello,再投以輕蔑的眼神,搖搖頭說你這個坑太一般了,沒什麽水平,就那樣。
她跳不跳坑,完全取決于她樂不樂意陪你玩。
男記者繃了下嘴角,又說:“但是網上很多人都說,GR已經隕落了。畢竟我們也都看到了,從去年夏季賽到現在,GR的成績實在是……”
“隕落?”程今柚蹙眉,擺明了不贊同這個說法。
男記者以為自己這話終于讓她破防了,沒想到她不緊不慢地繼續,“還沒攀上巅峰,哪兒來的隕落?夏季賽而已,又不是全球賽。”
男記者一愣,咬文嚼字似的:“所以你的意思是,GR過去的成績不算什麽啰?”
程今柚揚唇笑起來:“所以我的意思是,有的戰隊別太掉以輕心,什麽都有可能發生。”
話落,她越過記者,徑直往前走。
明媚的太陽光落在白瓷地面,将光線和影子延長,到安全通道門口,折斷。
門後,裴應時側身,肩膀抵靠在門上,雙臂交疊在身前。
手裏捏着手機,他垂眼,盯着地面。
這兒沒人,很安靜,他出來接電話。那個記者和程今柚的對話,他聽得清清楚楚。
清楚到他中途好幾次,忘了聽電話那端他爸在說什麽,最後索性挂斷了電話。
他盯着地面,門口被遮擋差了十幾公分、進不來的光,腦子裏盤旋着剛才程今柚說的話。
良久,他折身上樓。
這個點,光逾越不了這條線。
但再等等,光就能照進來。
比賽很快開始,場館內的燈驟然亮起,所有戰隊紛紛上場。
程今柚原本想跟着大部隊一起進樓上的包廂,上了幾節臺階,停下,幹脆轉身,一屁股坐在了看臺邊緣的凳子上。
教練走出老遠,想和她說話,見她沒跟上來,折了回來:“你不上去?”
程今柚翹着二郎腿,指了指大屏:“反正這兒也能看,我實在是不想看見有的人。”
她說的是誰,顯而易見。
沒想到她對前教練的态度已經到了這個地步,仿佛被背刺的人是她。
教練擡了擡下巴:“那你往裏挪挪。”
場上,選手們調試完設備,摩拳擦掌,交頭接耳。
偌大的看臺上只零零散散坐着幾個人,魚頭看到程今柚和教練,伸手碰了下裴應時的胳膊:“我聽說橙子在後臺被采訪了,還是苦瓜娛樂那個傻逼媒體。”
“橙子?”
裴應時看他一眼,“她知道你這麽叫她?”
“她知道啊。”魚頭反應過來,“不是吧,哥們兒,你這都醋。”
裴應時斂眸:“……關我屁事。”
那你問個屁。
魚頭懶得揭穿他。
“那媒體傻逼,關她什麽事,欺負不到她。”
聞言,魚頭揚眉:“你這麽篤定?”
裴應時輕嗤,擡眼看向看臺:“不然她為什麽叫小學組吵架冠軍,區區采訪。”
魚頭一直以來都很好奇一件事,但每次不是因為別的事岔開了,就是忘了問。這會兒自然而然地想起來,直截了當地問:“我能問問,你和程今柚是為什麽分的嗎?”
畢竟在他看來,分手之後要麽老死不相往來,要麽和平分手安安穩穩。然而他們之間的相處看似和諧,又好像很別扭。
到底在別扭什麽?
