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花缇绮的過去
花缇绮的過去
司翎蘿衣服解到一半,看了看她,“我習慣脫外衣睡覺了,尤其是今日,受了驚。”
紹芒想到像瘋子一樣的周扶疏,先不說被帶上雲頭飛了那麽久,只說和周扶疏相處的那小半個時辰,已經足夠駭人了。
師姐剛回來時行為異常,周扶疏一定和她說了什麽。
這麽一想,師姐今夜确實需要好好休養,不能像之前一樣,為了照顧她的生活習慣和衣而卧。
她很理解,接過司翎蘿解下來的外衣,整整齊齊疊好放在床頭的凳子上,擡手滅了燭火,正躺好時,腰間一緊。
紹芒好半天都沒出氣,僵着身體,眼珠快瞪得裂開了。
因為司翎蘿左手幾乎是握着她的腰,她連腰也不敢沉,怕壓到她的手,但司翎蘿的手臂又壓在她腰腹處,無處可躲,稍稍一沉,又會與她的手緊密接觸。
紹芒好一陣糾結。
司翎蘿察覺她呼吸紊亂,閉上的眼又睜開了,“你在想什麽嗎?還不睡?”
話語間,她上身挨得更近,紹芒局促不安,手指都不知道怎麽蜷才合适。
“沒,沒什麽,不困。”
這時,她甚至分不清她和司翎蘿誰更奇怪。
司翎蘿不喜歡旁人觸碰,盡管今夜事出有因,可未免對她太過優待,更何況之前司翎蘿分明在氣她,不明不白卻不氣了。
而她,怎麽會對司翎蘿的靠近這麽……敏感。
她們是同門,甚至于在她幾月前的那個夢裏,司翎蘿為她入魔又自戕,經過一番相處,她也确定要與司翎蘿一同修行,就如回周扶疏的那句話一樣,她們是知己好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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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欽佩司翎蘿的博學才知,也喜歡司翎蘿冷淡待人的處事方式。
照理說,哪怕她們共浴,她也能坦然以對,而非現在這樣滿腦子……說不清道不明的雜念。
司翎蘿的側臉碰上她的肩,輕聲道:“我也不困,你想聊聊嗎?”
紹芒身上一直帶着溫涼的感覺,貼上去很舒服。
“聊……”紹芒道:“師姐,我不是想刨根問底,只是真的很想知道,你為何生我的氣,若你告知,我絕不再犯。”
司翎蘿道:“以修為注入暮荷劍追雲,很危險,我還不是你很重要的人,你就要冒險來救我,你身邊這麽多人,每個人遇到危險你都要舍身去救嗎?”
紹芒着急解釋:“這話我不認同,師姐對我,很重要很重要。”
司翎蘿抱她抱得更緊了一些,瑩潤的手腕緊貼在紹芒腰間。
紹芒眼神一動,幫司翎蘿掖了一下被子。
夜色溢滿室內,兩人呼吸平緩,各自都以為對方已經睡去。
紹芒眼前不停浮現出周扶疏看到她時的神色,那種驚訝和不确定,與褚含英一模一樣。
她們好像認得她。
但她出生在皇都,從小由阿母教導,有一個阿妹,過去十八年來,除去牙都沒長齊那會兒發生的事,其餘的她都記得很清楚,她根本沒見過這些人。
十三歲離家,十五歲斬妖獸才入得雲霄派,而周扶疏和褚含英,一個璇衡宗宗主之徒,一個是妖族少主,她一個小小弟子,怎麽會跟她們有什麽前情?
她心道,我不會像傳說裏那樣,是什麽大人物的轉世吧?
但這個想法很快被她否定。
要真是大人物的轉世,那也該有點跡象才對,可她自小沒什麽光環,若不是勤奮肯學再加命硬,早被家族裏那幫親戚稱一稱賣了。
她潛意識裏不願相信這個可能。
哪怕她是修行之人,知道前世今生來世,明白過去現在未來,可到了自己身上,仍然想用今世的身份活的完整一點,前世的,來世的,她都不想知道,更不願意被影響。
天蒙蒙亮時,溫了與柳蘇蘇回來了。
一衆人聚在一起商議。
摩芸搶功心切,立即問:“你們去暗室了嗎?話帶到了沒有?”
