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Anyone
Anyone
冬港博物館實地勘察工作,黎書行全都是親力親為,到實地考察落實。頻繁來回折返路程,加上最近幾天天氣陡然降溫,最後生病在醫院打點滴。
挂了兩天點滴,身體剛有好轉,又重新跑回研究院開會。
趁着晚上放學有空,路黎坐公車去醫院幫父親拿處方藥。
在窗口取完藥,路黎轉身離開醫院,到路邊站點等公交車。還沒有走到路邊等車的站點,看見邬樹騎着變速車,從醫院大門內繞過路口離開。
因為是在轉頭的一瞬,路黎只覺得身影有些熟悉,便多看了兩眼。
邬樹可能也感覺到有人在看自己,往旁邊随意瞥了一眼,看見路黎在路邊站點等車。他的眼中劃過十分驚訝的神色,猛然握住手剎停車。
“路黎?”邬樹叫她的名字。
路黎朝邬樹點了下頭,反應過來熟悉身影是邬樹。
邬樹似是回頭看了眼身後的醫院,然後問道:“你怎麽在這?”
路黎:“我來藥房拿藥。”
她大約知道邬樹來醫院的原因,上次在學校他說過,方可櫻後來也說了一句,他奶奶常年住院。
說話間有兩輛公交車駛過,身旁有上下車的人群。
等到和邬樹打完招呼,聽他問自己要坐哪一班車。
路黎說:“186班。”
邬樹一愣:“……剛剛過去的那輛就是186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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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黎“啊”了聲,蹙眉說道:“不是86班嗎?”
轉身看向公車站欄上的班次,這個站點沒有86班經過,只有186班經過停留。
路黎有些沮喪地聳了下肩,186班公車是老線路,公車也還有一定年頭,車後面又貼有gg橫幅,看的不仔細就容易錯過。
邬樹對這片的公交站點熟悉,對路黎說道:“你如果着急,可以步行過了前面那個十字路口,然後向右轉再走幾十米就是站點,坐79路可以到咱們學校門口。”
醫院門口這條路,這個時間點堵車嚴重,地圖都顯示路段是深紅色的。邬樹說的那條街,不像這邊擁擠嚴重。
只是路黎輕微有些路癡,從來沒有走過的路,她不是很有信心能準确找到。
邬樹說:“我帶你過去吧,正好我也要走那邊。”
路黎沒有拒絕邬樹的好意,兩個人通過十字路口,看見他說的那個公車站點。
路上邬樹随口問道:“最近還在練短跑嗎?”
路黎:“每天晚自習前會去跑一跑。”
一問一答過後,兩人又陷入沉默中,但是好在79路公車很快駛來。
就在路黎馬上要上公車的時候,等在身旁的邬樹出聲講話,聲音中帶着故作輕松的笑意。
“下個月我準備去省體校,不在南中念書了……”邬樹說到這裏語氣一頓,然後才又說道。“……運動會我也許不在,沒辦法給你…們加油了。”
忽然聽見如此突然的消息,路黎不禁愣在原地,驚詫回頭看向他,一時之間不知道說什麽,口中問出已經确有答案的問題。
“你……要去省體校?”
前後的人流擁她往前走,路黎踟蹰起來,不知該錯過這班車,還是登上等來的公車。
邬樹微笑着點頭,他抿嘴笑着的時候,臉頰竟有酒窩。同學們一直說他是陽光運動型校草,大概與他笑起來有可愛酒窩有關。
“上車吧。”邬樹朝路黎招了招手。
正是下班高峰期,公車上人流擁擠,路黎站在靠近前門的地方,伸手牢牢握住旁邊的鐵杆。
車門阖上的時候,路黎透過車門玻璃,看見邬樹站在原地撐着車,依然沒有離開。他站在地上也望着她,唇邊也還未散去的笑意。
從醫大附院到南濱中學的路段不長,為了串聯起更多的站點,繞遠了一段路程,但是車上一直站滿了人。
車內人聲吵嚷,聊天交談的聲音沒有間斷過。在這已經十分熱鬧的環境中,路黎依然感覺到孤獨,還有心裏揮散不去的空涼。
她以為這些年南遷北徙,自己對分別早已麻木不仁,但是沒有想到內心還是會有波動。
時間還沒有走到明年六月,但是離別的氣氛已經開始渲染。
我們急于逃離當下泥淖困境,期待來日的新生和自由,又心生不舍頻頻回頭,卻終将被時間推着倉促向前。
不得不接受,不得不往前走。
這是青春中的疼痛,也是生命中的陣痛。
陳淮越出國比賽回來,發消息說一起聚聚,路黎這才意識到已經有半個月沒有見過他。
錦标賽第一站比賽,他輕輕松松站上領獎臺。“輕輕松松”這四個字是他自己随口的玩笑話,但是路黎在網上翻了半天,最後在職業方程式賽車論壇裏面,好不容易找到賽車愛好者上傳的比賽現場視頻。
第一次跑亞洲錦标賽就登上領獎臺,怎麽可能是輕而易舉的事情。陳淮越全程和前後的車手拼殺得很激烈,有幾次差點發生碰撞,甚至還有一次他幾乎要被旁邊的賽車擠上圍欄,賽車前方的鼻翼被蹭掉一塊。
聚餐的場合,路黎向來話不多。陳淮越多次看她,瞧出她心不在焉的狀态。聚餐結束,他有意追上路黎,說順路送她回家。但其實他家在城市的另一角,實際地理位置當然是不順路的。
路黎說:“已經很晚了,你回家吧。”
陳淮越抿嘴輕笑,似乎有些不滿:“半個月沒見,多一句話都不和我說。”
路黎說“沒有”,只是他訓練比賽長途奔波,回來就和大家一起聚會,明天還要早起上課,想讓他早點回家休息。
還沒有等她說原因,不想陳淮越垂下眼眸,烏黑深邃的眼中透着認真,望進他的眼睛裏像是能看見他的心底。
“如果你是擔心我沒休息好,那我要告訴你,多見你一眼比睡覺管用。”
陳淮越說的坦坦蕩蕩,帶着一貫的低沉散漫語調,尾音上挑勾着笑意。路黎覺得自己的一顆心,在溫柔的夜色中被驀然收緊,然後又被小船載入蕩漾的水波間,飄飄悠悠的,令人腦袋有些發暈。
路黎的臉頰飛起紅雲,她轉身就加快步伐朝身後的路走,身後人追了上來。
陳淮越故意挑出話題,憋着壞問道:“我回來怎麽一點看不出你高興?”
