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好警覺的仙子
“好警覺的仙子。”
紹芒等了許久都不見司翎蘿回來,急地來回踱步。
正巧牆上栖着一只綠豆眼的鹪鹩,癡癡盯着她衣擺上的鳳鳥刺繡,小小那一點脖子伸到最長,仿佛下一刻就會扒到她的衣裳上去表明心跡。
等紹芒來回走了半個時辰後,突然聽見啪的一聲,腳邊滾過來一只雙翅軟塌塌的鹪鹩。
她以為是有人在這邊私獵,正要去看時,雲寶鳶驀然出現,搶先提住鹪鹩的腳丫子,湊近瞧了一眼,涼薄地向後一甩,眩暈中的鹪鹩就被甩到九霄雲外去了。
紹芒微怔,道:“它醜到你了嗎?”
雲寶鳶起身,很講究地拿帕子擦手,“我想給莺莺找個玩伴,遠處看這鳥還不錯,靠近了一瞧,什麽玩意。”
紹芒道:“……莺莺有那麽多靈石還不夠嗎?”
雲寶鳶嘆道:“靈石能給人的精神慰藉是有限的,有時候有比靈石更加重要的東西,比如說同類的陪伴。”
紹芒只說了一句話:“別在我師尊面前說這些。”
雲寶鳶也回憶起虞绾的做派,略帶同情地拍了拍她的肩膀,嘆道:“貧賤師徒百事哀,得虧你們都能忍耐。”
紹芒道:“……”
雲寶鳶看到她的臉色,察覺失言,忙道:“抱歉,我就是直腸子,習慣了就好。”
紹芒誠懇地道:“你要是這麽跟我師尊說話,她真的會給你掏出來看看是不是直腸子。”
雲寶鳶驚呼:“娘啊,窮人好可怕。”
紹芒道:“……你不是說考得不好要回去給雲門主寫信嗎,怎麽又回來了?”
雲寶鳶道:“我打算向她道歉,要給曳影門丢人了,但忘了歉字怎麽寫,就作罷了。就算我考兩三分,袁恒駒能把我怎麽樣?用他醜惡的靈魂吓死我嗎?我怕這個?”
紹芒對她肅然起敬,“這倒是。”
學堂邊好幾名弟子簇擁而過,神色驚喜,雲寶鳶嫌棄他們不穩重,拂袖偏頭。
但這一氣,倒是讓她想起點什麽。
紹芒正好問了句:“即使不寫信了,那也不至于回學堂來?”
雲寶鳶抓了抓頭發,終于記起自己的來意,“哦對,我是想告訴你一件事,剛剛在寝院聽人說的。”
紹芒一心一意想着司翎蘿,并不是很在意她帶來的消息,反正她每天要聽十幾打八卦回來,真正有意思的并沒有幾個。
雲寶鳶似乎也并不覺得自己要說的是件大事,随口道:“北山螢林,你可能不知道,就是璇衡宗禁地那邊,死了兩個人。”
剛才那只鹪鹩又飛回來,預備向雲寶鳶複仇,朝她頭上拉屎。
但雲寶鳶養了莺莺這麽多年,對它們這個物種的心理活動了如指掌,不但第一時間發現,還施法将鹪鹩再次打飛出去。
紹芒狀似無意地卷好袖口,撫了撫袖邊精致的繡紋,道:“那邊怎麽會突然死人呢?難道璇衡宗的禁地裏有什麽怪物?”
雲寶鳶攤手,一副理所當然的模樣,“你看,這才是正常人的第一反應。璇衡宗的地界出了事,當然是要把責任往璇衡宗頭上推,但那些散修竟然都跑去看熱鬧了,還說是不是我們之中的誰偷去了禁地,才釀成大禍。”
紹芒不露聲色,指了指自己,“我們?”
雲寶鳶道:“不是我們,是‘我們’,我們整個學院的人。”
紹芒道:“竟有這種事?”
雲寶鳶道:“我也納悶,怎麽會有蠢貨把自己往風口浪尖上送。”
紹芒以笑附和,再不說話了。
殷彩來時,她們還在門口站着。
雲寶鳶看到她有些驚訝,道:“今晚沒課啊,你來這兒作甚?”
