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霧裏看花7
第五十七章 霧裏看花7
巨龍勢力正重新洗牌
他夢見了小辭。
夢裏的崽崽比現在還要小些, 十七八歲的模樣,明明臉上還帶着點剛成年的稚氣,神情卻異常冷靜老練。
少年并不在現在的世界, 是個冰冷的機械迷宮,穿着純白連體的服裝, 像是某種制服。他正從一個平臺向另一個緩慢挪過去, 踩着幾乎镂空的獨木橋,頭頂和腳下都有鋒利無比的齒輪機器永無停歇地運轉着,稍有不慎就會被卷進去,死無葬身之處。
走鋼絲這種事, 哪怕只是遠遠看着,都叫人心驚膽戰。然而季辭此刻卻在上面行走。每一步都搖搖欲墜,好在, 少年足夠謹慎,也看起來很有高空行走的經驗,落腳還算穩當。
如果只有小辭自己在,那麽走過這座橋只是時間問題。然而, 他很快就注意到,在季辭身後, 原本被視作隊友的存在, 竟然舉起槍對準了少年的後腦勺!
少年太過專注于眼前, 對其他地方的危險無知無覺。
慘劇就在眼前上演, 他當然想阻止, 想大聲呼喚, 讓崽崽注意身後, 可是嗓子什麽聲音都發不出, 腳下也仿佛生了根, 半步動彈不得。
縱橫世界頂端這麽多年,他還從未有過如此無力的時候,只能眼睜睜看着子彈出膛,如同慢動作播放,從空中直至嵌入□□。
鋪天蓋地的,鮮紅的血———
季淳猛然驚醒,看見熟悉的天花板和床,沒有機械地獄,也沒有中彈的少年。
還好,只是個噩夢。
可這個夢太過真實,細節分毫畢現。不像其他夢在醒來之後會迅速模糊,他仍能回憶起季辭的每一個表情,如此清晰,仿佛在某個角落裏,它曾真的發生過。
*
其實從崽崽很小的時候,季淳就覺得他和其他孩子不太一樣。小辭是他親手帶大的第三個孩子,雖然人龍有別,但悅栀和越彭長大的點點滴滴還是記得的,三天不打上房揭瓦,他和霖澤一個唱紅臉一個唱白臉,混合教育才拉扯長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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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辭和他們都不太同,過于乖巧和懂事,從來不惹麻煩,少了很多稚氣的同時,偶爾還會顯出不符合年紀的惆悵來。
坐在屋頂眺望着一望無際的遠方,就像在回憶滄桑的過去。
理論上,他的人生總共也沒過幾年。
包括小辭對許家那孩子萌生的情感,對于一個小少年來說為時過早———除非,除非他并不真的只有看起來那麽大。
就好像一個幼小的軀殼裏,其實藏着成熟的大人。
作為閑着沒事做的千歲巨龍,季淳也會看人類創造出的影視文學作品。崽崽的各種表現,就很符合「穿越」後的人。
如果真的是「穿越」,季淳想,他從哪裏來,怎麽會到這裏,上輩子過着怎樣的人生,才會讓他的眼睛裏含着憂愁?
無論如何,小家夥這輩子投生在了季家,長在自己的羽翼下,那他一定會對他好,讓小辭成為世界上最幸福的孩子。
秘境森林……
想起冒險的事兒,說不上來的慌亂。銀焰花珍貴且稀少,盡管自己年輕時候也去尋找過一趟,可自己那時候畢竟已經成年許久了,還是巨龍中至高無上的S級,無論種族還是血統都站在生物鏈的最上游。
手無寸鐵的人類,根本沒法相比。
然而他還是放崽崽去了。這個決定真的正确嗎?那兩個陪同的孩子可信嗎?自己會不會看走眼?要是發生了夢中的情形,又該如何是好?
