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關心則亂
關心則亂
金風淅淅,月映孤天。
虞绾等地神思倦怠,竟然用傳送法術去了竹林,将小黃扛了來,逼着可憐的狗給她表演後空翻。
小黃惦記着雲寶鳶的那兩個漂亮随侍,無心取悅她,虞绾心寒,若非紹芒攔着,就要爆錘小黃。
小黃梗着脖子,八字紋從眼角拉到嘴邊,是真傷心了。
虞绾覺得無趣極了,又盯上紹芒。
紹芒綁起袖子:“好,我來翻。”
後空翻而已。
她也行。
虞绾并不領情:“你翻不出那種味道。”
“什麽味道?”紹芒試說:“四腳朝天那種?”
虞绾搖着頭,“小黃的肚皮雖醜,但看了上瘾。”
紹芒成功被她帶偏,也去瞧了一眼,把小黃看羞了,将嘴子藏在爪下,肚皮則是嚴嚴實實壓在地上,不給看了。
紹芒見這模樣,有些想笑,但下一刻,瞥見修心堂內的明珠光華,笑意便中斷了。
聶神芝和司翎蘿是什麽關系。
聶神芝此刻又在和司翎蘿說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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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绾像是看到一出稀罕的戲劇,“好徒兒,為師以為你能理智一輩子。”
紹芒慚愧:“關心則亂。”
虞绾挑起一邊的眉,破天荒認真起來,說道:“為師欣賞你的坦率。”
若司翎蘿這些年真心相待的是旁人,虞绾一定會為司翎蘿不平。
可紹芒不同,她要是喜歡上誰,絕不會逃避,她能直面任何意料之外的情感。
就像剛才這個問題,虞绾以為她會說,她和司翎蘿是同門,故而擔憂。
孰料她卻答了關心則亂四個字。
虞绾嘆了聲氣:“你就沒問過翎蘿嗎?她和聶神芝之間的事情。”
紹芒斂眉,與虞绾并排蹲下,“沒問過。我以為……”
虞绾偏頭看向她,以過來人的口吻說:“紹芒,你沒經過情情愛愛的事,所以不知道,這不像你修煉劍譜那麽簡單,有太多始料未及的挫折等着你。”
月光博愛地撒在地面上,紹芒的長發柔和垂束,淹在月色裏越顯清亮。
“師尊,我明白。但,”紹芒說:“我已經想過了,我不為現在擁有的沾沾自喜,不為我沒有的黯然神傷,不為不确定的患得患失。”
虞绾伸出手,讓月光落在手中。
“哪怕,結果不會好?”
紹芒聽到這話,大概知道虞绾對她和司翎蘿的将來是什麽想象。
“那還太遠了。師尊,我和師姐剛才在署水池洗浴,蘭花開的真好,蘭花不會因為将來注定要開敗就不開花。”
聞言,月光燙手一般,虞绾就将手收了回來。
她像是受到了驚吓,“乖徒兒,這可不是我教你的。”
紹芒微微一笑:“師尊,這都是我自己選的,師姐一定也是這樣想的。”
小黃驀然起身,先伸了個懶腰,然後在兩人的注視下,一個标準的後空翻。
虞绾終于滿意了:“就是這個味道。”
聶神芝坐下來,輕執銀鑲茶鐘,命左右去泡茶。
修心堂靜默下來。
泡茶端上來時,沁涼清香讓滿堂的肅穆都不好意思繼續待下去,慢慢離去。
聶神芝終于壓下怒意,面色柔善些許,“翎蘿,我們兩個都欠了她,不需你一人還,我早晚也會出力。那些事早晚會發生,躲也無用,不如将計就計,見招拆招。”
司翎蘿道:“刀沒砍在你身上,你說話當然體面。”
一句話,不過十幾字,就讓聶神芝的怒火去而複返:“我命賤,不如她,那幫人見了我的血還要喝符水驅邪。”
随侍将泡茶換了,司翎蘿仍然沒動。
聶神芝垂眸。
杯中綠芽浮在水面上,她道:“翎蘿,我是羨慕你的。”
司翎蘿聽了,面上的冷硬難以繼續,不過片刻,就敗下陣,速速離去了。
她知道聶神芝說的是事實。
在她以為抔荒澤就是整個天地時,君父聽了讒言,将她帶去浮水玉殿,繼任魔尊。
她因為吃了毒蘑菇,暈倒在抔荒澤的綠野之中。
一醒來卻成了魔尊。
她睜開眼,階下跪滿了魔界臣子。
他們大呼魔尊萬安。
而等司翎蘿了解事情經過後,便知道這句‘魔尊萬安’可以譯作‘替死鬼你好’。
神界打了過來,君父和一幫臣子魔侍逃命,豈料被剛飛升的一位生靈神抓捕,帶到浮水玉殿審問。
司翎蘿在王座上坐了半個時辰,就和自己那位倉皇出逃的君父一同跪在生靈神腳下。
她那時對生死并無概念,只是腹中饑餓,想要點吃食。
生靈神玉袍泠泠,如細細水幕,波光粼粼。
“該審哪位魔尊?”