殷彩實話實說:“找你們啊,竟然都不在。”
她道:“螢林那邊出事了,大家都湊熱鬧去了,你們不去?”
雲寶鳶無甚所謂,“死的又不是我們,這熱鬧不湊也罷,我姐說過,在璇衡宗不要看熱鬧,會出大事。”
殷彩有些尴尬,“這樣啊。”
她還惦記着宋婉敘的交代,準備伺機窺探璇衡宗的秘密,但雲寶鳶這麽一說,她就又退縮了。
別的不說,璇衡宗的水是真深。
雲寶鳶道:“我們回去吧,站這兒跟守門的一樣,多不好看。”
紹芒婉拒:“我去飯堂,你們先回。”
一聽飯堂,雲寶鳶和殷彩腳下生風般跑沒影了,一刻都不逗留。
紹芒心中有種不詳的預感。
螢林的屍體被發現了?
怎麽可能!
她明明已經清理了,就算是掘地三尺也找不到甄麗冰的一根頭發。
但這麽多人去螢林圍觀,絕不可能是以訛傳訛的假話,那麽,被發現的屍體是誰?
昨夜,螢林的人都被甄麗冰支開,動手前她也查看過,附近并沒有生人。
對了,那三個随侍。
她用攝魂符消了她們的記憶,讓她們原路折返了,她們根本不會記得甄麗冰讓她們做的事。
在她的設想中,甄麗冰的失蹤将會成為一個謎。
至于文寅,本就無人在意。
若是查起來,她是最後一個見過甄麗冰的人,袁恒駒一定會找到她這兒來,但她早已做好準備,因為荊晚沐不會讓她出事。
這條人命她壓跟沒打算賠。
只是現在好像和她預想中不太一樣了。
罷了,還是等師姐回來再商量。
兵來将擋。
北山螢林。
漫林的腐屍氣味,熏得蟲蛇四處逃竄。
宗主遍尋不見,此事便由袁恒駒與宗府的其餘十位仙長協同處理。
前來圍觀的人都捂着小翹鼻,眼睛都快瞪直了。
那兩具屍體簡直不堪入目,讓人直犯惡心,但剛考完試,正是大家最想看熱鬧的時候,別說那是兩具屍體,就算是兩條蟲子,衆人也要用目光洗禮一遍。
袁恒駒見勢不妙,立即叫手下弟子驅散圍觀者,斥道:“誰準許你們來的?此處兇險未明,竟還敢來,都不要命了?”
璇衡宗的弟子都知道他的手段,在他惡泠泠的目光逼視下,跟在首席弟子屁股後面走了。
見狀,修真學院的弟子也不敢再多逗留。
但不同于內門弟子的地方在于,他們一個個像蛋一樣被踢着從螢林滾了出去。
袁恒駒看着發臭的屍體,朝右手邊的一個人道:“螢林是你管的,怎麽會莫名其妙地死人呢?”
韓吉勳道:“我都說了,昨夜是……”
袁恒駒擡手,示意他閉嘴,又向左右吩咐:“去找麗冰。”
他認得出來,這是麗冰的兩名随侍。
她們怎麽會死在這裏?麗冰昨夜來次做什麽?
這麽一打岔,他原本的計劃還怎麽進行?
寝院內雞飛蛋打,螢林的事被添油加醋轉述了十來遍,已經面目全非,聽着像什麽絕世大邪魔吃人了。
殷彩聽着都覺得離譜,便打算和司翎蘿聊聊月考題目,但一轉頭發現,剛回來不久的司翎蘿已經被紹芒拉進屋裏去了。
她心中生疑。
那可是兩條人命,而且還是甄麗冰的随侍,莫名其妙死在螢林,少說也得牽扯出一段令人驚嘆的你恨我愛。紹芒竟然不感興趣?
轉念一想,紹芒似乎從不是好奇心重的人,就又收回視線,聽衆人越發玄乎的猜測。
屋內光線昏暗,紹芒仔細檢查司翎蘿是否受傷,見她完好無損才放下心,板着臉說道:“再不能獨自去見荊晚沐了。”
司翎蘿聽到這話,臉色微變。
離開彩閣前,荊晚沐志在必得的神色再次浮現。
“等着看吧,我賭她要蹈襲覆轍。”
紹芒見她出神,伸手搭在她肩上,道:“師姐?”
