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霧裏看花9
第五十九章 霧裏看花9
阿爾瑟的通關大考驗
三人一妖在雲海裏休息了一會兒, 聊聊天,講講各自的來歷。孩子的信任還是很容易獲取的,他們有世間最機敏的辨別善惡的眼睛, 知道什麽人可親近,什麽人要防備。沒多久小花妖就哥哥長姐姐短地成了跟屁蟲。
芝麻田和瞭望臺的功能差不多, 很容易就能找到和其他叢林完全不同的玫瑰園, 畢竟它們全是紅色,就算在夜色下也格外亮眼,如同布滿火焰的海洋。
秘境森林的夜晚和外世界的計算方式不同,他們得抓緊時間, 畢竟樹精給予的考驗時限到第二天的日落,誰也說不準小花妖後面還有沒有別的關卡———甚至都不知道小孩兒究竟是不是「題目」。
吃完能量球,幾人清點清點剩餘的裝備, 回到地面,重新出發。
只不過,玫瑰園從天上看起來挺近,想走過去卻沒那麽容易。光是離開芝麻田就花了先前走出藤蘿瀑布幾倍的時間, 森林的夜流速非常快,等終于接近芝麻田的分界線, 夜晚都褪色了。
天光微微透亮, 下一幅地圖的繪卷緩緩展開, 兩端山脈之間切割出深不見底的大峽谷, 完全沒有連接處, 就算最淺的縫隙也相隔一百米。
幾人傻眼了, 要怎麽過去?
要是有龍在, 飛過去分分鐘的事兒。但幾個人類根本沒這技能, 連唯一會飄的小花妖都做不到:他雖然能飛, 可是恐高,這麽寬的峽谷沒幾步就會被吓暈。
寧延年撓撓頭發:“怎麽辦,繞路?”
季辭搖搖頭:“不行,來不及。”
裂谷少說也有幾千公裏,就他們的速度,哪怕順順利利沒遇上其他怪物,光是徒步的時間,等繞過去花兒都謝了。
“可我們也不能當場長翅膀啊。難道加西亞先生又給你準備了什麽魔法小道具麽?”
要是有就好了。季辭眉頭緊鎖,想着有沒有其他辦法,就聽見小溫喊他們過去:“過來看!”
“怎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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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孩子跪在懸崖邊,指着下面:“這裏有路。”
*
男生們順着她的方向看過去,還真有,兩人寬的玻璃棧道,切面不是平坦的,有點兒圓潤的弧度,像是木樁的形狀。粗細完全一致,沒有任何變化,它筆直地伸向峽谷的另一端,因為透明,不仔細看還真看不出來這兒有條路,一眼看過去就是裝滿未知的谷底。
小花妖本來是最黏她的,但因為恐高不敢睜開眼,躲得遠遠的。
他們面面相觑,如此規整,總不能是自然産物;可是不是說從來沒有人類進入過秘境森林麽?這裏怎麽會有修建好的棧道?
事出反常必有妖,可他們沒有多餘的時間猶豫了,上過小學都知道兩點之間直線最短,想要越過峽谷去往對面的玫瑰田,這是最快速、也幾乎是唯一的辦法。
棧道雖然容納得下,但左右兩邊連個扶手都沒有,更別說其他保護措施了。小溫和寧延年是連游樂園裏的高空項目都沒怎麽玩過的,就算平常不恐高,面對這種極端情況,也很難不膽怯。
季辭稍微好些,在龍背上長大的他比這高得多的地方都待過,巨龍飛行翻來覆去可比這個驚險多了;而且,上輩子在逃生游戲中,他進入過的某個副本也有類似的懸空道路,上下全是孜孜不倦運轉着的大型機器,稍有不慎,就跟掉進絞肉機裏沒有差別,他能成功通過,還算有經驗。
唯一不同的是,跟着家人飛行時他可以百分百确信就算摔落也會被立刻接住,這兒不同,掉下去……那就是掉下去了。
見朋友們瑟瑟發抖,季辭提議:“要不然,我帶他先過去?反正只要把他送回家就行,又沒規定得我們三個人一起。”
寧延年臉都白了,倒很有義氣:“怎麽能讓你獨自冒險?不行,我……我也去。”
小溫忐忑地吞咽了下:“我也。”
這個時候說什麽感動不感動的都是廢話,季辭深深地看着他們,點了點頭。
不會飛的人類都下定決定要試試看,唯一會飄的小花妖卻出了岔子,頭搖得像撥浪鼓:“不行不行不行!我過不去!”
