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走屍游街
走屍游街
距離子時還有一刻鐘。
紹芒好不容易接受了豬景房,卻從床褥下面掏出五個蒜串,比她腰還粗。
不知是哪個缺心眼放的,竟還将蒜皮剝了,一瓣一瓣穿成串兒,也真是辛苦此人了。
捂出來的蒜味像是被強取豪奪的小可憐,床褥一掀開,立即四散逃開。
紹芒被熏了一臉,辛酸地閉了閉眼,屏住呼吸。
立即将褥子歸位,拉上床幔,她回身看了看司翎蘿。
司翎蘿像是沒聞到,往那扇窗上貼了張屏聲符,坐下時翻了翻香案上放的書。
紹芒道:“師姐,你聞到沒有?”
司翎蘿道:“蒜味嗎?”
紹芒嘆氣:“看來這裏真的有鬼,床上放這麽多蒜。”她都忍不了,師姐六識遠超常人,住在這裏一定辛苦。
司翎蘿伸手将蒜接了過去,起身去了門口。
紹芒見她将五串蒜挂在門外,又将門關上。
紹芒道:“真奇怪,要真想驅鬼,這東西挂在門口才對,放在榻上,不像驅鬼,倒像驅我的。”
鬼都飄在腦門上了,拿蒜把自己腌成下飯菜都沒用。
司翎蘿眉眼溫和,找出一個小盒子,“試試這個,會舒服很多,不會聞到蒜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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紹芒嗅覺敏銳,很快辨識出,這個香膏就是司翎蘿在下山前不久制的,荔皮與茗香草的味道清幽淡妙,但蓋子打開沒多久,卻将邪惡的蒜味遮的七七八八。
她聞着聞着,忽然道:“師姐,這個香膏好像只有在你身上才特別。”
司翎蘿眉梢攢出一絲淺淡的笑意,“可能是我草藥采多了,身上沾了藥味。”
她側了側臉:“那天在耳垂上塗了一點,現在還有香味,你再聞聞看?”
紹芒傾身過去。
鼻息撲在耳後。
司翎蘿臉上看不出什麽表情,一動也不動。
紹芒也不知為何,好像自從靈芝草給她下了奇奇怪怪的媚術後,她每每靠近師姐時,總會覺得這樣才是正确的。
她們從前為何會離的那麽遠?
她們難道不該從一開始就彼此靠近嗎?
單這樣的姿勢來看,仿佛紹芒正在低語,司翎蘿便側耳傾聽。
紹芒忽然覺得腿上一重,垂眸去看。
兩只蒼白纖細的手按在她的腿上,而這雙手的主人,不是司翎蘿。
這裏只有她和司翎蘿。
她身子沒動,放在桌上的手悄然運力,比劃靈符,金光閃過,對準大腿上的那雙手撲過去,變成一條靈繩,兩只手被結結實實捆在一塊兒。
“啊啊啊啊啊——”
尖銳的驚叫聲響起來。
紹芒與司翎蘿對視一眼,迅速閃開。
紹芒順手将桌子推到牆角,桌上的筆架掉下來,嘭地一聲砸到了什麽。
“嗷嗚——”
屋內的第三人慘叫一聲。
紹芒将司翎蘿擋在身後,展眼去看。
原本放桌子的地方蹲着一個瘦小的女娘,發髻淩亂,衣裙單薄。
小女娘擡起埋在膝裏的臉,動了動被靈繩綁住的手,開始哭:“我就想聽聽你們在說什麽,幹嘛捆我?”
紹芒:“……抱歉,我小題大做了,但是,你誰?”
哄她們來這兒住宿的人說悅來客棧鬧鬼,可沒說這兒也不太平。
小女娘被她問懵了,哭聲止住片息。
她問了問自己,我誰?
但下一刻,她吓得縮回桌子底下:“你們、你們看得見我?”
紹芒還沒見過這樣的……人?
“師姐,她不是鬼吧?”
司翎蘿盯着小女娘看了看,道:“她是被水沫吞過的魂。”
語氣篤定。
紹芒道:“水沫吞的魂還能吐出來嗎?”