肩膀微沉,司翎蘿回神,道:“不會了。”
紹芒臉色稍霁:“那就好,能教出周扶疏那樣的徒弟,荊晚沐又能多光明磊落。”
司翎蘿道:“外面說的死屍是怎麽回事?”
紹芒道:“這正是我要和師姐說的要事。螢林發現了兩具死屍,竟然是甄麗冰的随侍。”
司翎蘿皺眉。
紹芒道:“我只是用攝魂符抹去她們的記憶,并未下殺手。”
司翎蘿面色隐隐發白,她大約明白了什麽。
紹芒見狀,道:“會不會是荊晚沐?”
司翎蘿擡眼,眼神複雜,說道:“這才是荊晚沐設的局,之後、之後……”
紹芒回憶起來,心裏有些沒底:“昨夜甄麗冰帶了三個随侍,死了兩個,剩下的那個?”
司翎蘿擔心地抓住她的手臂,“剩下的那個是證人。”
紹芒沉思起來。
證人……證明她殺了人嗎?
不會。
她不知荊晚沐真正的目的是什麽,但卻知道一件事,荊晚沐絕不是想殺了她。
她大約還惦記着生靈神,且得了一個龌龊的法子,要讓她恢複生靈神的靈力。
紹芒試着換位思考。
假如她是荊晚沐,面對如此殘局會如何做?
司翎蘿道:“你準備怎麽應對?”
紹芒微笑,“暫時還未想到。不過這樣一直被動還是不好,該想想辦法,讓荊晚沐苦惱怎麽應對咱們。”
司翎蘿抓着她手臂時更用力了,“何意?”
紹芒反手握住她的手,道:“人一直閑着會出事的,我們給她找點事情做吧。”
司翎蘿都來不及告知她有關殷元洮的事,她已經有了打算。
莫名的,這樣的紹芒有一絲熟悉。
照理說,她絲毫不怯且不為荊晚沐是長輩而動容,實是好事。
但司翎蘿見她如此,卻總有種不安。
紹芒安撫好她,心裏盤算起來。
原是想着能在修真學院中闖一番前程,但璇衡宗中人步步緊逼,倒讓她生出另外的想法。
即便她在修真學院結課時拿到好成績又怎樣,那還不是璇衡宗賜給她的榮譽,将來她走出師門,還要向別人說自己是在璇衡宗修行過的,那豈不還是矮了璇衡宗一頭?
頒獎之人不合她的意,這獎不要也罷。
璇衡宗風光了一百年,荊晚沐也當了一百年的仙首,也該換人坐上高位了。
司翎蘿看到她變幻莫測的臉色,就知道她早準備了應對之法。
殷彩适時敲門。
漪滄殿。
荊晚沐才從彩閣下來,就撞上袁恒駒等人查案。
她對此事了如指掌,其中也有些她的手筆,因此也不急着問前因後果,只聽袁恒駒說了半天。
聽完後,她托着臉往殿中央看了一眼,說道:“既是甄麗冰的随侍,袁宗師你不避嫌嗎?”
袁恒駒道:“宗主,這二人雖是麗冰的随侍,但到底是雲霄派的人,若真是雲霄派有不軌之舉,那便是大逆不道,此時還講究避嫌嗎?”
荊晚沐像是被他說動,道:“有道理,所以确定是雲霄派指使的了嗎?”
袁恒駒頓了頓,道:“那倒……尚未。”
荊晚沐意味深長地道:“既是這樣,先把證人請來,審一審再看。”
袁恒駒立即遣了弟子去辦。
趁着空隙,荊晚沐苦口婆心似的道:“袁宗師,下回可不能這樣冒失為別人定罪了,否則別人還以為我們針對小門小派。”
此言一出,殿內衆人面色各異。
小門小派?
說的是雲霄派嗎?