溫了一臉凝重,“去了,但話……”
柳蘇蘇替她補完剩下的半句:“那個女娘已經不成人形了,太慘了,我要是她,早疼死了。”
摩芸還是着急帶話一事:“所以話帶到沒有?”
柳蘇蘇被問的煩了:“真沒禮貌,我又不是不說,你急什麽?”
摩芸啞然。
柳蘇蘇道:“她太慘了,我們都不忍心。依我看,她最多活到明日。”
溫了下了定論:“如今,強迫花缇绮收手基本不可能,直接搶人……也不現實,逼急了那些走屍就不是死身淨世,而是殺人如麻了。”
紹芒聽完,愁得兩道眉比葫蘆形狀還崎岖。
“我們得知道,花缇绮身上到底發生了什麽。”
溫了點頭:“我也是這麽想的,但……”
正在幾人愁眉不展時,描妝店外有人拍門。
司翎蘿聽力優越,不但聽到喊門的人是誰,還聽到外面的談話聲。
“阿荼來找你,又一春的那位鄰居想見你。”她對紹芒說。
紹芒道:“見我?”
司翎蘿道:“那個将軍跟又一春關系親厚。”
紹芒領悟她的言外之意,道:“既如此,我和師姐一同赴約,也許此事有峰回路轉的可能。”
這是唯一的辦法。
紹芒和司翎蘿去應門,阿荼看到她們時喜笑顏開,“兩位,我來報喜了,我們隔壁院子裏住的将軍要見你們。”
紹芒一副驚喜交加的模樣:“就是老板口中那位将軍?這……實是我們姐妹幾人的大幸。”
阿荼道:“那快跟我過去吧,正好能吃上一頓早飯呢。”
一路上,阿荼說的最多的就是她們和厭次城有緣,先是遇到了開描妝店的老鄉,後又被将軍召見。
紹芒不住點頭,表示自己真是撞大運了。
傳說中的将軍住的地方并不講究,那院子中規中矩,也就游廊上的美人靠還有點看頭。
看來将軍對生活的要求并不大高。
而當看到滿湖開的稀稀拉拉沒人收拾的芙蕖時,紹芒都懷疑這是廢棄的院子。
阿荼把她們領到正廳外,“我就不進去了,将軍嫌吵,人多了平白惹她不快。”
紹芒作禮拜別。
阿荼走後,廳內忽然傳出一聲怒斥:“外面的,還不快進來向本将軍請罪!”
請罪?
紹芒不明所以。
司翎蘿道:“進去瞧瞧。”
兩人便進了正廳。
但不是去請罪的。
正廳陳設簡單,不像一般大戶人家那樣深沉威嚴,這讓将軍的威吓力又減弱幾分。
紹芒擡眼看了看主座上的将軍。
将軍也在冷臉打量她們。
将軍白玉發冠,月白素袍,眉長眼濃,如此簡單的裝扮,卻平白無故有些煞氣,果真是上過戰場殺過人的。
紹芒越看越覺得此人眼熟。
瞬息而已,她就知道這是誰,驚得失語。
司翎蘿道:“這是你畫的騙子師父。”
紹芒情緒萬分複雜,最終點頭。
這時,将軍也認出她來,面上的怒火消退許多,蹭一下站起來,行至二人跟前,逮着紹芒看了半天,說話時有些結巴:“你、你、你?”
紹芒萬般無奈,行了晚輩之禮:“是我。怎麽是您?”
将軍扶了她一下,立刻喚來侍婢,“送些包子點心茶水來,我的小客人來了!”
紹芒:“……”
她道:“荞姨,這是我師姐司翎蘿。”
君荞像模像樣揖了一揖,道:“師姐好。”
司翎蘿:“…………”
紹芒無奈:“荞姨,你這麽叫我師姐,輩分都亂了。”
君荞一想也是,“沒事,我們不講虛禮。”
紹芒想到外面池塘裏的芙蕖,心想,您不講究的可不止虛禮。
君荞帶她們二人去了膳廳。
桌上真的擺滿了包子點心,兩者味道相混,聞得人鼻酸。
紹芒和司翎蘿對視一眼。
紹芒問道:“荞姨,您怎麽來這裏了?”
