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霧裏看花5
第五十五章 霧裏看花5
他還不算是我的愛人
“幾位, 跟我來。”
阿爾瑟攏起紗袖,做了個「請」的手勢,四面八方伸來翠綠的藤蔓攀上他們的四肢, 看起來纖弱得不堪一擊,卻穩穩地将幾十公斤的成年人托舉至半空, 跟在阿爾瑟身後向上升去。
一路上穿過無數枝枝蔓蔓, 還能窺見層疊葉片外更廣闊的景象。寧延年小聲贊嘆道:“哇,豌豆電梯诶!”
他說得很形象,視野比有透明玻璃的觀光電梯更直白,但升空的速度和平穩度毫不遜色。
小溫也覺得自己的眼睛不夠看了, 在經歷過險惡的巨蜘蛛和大蝌蚪以後,能這樣安心瞭望天地間的絢麗美景,之前的苦難也都變得值得。
只有季辭, 薄薄的嘴唇抿成一條線,沒有半點即将參透通天豌豆秘辛的興奮。剛才少女點破他「想要找一朵花」之後,他就一直神色緊繃,警戒程度上升好幾個等級。
幾分鐘後, 他們停在類似露臺一樣寬廣的「樹冠」上。「樹冠」并不是一個準确的描述詞彙,畢竟豆科草本植物是沒這個結構的;但這兒至少有百來平米, 還有好些座藤蔓編制而成的精致樹屋, 錯落地挂在空隙裏, 随着微風吹拂柔和地搖晃。
屋子們的窗口開着花, 撥動花瓣的效果就和拉窗簾差不多。女孩子天生擁有更細膩的直覺, 小溫總覺得窗戶裏好像有人……或者不是人, 許多雙眼睛在打量他們。
那些目光和阿爾瑟一樣, 并非惡意, 只是純粹的好奇。畢竟, 按照之前加西亞的說法,人類在秘境森林絕對是稀客,他們的窺探就跟去動物園裏看猴子差不多新奇。
纏在身上的藤蔓放開了他們,不僅沒有留下紅痕,還讓疲憊的手腳都恢複了力氣。秘境森林的法則的确神奇。年輕人們活動活動手腕,阿爾瑟領着他們走進樹屋中最大的一間,裏面倒不算特別,跟人類的卧室差不多,有桌有床,只不過全由最最天然、幾乎無後期加工的草木制成。
少女轉過身:“請坐。”
*
她身上的藤蔓也消失了,說話間依舊沒有開口,但字字句句落在耳朵裏清晰且動聽。人類暫時還沒弄清楚發聲原理。
阿爾瑟從窗外摘下三片嫩黃色的花瓣,裏面盛着晶瑩的液體,散發着幽幽清香,遞給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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嘗了一口,甘甜清冽。小溫腦海裏突然冒出來一句女孩兒們之間很流行的話,「仙女都是喝露水的」,這下可算是見到原型了。
少女有着和豌豆相似的淺綠瞳孔,不同光線下變幻成不同的色澤,有的角度如同最上等的貓眼石。季辭接過花瓣茶杯,并沒有喝,盯着她的眼睛,單刀直入:“你為什麽會知道我的目的?”
阿爾瑟似答非答:“自然是萬物的母親。母親會傾聽所有孩子的心聲。”
直接就把自己當媽媽了。說她給自己擡咖,太過人類用語;說她裝神弄鬼,也不準确,畢竟妖精本身就是鬼神的一種;但季辭實在厭倦了高深莫測的态度,并不廢話:“請問,您知道它在哪裏嗎?”
都已經有點兒不耐煩了,卻依舊用着敬語,還真是有意思的孩子。阿爾瑟抿嘴一笑:“告訴我,它的名字?或許秘境森林的神靈會有所感應。”
先是萬物之母,再自比整座森林的掌控者,就算是寧延年也覺得有點兒過了。
阿爾瑟像是讀心似的,看向他:“不是哦,我當然不是偉大的森林之神,我只是祂虔誠的子民。”
“銀焰。”季辭不再隐瞞,“您聽過嗎?”
阿爾瑟自己也盛了杯露水,捧着花瓣的動作一頓,瞳色凝成更深的綠:“金色的小星星———那樣子的銀焰花嗎?”