韓吉勳道:“宗主,證人身上有件蹊跷的事。”
袁恒駒的首席弟子進來,身後跟着趙厘等人,那名證人眼神慌亂、全身發抖,跌跌撞撞地被押進來。
她身上的衣裳布滿泥污,還帶有螢林特有的潮冷味道,失魂般的驚懼模樣讓人不解。
她絕對知道些什麽。
韓吉勳道:“宗主,這個随侍說她什麽都不記得了,但我審過宗府夜勤的人,都說甄麗冰派墨紅支開了她們,她怎麽可能什麽都不記得?”
荊晚沐聽完,又做出一副思考狀,末了來了句:“有道理。”
韓吉勳說:“她必定有所隐瞞!”
荊晚沐嘆道:“顯而易見。”
她起身走下臺階,仔細瞧了瞧這名随侍。
墨紅漆黑的眼珠像是被血浸潤過,紅的可怕。
“怎麽怕成這樣?”
她柔聲問了這麽一句話。
墨紅無端更加害怕,不停往後退。趙厘毫不留情地一腳踹在她的膝蓋上,墨紅狼狽地栽倒在地,眼珠愈發赤紅。
袁恒駒問道:“是不是你們從雲霄派帶了任務來,要闖去禁地引起慌亂?聶神芝現在辦事真是上不得臺面,若不是麗冰資質不佳,跟不上璇衡宗的授課進度,我豈能讓她去聶神芝門下。”
他一臉沉痛,仿佛在嘆,真是失策。
墨紅雙手撐在地上,弓着背,一言不發。
荊晚沐轉頭對袁恒駒道:“袁宗師,你說話不要這麽嚴肅,小姑娘禁不住吓唬的。”
說着,她竟然俯身去扶墨紅,輕聲問:“沒事吧?”
墨紅不語。
荊晚沐的目光轉向趙厘,淡聲道:“你是袁宗師的弟子?”
趙厘溫聲,如聽天籁。
荊宗主竟然跟他說話了?
他立即磕磕巴巴地回道:“弟子……弟子是、是宗府事務司臨時的理事……”
荊晚沐仍然淡淡的:“下手也太沒輕沒重了,她本就受了驚吓,你又傷了她的膝蓋,她這麽辛苦,怎麽還能說出昨晚發生的事呢?”
趙厘呆愣住。
宗主這是在……責怪他嗎?
袁恒駒的大弟子方适已經上前斥道:“還不快向宗主認錯!”
趙厘連忙退後幾步,拱手作禮,“是弟子、弟子疏忽……宗主恕罪!”
荊晚沐這次連頭也沒擡:“既不是我門中弟子,我也管不着了,方适?”
方适明白她的意思,趕了趙厘出去,低聲訓斥幾句,就讓人把他送下山去了。
趙厘走時還不知所措,拉着方适的衣角道:“仙子,仙子我做錯什麽了?怎麽突然——”
方适有些潔癖,被他碰過的衣裳她絕不會再穿一次,可恨這衣裳還是她最喜歡的一身。
“惹了宗主還不知錯在何處,難怪這些許年總是入不了璇衡宗,不都是你自找的?”
趙厘瞬間覺得自己的脊骨讓人打碎了。怎會如此?他昨晚還在幻想自己能成為荊宗主的徒弟,今日卻被趕下山了?
這讓他有何顏面再見人?
方适懶得與他再計較,惋惜地看着自己身上的仙衣,語氣微沉:“速速回去收拾你的東西,在審完墨紅之後我會去查,若那時你還未離山,那就別怪我不客氣了。”
趙厘沒辦法,也不敢對方适死纏爛打,悻悻回了修真學院。
衆人還在院中聊閑,見他來了,登時住嘴。
這幾日大多數人都讓他穿過小鞋,屬實都覺得他晦氣,明面上都不想再惹他了。
趙厘說不清是懷念前幾日對這些人動辄懲罰的日子還是咽不下這口氣,總之進屋收拾包袱時,他的臉色和吃了蒼蠅那樣臭。
雲寶鳶沖着側院做了個鬼臉,“真拿自己當回事了。”
這時,方适的聲音從身後傳來,“看來寶鳶仙子不喜歡他。”
雲寶鳶吓了一跳,回身一看,方适正盈盈站立,滿院薔薇噴香。
雲寶鳶懊惱,“我哪有!”
方适道:“宗主已經示意将他逐下山,我來收他的入山玉牌。”
雲寶鳶半信半疑,“真的假的?”