君荞大口吃包子,抽空答她:“不打仗了,我回來享福。你呢,不是修仙去了嗎,怎麽還被人騙金铢了?還有,為什麽誣陷我騙你金铢,你差點把我一世英名毀了!”
紹芒嘆道:“我沒想到會這麽巧,其實我們是來除妖的,但厭次城不歡迎修仙的,我們就扮成這樣住下了。之前走屍夜游的事您知道嗎?”
君荞吃完,喝了口茶,“我知道,但是阿芒,花缇绮請的是仙姑,那可是能被請仙符請來的仙姑,你扛不住,別管了。”
紹芒仔細看了看她,發現一些異樣,“您這麽說并不全是擔心我吧?荞姨,您知道花缇绮要壽的事對不對,不僅如此,您還希望……她成功。”
君荞倏然擡頭,撞進她那雙黑白分明的眼裏,懊惱道:“我在你阿母跟前偷個懶你看透我就罷了,我都走這麽遠了,還逃不脫你的魔爪。”
紹芒不知怎麽跟她形容這件事的重要性。
司翎蘿看了看君荞,突然出聲:“将軍可知,要壽之術一旦完成,花缇绮就要成為仙姑的屍仆,永生永世不得輪回,永無清醒之日?”
君荞大驚,差點被茶水嗆死。
“什麽?!”
她這樣的反應,讓司翎蘿猜到了一些內情,“您同情花缇绮,那就更不能送她走上這樣一條不歸路。”
君荞看向紹芒,似是不信,求證一樣,問道:“阿芒,你別騙我。”
紹芒肅然:“荞姨,您看着我長大,我何時對您說過謊?”
君荞瞬間覺得盤裏的包子不香了,“怎麽會這樣?我還以為……”
紹芒有些着急,“花缇绮要救的是誰,她們之間發生過什麽?您是否知情?”
君荞面帶沉痛,“我……知。”
她道:“自你離家不久,我也回了厭次,是以葑家請仙姑卻被滅門的事我知之甚多,當時也勸過阿绮,仙姑不太可信,可她不聽我的話,尤其是……仙姑幫她達成第一個願望。”
紹芒想到什麽,“換魂改命?”
君荞點頭:“不錯。三年前,花家與葑家相鬥,幾乎是兩敗俱傷的局面,有一天,阿绮身邊發生了兩件大事。她乳母的女兒在萍雨山上撿到一顆天珠;葑家滅門。”
撿到天珠……
是湯環玳!
原來湯環玳真實的身世是這樣的。
君荞說:“我與她母親幼年有些交情。那時天下戰亂,盜匪橫行,我們二人的雙親都死于盜匪之手,于是我們相依為命,在厭次城茍且偷生。不久後,你阿母起兵平亂,路過厭次城時招兵,我見她長槍駿馬很威風,也想投軍。”
“我這個人你也知道,想一出是一出,我就……去了,抛下了闵熙。那時候我想的很簡單,等我立了戰功,有錢有勢了,我就把闵熙帶到身邊照顧。可打了幾年仗,我就把她忘了。”
“直到五年前我回來,才知她被花大人強納,安置在花家的一處莊子裏,還生了花缇绮。而巧合的是,我離開皇都那一日,她撒手人寰。”
君荞愧對闵熙。
她們都失去雙親,但闵熙在她面前從未哭過,就像是她親生的阿姐,好不容易挖到能吃的野菜也要分她一半。
冬天,她腳上生瘡,無法行走,盜匪來城裏抓人時,闵熙就背着她到處藏。
她至今能回憶起趴在闵熙背上時的感覺,闵熙太瘦了,渾身都是骨頭,每次在她背上時,君荞都覺得自己要倒頭栽下去,可次次闵熙都将她背的好好的。
那麽困難,天災人禍,闵熙從未放棄過她。
這五年來,君荞一直在問自己,為什麽她會忘記闵熙。
貞合元年,她已經功勳加身,風風光光接闵熙去皇都是再簡單不過的事,可她竟然沒那麽做。
回來後,她向闵熙身邊的人打聽過,都說闵熙為人和善,性情溫婉,知道花缇绮喜歡武學,就請了一位師父教她。
花缇绮說,阿娘一直都說她認識一位皇都貴人,那位貴人也是厭次城出去的,正因她有報國為民之心,所以才能有今日的榮耀,她希望花缇绮也能如此。
君荞知道這些後,醉了很多天,再次清醒後,她就決定幫助花缇绮。
“但她讓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殺了她的父親。”
花缇绮的身世不算光彩,她起先并不在意,闵熙将她教的很好,她待人接物已經有闵熙的影子,親善有禮,很有分寸。
但等她長大一些,就需要去花府拜見花大人,和她的三位阿兄。
他們不待見她,看見她就煩,但若不去拜見,等待她的就是毒打。
她也不知這些人為何如此矛盾,既不喜歡見到你,但你若真不去見,他們又要生氣。
有一次,阿兄們鬥蛐蛐玩,她向他們請禮問安,準備離開時,大兄呲牙笑着說:“外府裏還請了長工嗎?那看來你要有阿弟或者阿妹啦,按你娘的品性,我猜很快了。”
花缇绮跟他們打了起來。
那三個廢物被她打的連連呼救。
最後,花大人來做主,讓人押着花缇绮去刑堂,整整三十個耳光。
花大人看到她的慘狀,只道:“外室所生,不識禮數!”