種種糾結纏在心頭,讓他頭疼欲裂。
*
“先生……”
旁邊傳來熟悉的擔憂,将他拉回現實。
加西亞半跪在床邊,一如既往,忠誠且寂靜:“您又做噩夢了。”
屋裏很暗,只有一盞昏黃的落地燈,床腳點着檀香,青煙缭繞。他實在說不上不喜歡這種沉重的味道,但的确安神。
“請允許我?”
加西亞試探着問道,季淳默許,季淳閉着眼,任他的指腹輕柔地揉捏着自己的太陽穴:“我夢見崽崽……死了。而且是好多次。”
加西亞的動作一頓,片刻後恢複:“那只是個夢。”
“對,你說得沒錯,只是夢。”季辭深深地嘆了口氣,線香的氣味柔柔地鑽進鼻腔,“崽崽那邊有消息了嗎?”
秘境森林中的一小時,就是外世界的一天。孩子們進入森林可能也只經歷了不到兩個晝夜,然而外面已經過去一個多月了。
“情報說,見到他們經過藤蘿瀑布,到達通天豌豆。”
“那大概就是在接受「她」的試煉了吧。”季淳又問,“老許怎麽樣?”
加西亞搖搖頭。
許游已經昏迷三個月了,三個月在巨龍的生命中只不過彈指一瞬,然而若是落在自己深愛的人身上,足夠漫長。更何況小辭只是個壽命短暫的人類,對他來說,三個月已經太久太久。
這兩個人,想來是相愛的,只不過暫時還沒有打通心意。倒是很有默契地一同沒聲響。
想太多也沒有,在「外面」世界的旁觀者們,不能代替任何一方主角将故事進行下去,唯一做的,只有替他們祈禱。
加西亞的手法還是很不錯的,季淳覺得好受了些:“什麽時候開始?”
加西亞一愣,皺起眉:“您是要?”
季淳嘆息:“今天必須得去一趟了。”
“先生……”
“不用擔心我。”他微笑。盡管那笑意有些勉強。
能為孩子們做的,也不只是無力的禱告。他還可以為他們掃清前路上的障礙,讓他們更輕松地走下去。
*
巨龍們的聚會,也不全是火山岩漿之類的奇葩地方。或者說有那種待遇的,近一百年來也就許游獨一份。
不涉及到種族洩密這樣事關重大的審判,習慣了人類社會的巨龍們,在彼此見面時也會選擇非常人類的方式,尤其數量衆多時,像今晚的晚宴就很不錯。
幾位彼此相熟的女士端着軟飲在一塊兒聊天。錦衣華服,手勢無論金銀還是珠玉都是最上等的質地,五官精美、姿态優雅,無處不透露着「尊貴」二字。
也的确,她們都是龍血程度在95%以上的超A級,龍類裏這個血統範疇中的雄性遠遠多于雌性,在S級屈指可數的現在,從某種程度上來說,她們就是上流權勢的另一種象征。
寒暄了幾句後,其中一位首先引出話題,故作神秘:“聽說今晚「那位」也會來。”
“「那位」是……”
“難道是季家?”