方适道:“自然是真的。”
靜了一會兒,滿院的人都歡呼起來。
裏間的趙厘聞聲,差點氣暈在地。
殷彩到底不是一般人,此情此景,又問了句:“那修真學院的事宜……誰來管?”
方适微笑,指了指自己,“我。”
殷彩道:“……”倒不如別換。
趙厘管事時,她們背後想罵就罵,但若換了方适,她還真罵不出口。
方适道:“諸位還是補一補課吧,明日公布成績,師尊恐怕又不悅了。”
說到此處,她有道:“請問紹芒師妹是哪一位?”
雲寶鳶登時警惕起來:“你問我們紹芒做什麽?”
旁邊立時圍上來好幾位女修,都用充滿懷疑的目光看她。
這些時日,袁恒駒回回都安排極難的課業,沒有紹芒她們就要遭殃了,現在方适卻來問她們的課業寶,那怎麽能成?
方适無奈笑道:“我只是覺得這位師妹資質上乘,又是虞绾宗師的徒弟,想看一看。”
若有機會,還可切磋一二。
雲寶鳶道:“她外出了。”
方适道:“那……”
正說到這裏,司翎蘿那間房門從裏面推開,二人一前一後走出來。
雲寶鳶:“……”
荊晚沐好言好語半日,墨紅仍然什麽話也沒說。
韓吉勳上前幾步,目露精光,道:“宗主,我懷疑有人用了法術。”
荊晚沐道:“攝魂術一類确實能抹消記憶。”
韓吉勳提議:“那就驗一驗。”
此時,在場衆人都堅信此事與自己無關,因此無人阻攔。
韓吉勳用靈陣驗符文。
金光圓陣将墨紅裹在其中,運法片刻,墨紅額上浮現出一道靈文。
韓吉勳一喜,加了一道破文術。
衆人眼見着那道靈文變成攝魂符的形狀。
此刻,漪滄殿靜的可怕。
有人消化不好,肚子響了一下,清晰無比。
袁恒駒發現所有的目光都聚集在自己身上。
他着急解釋,“怎麽可能!”
荊晚沐遲遲無話,拾階而上,坐下來後照樣沉默着。
袁恒駒當衆跪下,“宗主,肯定有人故意陷害,我怎會對小小随侍用攝魂符?”
韓吉勳知道該自己表演了,立馬一副怒容,道:“随侍的性命不是命嗎?袁宗師未免太不拿人命當回事了?”
袁恒駒咬牙,到底還拿捏着宗府之主的威信,道:“宗主尚未定論,哪裏有你說話的份!”
韓吉勳道:“靈文化符只有你會,這是你自創的一門法術,當年有弟子偷學,你絲毫情面不留,将人殺害,這都是衆所周知的,難道我們璇衡宗還有人偷偷學你的法術嗎?袁宗師,你不要随意誣陷別人。”
這句話一說出來,滿殿的人都得被迫站隊了。
袁恒駒此人陰險狠辣,此事若真不是他所為,那他事後豈不是還要追究是誰修習了他的自創法術?
袁恒駒發覺不對,立即反駁,“我何時說你們偷學我的法術了?我又幾時輕賤人命了?難道不是有人刻意誣陷我?”
衆人并不回應。
這能說什麽。
難道承認對他的憎恨?
反正荊宗主為人良善,行事磊落,最讓人不解的一件事便是将宗府交給袁恒駒打理,這一讓權,便是三十多年。
老實說,袁恒駒的能力還沒到那個地步。
韓吉勳收了法術,墨紅沒了支撐便倒在地上。
荊晚沐看着地下的鬧劇,微微搖頭。
在袁恒駒看來,這是對自己的否定。
但荊晚沐真正想的是紹芒。
是道難題,不過也挺有意思的。
雖說她在司翎蘿跟前信誓旦旦地說紹芒會重蹈覆轍,但私心裏自然是希望紹芒能夠吃一塹長一智。
一百年前她之所以會敗,都是因為過分迷信正義,比如什麽‘有所為、為而不有’之類的言論,她不會變通,不懂人世間滿滿都是惡意,所以才活的那麽痛苦,最終竟然要自己剜出那顆大慈大悲的心。
她自以為在葬神臺大開殺戒是入了邪道,可她還記得自己殺人時想的什麽嗎?