要知道,水沫最喜歡吃凡人的魂,而且吃不厭,吃進嘴裏就沒有吐出來的可能。
司翎蘿面色稍有凝重,道:“凡是水沫吞過的魂,記憶全失,不入幽冥司編冊,拘魂使不拘,輪回簿除名,只需一年,可生形體,從此無名無姓,無命無緣,游蕩無期,與天同壽。”
紹芒看《夢精怪筆記》時,只看了水沫的來歷與制服方法,卻粗心到沒有查閱這些。
原來比被水沫吃魂更嚴重的是……被它吞了又吐出來。
對了,印象中那本書的注釋中有寫,水沫是難得因天時地利生出的怪,身懷水神之力,據說在西邊幹旱之地,百姓甚至将它當成水神供奉。
這樣的怪是不受幽冥司約束的,自然,凡人的魂被它吞進肚子裏時,幽冥司默認此人從此消失。
想到這裏,紹芒有些唏噓。
天地生萬物時,竟也這樣等級森嚴。
她的悲嘆被靈盤打斷。
這一次,靈盤不止是發熱,還與紹芒意識相通。
紹芒閉眼,認真感應。
再次睜眼時,她道:“師姐,靈盤跟我說,她還是人。”
這下,司翎蘿也不太确定了。
她緩步走近,問那女娘:“你一直在這兒?”
小女娘抱住頭,不住地搖頭:“記不得……”
司翎蘿聲音放輕了些:“你叫什麽?”
小女娘仍然搖頭:“忘了。”
司翎蘿皺眉:“之前在這裏住過的人都看不見你?”
小女娘這次終于點頭,“是。不要捆我啦?!”
難道距她被水沫吞魂已經過去一整年了?
司翎蘿回頭看了看紹芒,“只能看靈盤了。”
紹芒正有此意,用靈盤施法。
很快,靈盤上方有字在浮動。
——換魂改命,逆天而行,雙身已現,大難降臨。
大兇。
紹芒驚道:“有人換了她的身體,占了她的命線。”
司翎蘿也沒想到會是這樣,“雙身已現……看來她真是一年前才被水沫吞過,今日恰好由魂生形體。但她原來的身體還在。”
紹芒道:“靈盤說,此女姓湯,名環玳,貞合十年生于厭次,前世積德,今生福滿,十七歲會撿到天珠,從此一家飛黃騰達,富貴漫天,壽終正寝。”
再多的她已經不敢探了。
靈盤若再說下去,必會反噬在司翎蘿身上。
司翎蘿知道她的考慮,“換魂改命的法術,只有璇衡宗的密卷上有記載。”
紹芒心一沉。
又是璇衡宗。
也罷,她來這裏之前就已經做好準備。
靈芝草一族的事就是璇衡宗所為,雖不知是什麽目的,但一定傷天害理。
早晚要遇上的。
她看了看湯環玳。
果然是前世積德的面相,眉眼很正,容貌親善,不是貪財小人,更非執戀之色,看起來不像與人結仇的。
也許單純是因為今世的好命才被人盯上。
湯環玳被靈盤的光刺到時,就猜出這二人是修仙的,她神色緊張起來,顧不得被縛住的手腕,勸道:“你們還是快跑吧!”
紹芒對她情緒十分複雜,沉聲問:“為何?”
湯環玳道:“我們這兒不喜歡修仙的,對,就是,就是不喜歡,被抓的話你們就慘了。”
紹芒沒料到,她們說了半天她的事,她惦記的竟是她們的安危。
她有些動容。
司翎蘿溫聲問:“你想幫她嗎?”
紹芒欣喜:“可以嗎?師姐有辦法?”
司翎蘿道:“關于換魂改命,我稍有涉獵,但必須找到與她換魂之人,還有她的屍體。”
紹芒犯難。
換魂之人找起來難,但總有跡可循,比如十七歲撿到天珠,突降富貴。但湯環玳的屍體怎麽找?
湯環玳什麽都記不得了,肯定想不起來自己在哪裏死的,更不知道屍體在何處。
紹芒想了想,問道:“你為何會來這裏呢?”
湯環玳心想,這兩個人好蠢,大難臨頭還不跑。
但人要有禮貌,人家問了,她最好知無不言。“我……忘了,反正有記憶起就在這間房,住習慣了。”
紹芒無奈,“你是住習慣了,別人也被你吓死了。”
不然床褥上怎麽會有那五串蒜呢。
難怪蒜沒挂在門上,原來鬼在屋裏。
紹芒想起又一春那句‘我又一春是遠近聞名的好人’,沉默了。
湯環玳辯解:“我沒吓人,我對住宿的客人可體貼了,被子滑下來我都幫她們蓋回去,窗子被風吹開我都會幫忙關上。”
紹芒:“……這還不吓人?”