也是,他們二十來歲的成年人尚且畏懼,更別說五六歲的恐高幼兒了。
季辭想了想:“我背着你,好嗎?你閉上眼睛,不要看,就當睡午覺。”
方法是不錯,可看了看小花妖飄飄忽忽的半透明身體———他們也沒辦法接觸他啊。
沒法直接接觸,那就間接,先前被小孩子拿來用作探照燈的藤蘿花瓣發揮了作用:它們并不會嬌弱得一碰就爛,反而異常堅韌,比布料還要結實。
心靈手巧的小溫指導兩個男生,共同将這些花瓣編織成一件類似披風的外套,穿在小花妖的袍子外面,這樣接觸也不會穿透,能夠把他背起來。
小妖精幾乎沒有實體,背起來完全沒負擔。
好了,這下是真的要走鋼索了。
*
棧道的寬度足夠容納兩個人,雖然圓潤,但走慢點兒也不是不能保持平衡。總體來說,走起來并不困難,如果這是在平地上,或者只有一兩米的高度,何止是走,就連跑步過去也沒問題。
偏偏他們現在在幾千米的高空之上,沒人知道下面究竟有多深,一步踏錯粉身碎骨是輕,屍骨無存更有可能。
人一旦開始膽怯,原本會的東西也可能變得,就連最基本的走路都能忘記先該先邁左腳還是右腳。
“不要看下面,直往前走。”
他們才移動了不到十米,就已經腿軟得連站都困難,即便如此沒人敢休息,一旦坐下去,就更沒有勇氣起來了。
如果忽略此刻身處險境,實際上這是和芝麻頂上的夜空、藤蘿瀑布的河流等景象完全不同的壯麗。自然最為鬼斧神工的雕琢,似乎全部傾瀉在峽谷中,每一個角落、每一點滴的細節又應當被永恒記錄下來,只可惜是外世界永遠不能親眼見證的畫面。
提到外世界,那裏早上溫度低水汽大,是最容易凝結霧氣的時間段;但秘境森林卻是反着來,現在時間點完全沒有晨霧,山谷間空空蕩蕩,視野無比清晰,能夠直接将山谷全貌盡收眼底。
一小時後,他們用着幾乎和爬行差不多的緩慢步履挪到中間時,此刻既看不清前方,來時的路也消失在霧氣中。
——太陽已經升起,所以那些濃霧全都回來了。
藤蘿花可以在夜晚發出微弱的光亮,但無法穿透白天的濃霧。是的,就在他們走個鋼絲的這段時間,夜晚完全退下,天已經涼了。
他們不僅無法分辨繼續要走的路線,更可怕的是,腳下竟然傳來震動,有什麽正從迷路的那頭向他們靠近!
沒有人願意想象,在幾千米的高空上狹路相逢另一方會是怎樣的情形。
三人停止前進,緊張地等待那團巨大的黑影從迷霧中顯現。
咚……咚咚……
已經分不出是心跳聲還是腳步聲了,直到熟悉的、噩夢一般的身影出現在他們面前,所有人倒吸一口涼氣,這裏怎麽會遇見巨蜘蛛?!
*
在隊伍最後面的小溫臉色慘白,恍然意識到棧道不僅是他們現在踩着的,四面八方密密地包裹着全都是同樣的路。
這就能解釋為什麽會遇見巨蜘蛛了。
因為這裏,正是它們的老巢。
——換言之,他們腳下,根本不是什麽奇怪的人工玻璃棧道,那些圓潤而透明的韌性物質,其實是蜘蛛絲!
寧延年已經沒勁兒逃跑了,一屁股坐下來,喃喃道:“太有趣了,想盡辦法蛛口逃生,現在又自己送上門來。他們肯定也很意外吧,沒見過這麽傻的獵物。”
的确,沒必要逃跑了,反正掉下去和被吃掉都是死,不如坐着歇會兒。
再看一眼美麗的世界吧,馬上就要告別了。
季辭輕聲道:“抱歉。”
他是真的慚愧,把兩個無辜的朋友拖到如此險境。
小溫和寧延年倒沒有抱怨,反倒強行打起精神來安慰他:“死之前能夠親眼看到這麽漂亮的神奇樂園,也值得了。”
怪獸沒有貿然動作,而是和他們隔了一二十米,謹慎地打量着來人。先前季辭忽然掏出龍焰傷了它的事,看來還沒有被淡忘。
不過,不止先前那只巨大的十二腿,還有他的子孫後代,至少一二十只,濃霧中窸窸窣窣,很快又冒出來其他小一些的,順着縱橫交錯的蛛絲爬滿了半空,将他們團團圍住,确保沒有任何空隙能讓可恨的人類逃出去。
寧延年竟然說了個冷笑話:“咱們仨能成為他們一大家子的盤中餐,能少挨餓不少天吧?也算是積德了,希望下輩子能讓我投胎到好人……不,還是和現在的家人們在一塊兒吧。”
他這話一說,小溫眼圈也紅了。不是怕即将到來的死亡,而是擔心父母得知噩耗後怎麽才能撐過去。
季辭還沒來得及回憶什麽,路上一直乖乖睡覺的小孩子稚嫩的童音從背後冒出來。
“诶,蛛叔叔,你們怎麽在這裏?”