要殺光所有邪惡的,留下一切純善的。
還真是天真。
變成凡人活了才十幾年,就已經掌握了禍水東引、離間計等諸多龌龊之法,可見人還是壞一些才讨喜。
袁恒駒拿不準她的意思,只能為自己辯解:“宗主,絕不是我,我昨日都沒見過這個随侍,也沒見過麗冰,一定是有人故意這麽做的。”
荊晚沐苦惱地道:“那會是誰呢?竟然會你獨創的法術……”
袁恒駒心裏沒底。
在他看來,嫌疑最大的肯定是韓吉勳,但若這時指認韓吉勳,會讓人看笑話,說他們璇衡宗內讧有多壯觀。
于今之計,只能……
他幾乎是斬釘截鐵地道:“宗主,這一月來,我盡心盡力在修真學院授課,一定是有弟子一時鬼迷心竅!”
荊晚沐挑眉。
韓吉勳一急,站出來否認他:“修真學院的弟子?那些弟子資歷如何你心裏一清二楚,即便你正大光明教他們,他們也學不會,更別提偷師,荒謬!”
袁恒駒想到什麽,眼睛一亮,道:“我知道是誰!”
荊晚沐唇角攜了一絲笑,但不是很明顯,“哦?說來聽聽。”
袁恒駒擲地有聲:“紹芒!”
寝院中無人說話。
等到紹芒和司翎蘿走到院中,方适才沖着二人做了大禮。
紹芒一疑,旋即明白這禮是對師姐做的,便讓開了些。
果然,方适道:“仙子別來無恙。”
司翎蘿微微颔首。
方适道:“我來取趙厘的玉牌,順便和紹芒仙子道喜。”
紹芒微訝:“道喜?”
方适道:“正是。今早月考的試卷已經批了,仙子真是……一騎絕塵。”
她佩服紹芒,但也不願讓衆人嫉恨紹芒,于是盡量将話說的好聽些。
然而衆人都一副‘就這’的态度,毫不意外。
雲寶鳶心覺好笑。
方适是初來乍到,不知道修真學院的內幕。
明着看好像這裏有三十好幾的學員,其實每次寫題的只有紹芒一個。
這時,趙厘也終于磨磨蹭蹭收拾好自己的東西,從側院出來,低着頭往院外走。
方适喊住他,“站住!”
趙厘頭都不敢擡,“還有何事?”
方适走過去,朝他伸手:“通山玉牌交出來。”
趙厘道:“……我放在桌上了。”
方适稍稍眯眼,虛空一掌打過去。
趙厘被打的人仰馬翻。
玉牌從袖中掉出來。
方适找了塊手巾,将玉牌包了起來,“蠢貨,找打!”
趙厘恨得牙癢,只能暗暗捶地。先前還在這幫弟子跟前耀武揚威,現在卻讓她們看了笑話,這口氣怎麽能咽的下去!
方适見時候不早了,還記得漪滄殿的事務,向衆人道別。
等她出了寝院時,身後有人喚道:“方适?”
方适回身,見司翎蘿站在院門處,對她道:“我送送你。”
方适受寵若驚,“這……好。”
二人一齊往漪滄殿的方向走。
方适主動問道:“仙子有話要對我說?”
司翎蘿道:“不知你有沒有見過陸月蓮?”
方适道:“上次見月蓮仙尊還是一百年前,仙尊行跡不定,又自立仙門,肯定是不會輕易現身了。”
司翎蘿斂眸,道:“荊宗主再未召見她?”
方适道:“唉,仙子有所不知,宗主和仙尊……當年那些事之後,她們大約不會和解了。”
司翎蘿道:“我在厭次城見到周扶疏時,還以為此次來齒雨城,能見陸月蓮一面。”
她提起周扶疏,方适又是另一種臉色。
“若是仙尊在,周扶疏哪敢這麽猖狂,可惜宗主的徒弟四散分離,只剩下周扶疏還活着,宗主不忍心對她下殺手,這也……能理解。”
到了路口,二人道別。
往回走的路上,司翎蘿想通了一些事。
依照方适的說法,陸月蓮這一百年來再未出現過,可周扶疏做了這麽多惡事,甚至殺了殷元洮,陸月蓮怎會無動于衷?