“怎麽可能,他們都多少年沒出現在這種場合過了。就是最近風生水起的那位,不知道究竟是哪個家族的,有野心也有手腕,最近十年已經吸納了不少團體了。”
“原來是他啊。是,我也聽說過,其實本身只是個不到90%的A級吧?現在俨然是小家族領頭人了。”
“可不是「小」家族了,壯大的速度比預料中快得多。這話我也只敢跟你們說了———我有預感,他會是未來領袖的強勢競争者。”
“我也這麽覺得。我丈夫和兒子,都在找機會與他結識。”
也有人不屑:“最近兩百年出現的所謂「領頭」還不多麽?一個個的,要不了多久就完全沒水花了。”
顯然,裝模作樣的朋友們暗地裏已經劃分成了兩派。一方仍然相信和倚仗舊的貴族勢力,另一方已經打算投靠新興力量。
然而,力量劃分并不是投票制,巨龍畢竟是活在血統金字塔裏的生物,只要沒有新的S級出現,或者季家那幾位還在,再強大的A級,也翻不了天。
——就算貴族家已經退隐,就算有新人選出現,想要完全掌控巨龍的權力,還得元老點頭同意才行。
最開始那位女士撇了撇嘴:“貴族又怎樣,還不是被人一把火燒了。”
先前的讨論還能說是踩在忌諱邊緣,這話一出,可以算是大不敬了,她的友人緊張起來:“哎,還是不要亂說了吧……”
“為什麽不能說?新舊交替本來就是法則,難道因為是純血就能逃脫?要我說,那場火就是對季家的警——”
她講到興頭上,周圍的燈光倏然黯淡下來,幾人吓了一跳。
好在,不是懲戒她的出言不遜,只為吸引衆人的目光。原本平坦的餐廳中央,忽然緩緩升起原型的臺面,直至高出一截,成為別樣的舞臺。所有聚光燈齊齊打在臺上,映照出最明亮的一圈。
今晚的重磅來賓,出場了。
*
來人三十歲左右,身材不算高大,價值不菲的西裝将整個人襯得格外俊朗。他有一雙迷人的眼睛,在龍類裏算得上罕見的深藍色,讓人想起晴空下的海洋。
他彎下腰試了試話筒:“大家好。”
立體聲的音響帶着他的嗓音籠罩整個會場,立刻成了目光焦點,所有聊天的吃東西的都安靜下來,看着他。
有龍認出了來者,小小地吸了口氣:“果然是他!”
有龍卻完全狀況外:“這是誰?”
面對臺下的竊竊私語,他依舊面帶微笑,清了清嗓子:“想必已經有朋友認識我了,那麽對于不認識我的那些,今夜過後,我将成為你的新朋友。”
說得相當自大,看起來客氣,實際上把自己擺放在社交的圓心,而且還全在他的掌控中。能到場的一大半都是A級,少數超A級,沒有B級以下。人人都是天之驕子,自然得不到信服,有半調侃半譏笑的聲音響起來:“你誰啊?”
臺下哄笑。
男人沒有半點惱怒:“也許有人已經聽說過我的名字。沒聽說過,也沒關系,從此以後,你們都會記住。”
和上一句的玩笑性質不同,這句話甚至已經有幾分壓迫的意味了。下面明顯有人不滿起來,會場議論紛紛。
擡起的袖口滑下,露出左手腕一塊價值連城的法穆蘭手表,鑲着和他眼睛同樣顏色的藍寶石。在短暫的停頓以後,他不慌不忙:“請允許我自我介紹一下———我是埃隆,埃隆·哈瑞斯。”
此話一出,氛圍完全變了。
有人不認識這張還算年輕的面孔,很正常。
但在座的,不會沒有聽說過「埃隆」和「哈瑞斯」這兩個名字的。
正如先前的雌龍們所言,不管是「埃隆」還是「哈瑞斯」,堪稱如雷貫耳。在近一二十年中,合縱連橫,排兵布陣,吞食無數不起眼的小團體,如同滾雪球一樣越滾越大,在很多人根本沒在意的時候,已經長到了可以稱霸一方的地步。
只不過,無論是埃隆,還是哈瑞斯,更多的只聽說過名字和事跡,真正見過他的人并不多。
此時此刻,揭曉了謎底,原來埃隆和哈瑞斯是同一個人!
其他家族,或許是族長和族民,或許是領導和下屬的關系,但埃隆不同,他所吸納的每一條龍,都是他最虔誠的信徒。
當他亮出身份以後,立刻有龍伏地以表恭敬,而且那副宛若參見神祇的模樣感染了越來越多的人。
可以說,完全不需要多費口舌,埃隆光是道出自己的姓名,就已經獲得如此效應。
如果先前還有所懷疑,眼下山呼萬歲的場面,足以讓任何人确信,埃隆就是下一個萬衆所歸的領袖。綿亘幾千年的巨龍勢力,終于要迎來大洗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