*
三個人類目瞪口呆,小花妖竟然和十二腿一家是老相識了,或者說,玫瑰花妖和巨蜘蛛們本身就是世代互相依存的關系,這也就能說明為什麽當初他們剛進入玫瑰園時,被感到異敵入侵的巨蜘蛛們追殺。
小花妖這下連恐高都抛在腦後,開開心心飄到小蜘蛛們的身邊,挨個打招呼,一看就是經常在一起玩兒的好朋友。
他說的是人類能聽懂的語言,但巨蜘蛛們只能發出屆不到的聲波,于是小男孩就充當起了翻譯。
“嗯嗯,蛛叔叔說,當然可以讓你們過去。”
“辭哥哥,他說不用介意之前那件事啦,他也很抱歉吓到你們了。”
“哦對了,我忘記你們不會飛了。”
小孩回頭看了看巨蜘蛛,又看向他們,笑了起來:“他們可以送你們過去哦。”
先前恨不得宰了他們的異獸們,此刻俯身,讓人類攀爬到自己背上,然後輕巧飛快地穿過濃霧,向着對岸奔跑。
讓他們走,哪怕平地也得一個多小時,更別說步履維艱地踩鋼絲;現在有了巨蜘蛛家族的助理,幾分鐘就到了堅實的大地。下來之後寧延年雖然有點兒坐完過山車後的惡心感,不過還是忍不住回味剛才的風馳電掣———字面意義上,風一樣的感覺。
騎過龍,騎過鲶魚,現在又騎了蜘蛛。
人生實在過于豐富多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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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巨蜘蛛一家道謝并告別,目送着它們的龐大身體消失在裂谷的濃霧後,總算可以送小花妖回家。
甚至不需要多走,玫瑰園就在落腳的地方。擡起頭看見無數眼熟的帶刺花莖,但它們都長得一模一樣,就連小花妖自己也看不出來到底哪一棵才是屬于他的。
不過,季辭很快找到了解決辦法:離本源的玫瑰花越遠,小花妖的身體就越透明,反之,他就擁有和正常人差不多的實體,不需要那件藤蘿花披風,他們也可以牽着孩子的小手。
靠着這個,能夠方便地判定路線有沒有偏移,總算順利地把小花妖送回父母身邊。
小小的男孩已經足夠漂亮了,直到見到他的父母才明白什麽是真正的美麗。這種美和豌豆藤上纖瘦清靈的樹精完全不同,它和玫瑰本身的氣質相似,高貴典雅,冷豔逼人。
也正因為他們一家,就是玫瑰孕育出的靈神。
雖然看起來有點兒冷漠,其實花妖們對于人類幫助送回走失的小兒子還是很感激的,臨走送了他們一些紀念品。
寧延年拍了拍身下如同紅絲絨毯一樣的花瓣,咂舌:“這一朵頂得上外面99999朵玫瑰大禮包吧?追妹子利器诶,要是能帶走就好了。”
衆人:“……”
寧延年見他們目光五味雜陳地望向自己,愣了愣,連連擺手:“我開玩笑的,你們別當真啊。”
小花妖淚汪汪的,舍不得他們走:“以後我還能再見到你們嗎?”
恐怕是不能了,找到銀焰花以後他們會立刻返回,這麽危險的地方,實在不适合故地重游;小花妖離開玫瑰就變透明的體質,也不大可能出去玩兒。
但對孩子總不能講出殘忍的事實,季辭蹲下來,用指腹蹭了蹭他臉頰上玫瑰形狀的印記:“聽爸爸媽媽的話,快快長大,我們就能再見啦。”
小孩撲到他懷裏,哭得稀裏嘩啦,季辭的衣服上很快開滿了花瓣的水漬。
分別的感受總是不好的,經歷過兩次人生的他比任何人都清楚。然而成長,往往就是從這一刻開始。
告別了依依不舍的藍眼睛小男孩,這回他們再次走在玫瑰園,不用再忌憚周圍有沒有什麽突然撲上來的猛獸,畢竟這兒是十二腿的地盤,其它怪物是不會貿然入侵的。
短短兩天時間,同樣的地點,忌憚的敵人卻變成可靠的隊友,已是截然不同的心境。
能量球的口味如何沒有人再關心,他們像應付差事似的機械吞咽,寧延年抹了抹嘴:“好了,接下來是什麽?”他說,“送完迷路的小朋友回家,下一個是不是該扶老奶奶過馬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