還有周扶疏,她不是輕易被人掌握的人,到底是有什麽把柄在荊晚沐手上?
……陸月蓮。
——陸月蓮!
對,就是陸月蓮!
如此一來,什麽都說得通了。
殷元洮死了,修真界亂了,陸月蓮卻都不曾現身。
因為她現在——就被荊晚沐控制在這裏。
能讓周扶疏為之動容的,除去殷元洮與殷彩,便是與殷元洮有幾分相似的陸月蓮。
她疾步往回走。
然而到了院中,卻發現衆人亂作一團。
雲寶鳶看到她時,慌不擇路地奔過來道:“翎蘿姐姐,紹芒被荊宗主帶走了!”
司翎蘿道:“有說是因為什麽嗎?”
殷彩見雲寶鳶口條不順,上前解釋道:“說是偷學了袁恒駒的法術,還殺了人。”
“他上課生怕我們學點真本事,避重就輕不說,還經常陰陽怪氣,紹芒只有打破他的腦袋才能知道他腦子裏想法,真是不知道在侮辱誰。”
雲寶鳶氣不過,道:“我得給我姐寫信。”
司翎蘿沉默片息,道:“紛纭鏡你們都帶了嗎,也許能在紛纭鏡上找到幫忙的人。”
雲寶鳶道:“有道理啊。”
于是她翻出紛纭鏡,在集訊區發了一條訊息:
[誰還敢來璇衡宗啊,懷疑學員學了他們的法術,把人抓去審問了,那我們來學什麽?]
漪滄殿內。
紹芒和袁恒駒并排跪着。
荊晚沐遙遙望着她。
紹芒并不膽怯,與她視線相對。
荊晚沐知道,她早已想好退路。
袁恒駒質問道:“紹芒,是不是你在搞鬼?”
紹芒一臉茫然:“宗師在說什麽?”
袁恒駒冷笑道:“你看看這個随侍,我不信你認不得她,她是麗冰身邊的人。”
紹芒面色誠懇:“甄師姐身邊的人我不認識很正常啊,甄師姐是掌門的徒弟,我只是杏園的弟子,平日都難得見面,怎麽可能熟識?”
袁恒駒一口咬定:“別人我不知道,麗冰的事你一定一清二楚!”
紹芒無辜:“此話怎講?”
袁恒駒道:“你們二人不和,麗冰多次在我面前說起你,都對你不滿。”
紹芒更無辜了:“這與我有何關系?甄師姐對我不滿,但我對甄師姐卻很尊敬,昨日還幫她抄經,再者,我們之間沒有過節,可能是甄師姐對我有誤解,改日我會向她解釋的。”
袁恒駒怒目相視:“捏謊!”
紹芒道:“宗師不信的話,我也沒辦法。”
韓吉勳适時出來說話,“袁恒駒,她就是雲霄派的小弟子,你平日又防賊一樣防着,怎麽可能學得去你的獨創法術?”
紹芒震驚失色:“我學了袁宗師的獨創法術?不,我不曾學!”
韓吉勳冷笑:“誰都知道你沒學,袁宗師再怎麽想拉人下水,也找個信得過的理由,哪怕你說是方适學了,都比一個雲霄派的普通弟子可信。”
袁恒駒起先只是拿紹芒當擋箭牌,但現在看到紹芒後,他幾乎确定,這件事是紹芒幹的!
他瞪了一眼韓吉勳,專盯着紹芒,再次質問:“好,你既然想說自己無辜,我就多問兩句,麗冰去了何處?”
紹芒道:“昨夜我幫甄師姐抄經,抄完後她就讓我回去。我記着今早的考試,就趕回去睡了。”
“宗府夜勤的弟子都說沒看到你,是麗冰将她們全都調開的,你在撒謊!”
紹芒坦然:“這我不知何故。甄師姐讓我抄經,看上去還挺着急的,我抄完就回去了,一路上确實沒見到什麽人,晚間回去時別人也都歇下了,我确實找不到證人。”
袁恒駒冷笑:“這還不明顯?偌大的仙府竟然沒人為你作證?”