裴應時半天沒說話。
光落下他臉上,纖長的睫毛在眼睑處留下陰影,他臉上肆意輕松,面色如常,看不清眼底忽明忽暗的情緒。
“确定現在問?”他不疾不徐,“回頭我跟俱樂部說,你惡心我,影響我操作。”
“……”
我他喵的。
玩歸玩鬧歸鬧,比賽正式開始,兩個人迅速進入狀态。
上半場打得有些焦灼。
目前的積分榜上,GR赫然排在第二的位置,但和拍在第三的MDK差距并不大,甚至和排在第一的LG也不大。
前後排名咬得很緊,沒有誰的幾分擁有斷層的絕對優勢,所以這場杯賽的精彩點好像在于此,不到最後一刻,什麽都有可能發生。
短暫的休息時間,魚頭在捧着Ipad在沙發上咂嘴。
老八笑道:“隊長,你是不是忘了,我們曾經也是第一。”
池子仰在沙發上:“還沒打完呢,別戳我肺管子,盡提些傷心事。”
裴應時輕笑:“你又玻璃心了?”
池子嘆了一口氣:“擁有一顆強心髒可真不容易啊,我剛才那顆打偏的子彈,是我今晚半夜都會坐起來反思——‘我特麽怎麽能沒打到’的程度。”
程今柚正好随着教練一起回來,聽到這話,随口道:“那你活到現在挺不容易。”
池子偏頭看她,表情疑惑。
程今柚遞出紙巾,繼續說,“這麽脆弱,好像下一秒就要碎了。”
“……”池子噎住,坐起來,從她手裏接過紙巾,擦了擦出了薄汗的手,委屈巴巴地嘀咕一句,“怎麽連自己人都攻擊。”
教練跟他們分析了一下LG和MDK的打法。
程今柚收走他們丢在矮桌上、用過的紙巾,看了眼裴應時,伸手:“紙呢?”
裴應時:“兜裏。”
“給我吧,我一起扔了。”
“不用。”
程今柚凝眸看他,他沒擡眼。
幾秒後,她轉身走開。
紙團扔進垃圾桶,她對着牆角翻了個白眼。
什麽态度,不就是她前幾天被松鼠吓到挂他身上了嗎?
好,她承認。那個動作确實對現在的他們而言太親密了,但是,那不是情況緊急嗎?
抱一下怎麽了,抱不得?
程今柚越想越煩。
就好像,她如今已經完完全全被劃到界線以外。可能三年前就已經被劃出去了,不留任何餘地。
上半場比賽肉眼可見的焦灼,沒想到下半場比上半場更焦灼。
第三局,也就是整場比賽的最後一局。地圖極限縮圈,從最南邊到最北邊,反複橫跳。
這他媽是什麽陰陽圈。
有選手在心裏罵。
積分差距很快拉開,下位圈的選手已經躺平了,反正差距怎麽也追不回來,不如怎麽開心怎麽來。
上位圈的角逐顯得格外刺激。
“YC這波帶節奏帶的有點厲害啊,再往上點就和Timing對狙了。”解說的語調掩蓋不住激動。
“我印象裏好像沒見過他倆對線,不知道是Timing的Groza更強,還是YC的Berly-M762更強。”
“春季賽除了LG,讨論度最高的就是他們倆,的确很期待他們對狙的畫面。”
“诶?YC抓到二樓的池子了,Timing能救嗎?”
“MDK剩下的兩個人趕過來了,要開團嗎?這把能不能打。”
臺上,裴應時盯着電腦屏幕:“不慌。”
Win94換成Groza,他沖上二樓。一頓槍聲之後,他和YC都負了傷,但池子救了下來,“最差第三。”
狀态調整和突破瓶頸需要時間和機遇,但至少,在現在這個時刻,不要退讓。
沒有什麽是永垂不朽的,但在腐朽讨論之前,把時間延長一些,再長一些。
包廂觀賽區裏對剛才那波開團讨論得熱烈,程今柚擡頭望了一眼,瞥到包廂裏GR的前任教練,也就是MDK的現任教練皺眉的表情。
“Timing比我想象的穩,不管是打法,還是心态。”
身邊,教練說。
程今柚聞言收回視線,往臺上看。
賽場上的光落在他身上,像是一層紫黃色的薄紗将他包裹。發絲映襯着光的顏色,他棱角分明的臉變得更加立體清晰,眉眼間的神色很淡。
裴應時,是定海神針。
以前,是她的。現在,是GR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