描述有點兒跳脫,但季辭确定他們說的是同一種,點點頭。
阿爾瑟問:“為什麽?”
季辭并不避諱:“我愛的人受了很重的傷,至今昏迷不醒。他需要它來救命。”
出櫃出得猝不及防,一旁的寧延年張了張嘴,剛想說他們要救的不是許先生麽,怎麽到阿辭口中像生死相依的戀人似的———他猛然意識到什麽,震驚地看向旁邊的小溫,後者頗為同情地點了點頭,徹底颠覆了可憐的小寧同學的世界觀。
樹精沒有在意這邊的少男心的三觀地震,接着問下去:“你的愛人,也是人類嗎?”
“不。”季辭給了否定的答案,“他還不是我的愛人,只是我愛的人。并且,不是人類……他是龍。”
阿爾瑟神色未變:“我知道了。自然是所有物種共有的,無論是人類或者其他。你不是為了自己的私欲,而是挽救他人,我想,無私是種可以知曉銀焰花下落的品質。”
又開始來這一套神神叨叨的。不過季辭也能理解,以前聽大哥提起過,銀焰花于巨龍而言過于珍貴,也太過稀少,發生過倒賣、哄擡和流血事件。若是樹精沒有撒謊、真的清楚銀焰花在哪裏,她的确有職責去守護它,不落入奸人之手。
但他還是留了個心眼:“你如何證明,你真的知道它在哪裏?”
寧延年也終于緩過神來,幫腔道:“對啊對啊,我們怎麽相信你?”
少女人畜無害地笑眯眯道:“你們可以不信。但代價是踏遍整個秘境森林,都不會尋見它的蹤跡。”
*
盡管并不想毫無條件地相信阿爾瑟的話,然而後者說得沒錯,除了交付信任,他們別無他法。
至少,到現在為止,通天豌豆藤是進入秘境森林以來,唯一一處沒有出現想要獵殺他們的怪物的安詳之地。
按照阿爾瑟的意思,她現在就知道被樹精稱作「金色的小星星」的銀焰花的确切位置,不過需要他們完成某項測驗,才能帶他們去見它。
然而她既不說考驗的內容,也不講通過的規則。
寧延年大呼被騙:“這不是耍我們麽?”
對漂亮妹妹的一見傾心神魂颠倒,已經在阿爾瑟三番四次的打啞謎阻攔下愈發消退。雖然有點兒饞人家的美貌,自己好歹還是個清醒的小夥兒。寧延年滿意地想到。
季辭倒是冷靜:“沒有具體的內容和評定方法,就說明一切都在你的掌控之下。這不公平,并不能算是考驗,任何測試都應當有判定細則。或許你只是想為難我們。”
“好吧。”人類好像沒那麽好糊弄,少女嘆息道,“看在溫這麽可愛的小姑娘的份上,破例給你們點提示。”
一旁的小溫:“……”
阿爾瑟看向季辭:“是誰讓你們來?”
“我愛的那個人,他的祖母。”
“那麽也是龍了。她為什麽讓你的這兩個朋友來?他們都是人類,人類太柔弱了,秘境森林裏的任何食肉者都可能吃掉你們。”
季辭遲疑片刻,還是如實回答:“她說了只有特定條件的人,才能見到銀焰花。我的朋友們就是這樣的人。”
阿爾瑟循循善誘:“什麽樣的條件?”
“忠誠的溫情,無畏的赤子之心,不設限的愛。”季辭一字不差。
“答案正在其中。”少女淺笑,“你們有一天時間,明日落日時分,會再見到我。希望你們能交上一份滿意的答卷。秘境森林祝福你們。”
她的聲音越來越輕,年輕人們的眼前驀地出現大團大團或深或淺的綠色,什麽也看不清。等到它們重新消散後,阿爾瑟和樹屋不見了,豌豆藤也不在,他們回到濃霧的原點。
*
季辭看了看自己的手腕和腳腕,都纏上細細的藤蔓。活動了一下,身體輕盈有力,再也沒有之前草地徒步時擡不起腿的負重感,無論是跑是跳都輕松了許多。
這就是阿爾瑟所說的「秘境森林的祝福」嗎?好像是個還不錯的buff。
“「答案就在其中」是什麽意思啊?”寧延年摸不着頭腦,“阿辭你說的那些排比句,又是什麽意思?”