外室是他搶來的,孩子是他親生的,盡管如此,他依然高高在上地批判自己搶來的東西。
花缇绮知道,那是他在維護自己的名節。
千百年來,所有的史書堆成一對,十條狗一生也啃不完。
裏面寫到名節,永遠關聯貞潔烈女。
可花缇绮可以确信,男人更愛名節。
他把人搶回去,一切塵埃落定,女人逃也逃不掉,他就開始制造一個假象,這個女人不是他搶來的,他這樣世間罕見的高貴之人,怎麽會幹出這樣的事呢,一定是不知好歹的外室引誘他,壞了他的名節。
奇怪的是,他自己這樣認為之後,全天下的人也都這樣認為了。
花缇绮回去的路上并未遮面,任人看她,任人指指點點。
回去後,闵熙一看她就知道出了什麽事,也沒多問,讓湯環玳幫她敷藥。
湯環玳和花缇绮一樣大,天生沒心沒肺,不會瞻前顧後,知道此事由花大而起,說什麽也要幫花缇绮報仇。
花缇绮聽她罵花大,心裏也沒那麽窩囊,半是玩笑半是真心說:“要是沒有你,我就是不痛死,也要氣死了。”
湯環玳懂點藥理,次日在街上堵花大,見花大招搖過街,故意撞了上去,袖子裏的粉灑在花大衣服上。
她被花大一腳踹在肩上,跌倒在地。
花大罵道:“什麽人莽莽撞撞的!”
湯環玳立即道歉。
花大又連着踢了她好幾下,這才滿意離去。
大約一刻鐘後,花大被一群野蜂纏住,整條街都混亂起來,花家仆人差點吓死,好在半個時辰後,那些野蜂又整齊有序地飛走。
花大就這麽倒了。
半死不活地纏綿病榻。
那天,湯環玳幫一位賣花女娘賣完了所有的花,這才回了外府。
乳母知道她是個鬧騰性子,但沒想到她如此大膽,将她扣在房裏盤問:“你有沒有想過,若是出了大事,花大人追究起來,最後罪責都得女郎來承擔。”
湯環玳安撫道:“娘,您就不要管了,我這麽做肯定是想過後果的。”
乳母與花缇绮身份有別,但畢竟是自己喂大的,感情不比親生的淺,“你怎麽想的?要是女郎出事,我看你怎麽跟夫人交代。”
湯環玳小聲解釋:“前天城主議事時,葑家主出言不遜,城主忌憚他,都沒懲罰。花家的三位郎子都是廢柴,我們女郎可是人中之鳳,早晚成大事,城主若想顧全大局,一定會善待女郎,我這是一舉兩得,既為女郎出了氣,又讓城主明白,他最終能倚仗的是我們女郎,若不然,下一任城主就是葑家人,他能咽的下這口氣?”
乳母聽得心驚肉跳,捂住她的嘴不讓她出聲。
“這種事怎可亂說!小心惹禍上身。”
第一更,下更應該挺晚了,大家明天再看哦,這個副本就差不多結束了,要回山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