君父被兩位神兵押着,目露兇色:“她!審她!她才是——”
話正說着,玉階之上的生靈神單手支颔,另一只手手心攢出一團黑金色的靈力。
她那一身玉袍腰線收的極妙,眉眼縱深,天造地設的美人玉在她面前也要黯然失色。
浮水玉殿裏昏光沉沉,她的皮膚泛着腴腴柔光。
司翎蘿神情癡了,聽到君父的痛叫才回神。
生靈神掐着君父的脖子,君父已然是奄奄一息的模樣。
司翎蘿憑借優越的耳力,聽到生靈神說的話。
“上一次我進浮水玉殿,你告訴我,靈山三佛、九天之神、二十八仙、三十六法度都奈何不了你。”
君父毫無還手之力,青筋畢現,七竅出血。
他好像有話要說。
生靈神輕慢一眼,松開手。
君父跌在一邊,劇烈咳嗽起來。
他眼裏兩行血淚,直直從眼角滑到上唇,這條血痕比他的品性正直多了。
“荊夜玉!”他佞笑着說:“你我都是棋子罷了!”
原來生靈神也有名字。
荊夜玉。
夜玉。
那時的司翎蘿還無名無姓。
荊夜玉微微蹙眉,嫌惡地擦手。
君父終于大笑起來,他明白今日必無活路,便要所有人都不好過。
“荊夜玉!”
“荊夜玉你飛升之後可有再去過凡間!”
“你去看看吧!”
“一重天葬神臺的劊子手都有自己的殿宇供奉了!”
他勉力雙手撐地站起來,背彎的可憐,像被神斧劈裂的高山。
“我不為難那些愚昧的凡人,也有別人為他們賜災。等凡間供神夠數了,大災就沒了。”
他道:“生靈神從來沒有活路!”
司翎蘿聽不懂,只覺得這話刺耳。
荊夜玉淡淡擡眼,“說完了?”
君父道:“我知道,天君不會殺我。”
荊夜玉擡眉:“還有呢?”
君父面如死灰:“我也知道,你必要殺我。”
荊夜玉點了點頭,沒從王座上站起來,摸了摸扶手,道:“若非新魔尊坐過這裏,我都不會碰它,這王座真是礙眼。”
君父太想活,盡管已經知道結局,還是喋喋不休,“你可是生靈神!誰都能殺我,可生靈神不能!以往的生靈神手上不能沾一滴血!”
荊夜玉斜靠在王座之上,“我不是那些蠢貨。生靈神的意思是,挑選合适的生靈活着,不合适的就去死。”
司翎蘿呆愣地看着。
君父死狀凄慘。
分屍、碎骨、破魂、煅魄。
司翎蘿一直跪着沒動。
押着她的神兵都不忍,偏頭不看。
荊夜玉起身,繞過那一灘血漬,拾級而下。
司翎蘿好奇地看着她,目光相對時,荊夜玉淡聲道:“給她點吃的。”
一旁的神兵怔然:“可她是戴罪之身。”
荊夜玉道:“我殺那個罪孽深重的魔尊時你們不忍,一個可憐的生靈挨餓,你們又忍心了。”
司翎蘿在那一刻,看到了生靈神的脆弱。
她被囚車押上九重天,關入煅獄。
那裏很熱,據說燒着整座大獄的是琉璃淨火。
然而她卻絲毫未損。
老龜那顆靈丹真的好用。
她大概猜到自己的命運,也不着急。
然而,當夜來到煅獄的,不是索命神,而是生靈神。
她坐在牢籠之外,一言不發。
司翎蘿默默望着她。
之後好些天都是如此,她們一個在外面,一個在裏面。
一個關在煅獄的牢籠裏,一個困在神界法則的牢籠中,都不自由。
幾年後,她聽從荊夜玉的指示,去符離找了自己同母異父的阿姐。
看過聶神芝求而不得的經歷,她就知道,自己已經得到了最好的。
她何德何能。
修心堂外。
虞绾已經等待不住離開了。
紹芒望着天,寥寥幾顆星星在發光,她看的入神,沒注意出來的司翎蘿。
等她感應到司翎蘿的氣息時,背上已經貼上一個人。
滿含涼意的身體。
紹芒立刻臉熱起來,低頭看了看疊在腰間的雙手,猶豫再三,還是伸手覆了上去。
“師姐?”
司翎蘿悶悶答了一聲,“是我。”
紹芒側頭,輕哄道:“師姐。”
司翎蘿以為她想讓她松手,便道:“我就想這樣。”
紹芒輕輕摩挲她的手背:“師姐,你踩到小黃的尾巴了。”
司翎蘿移眼去看,見小黃張着大嘴,滿眼不可置信,一副天降橫禍的模樣,痛苦到失聲了。
司翎蘿只好擡腳,松開紹芒。
小黃立即四竄逃離,吱哇亂叫。
紹芒顧不得安慰它,回身看着司翎蘿。
“怎麽了?掌門和你說了什麽?”
司翎蘿想說的太多了,可她又不知從何說起。
紹芒看清她的糾結,便道:“師姐,我沒事的,我都明白。明日我們就去膚施城吧,我想你陪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