紹芒道:“宗師不是說了嗎,甄師姐有自己的安排,把人都調開了。”
為了引司翎蘿去螢林,甄麗冰将寝院到北山的那段路也打點好了,現在死無對證,誰能揪她的錯處。
袁恒駒道:“你——”
紹芒道:“宗師,不如先找到甄師姐,她那麽做一定有理由。”
袁恒駒臉色黯然。
那個蠢貨究竟想幹什麽!
見他不争辯,荊晚沐忽然出聲,道:“行了,既然是在北山螢林出的事,那至少查清楚這幾個人去螢林做什麽。”
袁恒駒道:“上一次就有人闖禁地,我已經在禁地加固封印,昨夜卻又有人不知好歹——”
他正說到這裏,紹芒已經沖着荊晚沐俯首:“荊宗主,甄師姐絕沒有去闖禁地。”
袁恒駒微愣,而後道:“麗冰怎麽可能去闖禁地。”
紹芒附和他的話:“當然,甄師姐不可能去的。”
袁恒駒後知後覺,發現事情了不得了。
甄麗冰突然消失,她的兩個随侍死在螢林,一個半瘋半傻還中了攝魂術……
簡直百口莫辯。
宗府一位女仙看夠了這場鬧劇,出聲道:“袁宗師有功夫胡攪蠻纏,沒時間清理門戶。”
韓吉勳落井下石:“你還把紹芒拘過來,是想讓別人覺得我們修真學院是擺設嗎?懷疑人家學了法術就抓人,你可真會給我們璇衡宗抹黑。”
袁恒駒愣住,想張口為自己辯解,卻不知該說什麽。
甄麗冰害死他了,宗府裏這幾個老東西也沒安好心,全等着他下臺,好取而代之。
荊晚沐微微一笑,道:“此事交予韓宗師查吧,袁恒駒你緩幾日。”
袁恒駒不甘地握緊雙手,片刻後深深拜下去,“多謝宗主。”
韓吉勳走到他跟前,鼻孔快上天了,“袁宗師,請吧。”
袁恒駒低着頭起身,冷冷看了他一眼,倆人都不拿對方當回事,但圍觀者都把他們的彼此針對當成狗咬狗的戲碼看。
紹芒被放回去。
她在璇衡宗不會輕易禦劍,離開漪滄殿後一直步行至西山。
臨近寝院時,她停下腳步,朝身後道:“請現身吧。”
花草飄香,荊晚沐從樹後出來。
她步履輕緩,道:“好警覺的仙子。”
紹芒還是按着表面禮儀,朝她拜了一下,“見過宗主。”
荊晚沐上前要扶她,卻被避開。
她也不惱,輕聲道:“這麽生分做什麽,我私下見你,自然是想敘親近的話。”
紹芒道:“不敢。”
荊晚沐道:“你随身還帶靈獸嗎?”
紹芒微怔,旋即想到小黃,道:“不是靈獸,一只……”
話至此處,荊晚沐擡了擡手,小黃就從儲物袋裏摔到地上。
紹芒說完自己的話:“狗。”
小黃懵了半天,才擡起腦袋,看見紹芒後,屁颠屁颠過去蹭腿。
荊晚沐唇角含笑,從袖帶中找出一個白玉項圈,道:“初次見面,送它一份禮物吧。”
紹芒道:“…………”
小黃好像聽懂了這句話,竟然跑過去,兩腿站立。
就在項圈快要套在它的脖子上時,紹芒将項圈拿開。
荊晚沐順勢手一松,項圈便在紹芒手中。
小黃明白了什麽,轉頭看着她,眼中含淚。
紹芒大義淩然:“我先幫你存起來。”
小黃腦袋一歪。
這話怎麽聽着不對勁。
荊晚沐笑道:“不必防備我到這個地步吧。”
紹芒實話實說:“由奢入儉難。”
荊晚沐無奈:“虞绾怎麽把你教成這樣了?”
紹芒擡頭。
荊晚沐道:“我今日被你擺了一道,這賬怎麽算?”
紹芒道:“荊宗主的話我聽不明白。那兩個随侍不是我殺的,禁地我也絕沒去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