小溫用指尖摸了摸藤蔓的葉子,它們像含羞草一樣收起來:“是不是,說的我們?”
“忠誠的……什麽什麽來着?”
“溫情,赤子之心,和愛。”季辭簡略地回答。
“對應我們三個嗎?”
“是。”
小溫想了想:“她的意思,是不是要我們證明,各自是符合條件的人選?”
“大概是這樣。”
寧延年不解:“可這些都好抽象,要怎麽證明?我知道跑得快跳得高怎麽證明,成績好怎麽證明,但是溫情、赤子之心和愛———寫作文麽?”
自然不會是寫作文,只是季辭同樣不清楚,怎樣才能證明他們是這樣的人。
連他辭哥都不知道,寧延年就更沒頭緒了,嘟囔道:“不想幫我們就不幫呗,還非得整這些幺蛾子為難一下,沒勁。”對美少女的濾鏡算是徹底碎了。
肯定不會輕輕松松,季辭想,不然要是誰都符合條件、誰都能找到,銀焰花也不會如此稀缺。幾百年小舅獨自上路尋找時,一定也不是哪裏就正正好好存放着花種等待的。
現在的問題在于,他小舅一個人能夠證明的事兒,他們三個人,要怎樣通力合作去完成?
小溫擔心道:“要不然我們還是先走吧,想出方法前,得确保安全。”
也是,眼見着森林裏暗下來,手表顯示的外世界時間也已經傍晚,他們在日出後沒多久抵達,經歷巨蜘蛛、蝌蚪、豌豆藤一列的挑戰,也差不多是晚上了。
夜晚的森林會加倍危險,這是所有人都知道的常識。連大白天都死裏逃生好幾次,更別說許多真正恐怖的食肉動物都是夜行性的,救人之前先自救,活命要緊。
“我們睡在哪兒呢?”寧延年問,“阿辭你不會背包裏還能掏出個帳篷來吧?”
季辭轉了轉手腕,藤蔓像是在回應他似的歡快地抖了抖葉子,他緩緩道:“你們不覺得……完全不累嗎?”
*
寧延年和小溫一愣,也看向各自手臂上的藤蔓。他們的确有進餐過,季家準備的那些能量蛋只能解決溫飽,不能恢複體力;然而他們逃亡一整日,現在卻沒有絲毫疲憊。
——看來,阿爾瑟給予的「森林的祝福」,除了在力量、速度上加點以外,還同時兼具回藍回血的效果。換言之,他們不需要在晚上睡覺來保存和恢複體力。
是好事,避免了紮營的麻煩,和美夢之中成為盤中餐的慘劇;也壞在需要全天候高強度打工做任務。
樹精随手将他們傳送過來,也沒告知地點。這兒既不是最開始的玫瑰園,也看不見通天豌豆莖,倒是和乘坐豹鲶時看見岸邊的淡藍色藤蘿有點像。遠觀的确绮麗,湊近了可就沒那麽有趣了,哪哪兒都可能暗藏殺機。
天色越來越黯淡,霧氣也越來越濃,深吸一口肺部都有些冷冰冰的不适。阿爾瑟沒有附贈他們強化夜視力的buff,三人還在商量着朝哪裏走,忽然傳來一陣哭聲。
弱弱的、小溪流一樣時斷時續。不仔細聽,根本發現不了。
三人互相看了看,确定不是自己的幻聽,或許試驗正式開始了。他們大着膽子尋找聲源,最終在一棵藤蘿下發現了背對着他們的身影。
是個人……嗎?
季辭主動發問:“你還好嗎?”
他連問好幾遍,那個身影總算停止了哭泣,站起來轉過身看向他們。
不,準确來說,是飄了起來。
蒼藍的花串垂下猶如冰淩,即使在夜色中也能清楚地看見,花串就這麽從「他」的身體中直直穿了過去。
透明的。
“鬼、鬼……”寧延年指向「他」的手指顫栗,倒吸一口涼氣,本以為已經淡定不再會瞪目結舌,還是高估了自己,驚恐萬分地尖叫,“是鬼……鬼啊!!”
他雙眼一翻,暈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