湯環玳懵然:“這吓人?我還等着她們謝我呢,不上供就算了,上柱香讓我聞聞也好啊。”
紹芒嘆了聲氣。
又一春肯定知道這裏鬧鬼的事。
難怪要那麽遠拉客人,看來住百福樓的都是不知情的外地人。
盡管她這麽騙人,店還是開到了現在,想必背後有靠山。
夜已深了,街上一點燈火都沒有。
司翎蘿偏頭靜聽,蹙眉道:“有腳步聲。”
紹芒挪步去窗邊,小心翼翼将窗子開了條縫。
視線越過豬棚,落在長街上。
原本寬闊的街道被人塞滿。
借着月色去看時,那些人如行走的死屍,臉上的白是死了好多天的白。
他們服裝各異,腳步齊整。
不知要往哪兒走。
這難道就是傳說中的百鬼橫行?
紹芒想了想,還是關上了窗子。
還未摸清來龍去脈,不能行動。
司翎蘿說:“是走屍。”
紹芒回身,望進她平緩無波的眼中,心生愧疚。她不該答應師尊,厭次城的事又涉及到了璇衡宗,還不知最後是什麽陰謀,師姐要是遇上不測,她真不知該怎麽辦了。
掩上窗後,她已經聽不到外面的腳步聲。
思慮再三,紹芒道:“師姐,明日我送你回鏡姝城,好不好?”
司翎蘿不贊同地看了她一眼,別開臉,“我不。”
她道:“我對你而言無用嗎?”
紹芒斬釘截鐵:“絕不是,師姐博學多知,為我解惑無數。”
司翎蘿聞言,目光再次看向她,沉靜的雙眸泛起微瀾:“既是如此,我在你左右有何不可?”
紹芒唯恐傷了她的心,誠心解釋:“我怕師姐遇到不測,若因我的歷練之行讓師姐損身,我絕不可能好過。”
司翎蘿還沒回,紹芒緊接着說道:“我知道你身魂不損,但誰都不能因為你不能受傷就任你置身險境。”
司翎蘿牢牢鎖住她的眼睛,不知怎麽,神情有些哀傷。
默然片刻,她道:“是你的歷練之行不錯,但你有所得的同時,又怎麽确定陪在你身邊的我無所得?”
她執着不肯退讓,仿佛曾經錯過了一些重要的事,如今不願重蹈覆轍。
紹芒已經明白她的意思,有些無可奈何,最終還是道:“好。我一定盡全力護你周全。”
她前三年沒有出過山門,內門歷練都沒參加過,對山下的一切更是陌生。
現在的情況有些複雜。
城外的水沫,夜半子時的走屍游街,客房裏的湯環玳,線索零零散散,一團亂麻。
紹芒道:“師姐,那我們該如何查起?”
司翎蘿思索一陣,道:“走屍游街這樣的事,按理來說城主應該要管,但是百姓好像默認這個行為,只說子時後不能出門。”
紹芒稍有頭緒:“也許是城主放任不管。師姐,你看剛才那些走屍,會不會是被水沫吃過魂的人?”
司翎蘿道:“有這個可能。”
紹芒想了又想,與司翎蘿四目相對,兩人異口同聲:“小花大人。”
此話一出,躲在牆角的湯環玳也跟着道:“小花大人?”
紹芒聞聲,立時朝她看去:“你認得?”
湯環玳道:“啊?不認得,聽又一春說過。”
紹芒問:“她是怎麽說的?”
湯環玳坐直身子,模仿又一春的姿勢,雙手叉腰,神态蠻橫:“小花大人是我遠親,解甲将軍是我緊鄰,你上哪兒去告我。”
還真有靠山。
紹芒若有所思,“那你見過小花大人嗎?”
湯環玳搖頭:“我不敢出這個門。”
司翎蘿道:“沒事,我們明日想辦法打聽打聽。”
紹芒松了口氣,“知道從哪兒查起就容易多了。”
司翎蘿從儲物袋裏找出紛纭鏡,道:“不如先在這裏面看看?”
紹芒差點把紛纭鏡忘了,大概是因為靈盤更好用,她道:“也好。”
點開【凡間異聞區】。
精确到厭次城。
并沒有走屍游街的內容,所有跟厭次城有關的消息全部停在三年前的滅門慘案。
【扒一扒落魄門派和璇衡宗結仇的細節(葑氏滅門真相)】
然而點進去,那些話都說的模模糊糊,根本推不出什麽來。
不過紹芒想到了一件事。
“師姐,靈芝草說它被一位青衣女仙抓下山,而葑氏滅門……是那青衣女仙的仇家所為。”
司翎蘿道:“也許沒那麽簡單。”
紹芒覺得,這件事或許也跟璇衡宗有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