雖然是憋着壞玩笑地問她,但也是真的察覺她的心情,至少不像他以為的那麽高興。
路黎身形一頓,側眸看向他,聚餐的時候他就經常看向她這邊,原來是覺得她不開心。
路黎說:“我高興。”
陳淮越順着她的話,說道:“但你有心事。”
路黎也沒有否認,她确實有心事。這些天閑下來發呆,腦海中總會浮現他比賽時輪胎和地面摩擦出火星的畫面,想起賽道中那些出事故冒出濃煙的賽車,還有她在論壇看到的那些嚴重的賽車事故總結帖。
那個總結帖很長,有黑白相片也有近幾年的彩色高清相片,配之以何年何月何人于何地何種原因發生的文字說明。
路黎看完整篇帖子,只覺得全篇只寫了四個字:車毀人亡。
這四個字,在腦海中不可避免地和她熟悉的名字接觸在一起。她每每不禁冷顫,感覺毛骨悚然。最後只能搖頭告訴自己,不會的,不可能的。
路黎仰頭望向陳淮越,猶豫了片刻,還是決定問他:“你為什麽喜歡賽車?”
陳淮越勾唇笑了下,一副吊兒郎當的得意模樣,刻意咬重字音,含笑垂眸對上路黎的眼睛,眼神暧昧地說道:“對我這麽感興趣了?”
他還想說,看出來這回是真想我了,但是話到嘴邊,還是選擇正經地止住。
街上正是夜生活最熱鬧的時間,來來往往的行人很多,下班後約會的情侶從他們的身邊經過,很像他們也是其中的一對。
就是這個瞬間,突然很想長大,願意承擔傷痛接受分離。
路黎冷不丁地回答:“是。”
陳淮越挑了下眉,懷疑自己的耳朵聽錯了,他有點不相信地挑了挑眉,又重新問了一遍:“是什麽?”
“對你為什麽喜歡賽車,這個問題感興趣。”路黎将回答補充的更為完整。
陳淮越一直兩手插兜,走在路黎的身邊,聽見她的這句話,認輸地耷拉下肩膀,無奈地輕笑着嘆了口氣。
“我輸給你了,一點當都不上。”
說完轉頭看向路黎,她也正側眸望着自己,那雙靈動清澈的小鹿眸中藏着淺淺笑意。
陳淮越突然想到一句話,忘了誰說過的,人活着不就是為了某個瞬間嗎?他活着就是為了擁有足夠多當下這樣的瞬間。
“小時候每天都被強迫練琴,雖然我也不讨厭鋼琴,但是被強迫做一件事情就會逼到心裏想反抗……”他開始敞開心扉,娓娓道來幼年時的事情。“有天我剛因為練琴被我爸狠狠揍了一頓,我姑姑覺得小孩挺可憐,就帶我去卡丁車場玩,從那我就愛上賽車了……”
愛上把所有人甩在身後的感覺,也愛上把所有不開心都暫時從腦海中摒棄的感覺。
陳淮越微挑眉峰,語氣玩笑:“我姑姑是位女賽車手,我算是繼承了她的衣缽?”
路黎:“你那時候幾歲?”
陳淮越:“四歲。”
路黎想要說的話,被他的回答堵在嘴邊,她便沒有再繼續問下去。
原本想要問他,除了賽車還有別的夢想嗎?有可能放棄成為賽車手這個夢想嗎?
陳淮越看出路黎的欲言又止,他伸手輕輕扯住她的手腕,停住腳下的步子。
路黎被忽然拉住手腕,略微驚愕地看向陳淮越,纖長濃黑的眼睫侵襲一汪水泠泠的眸中。
陳淮越幽黑的眼瞳暗了暗,衣領咫尺上方的喉結不自覺地上下滾動了兩下。
他很想吻她。
“可以告訴我,你今天心不在焉的原因嗎?”陳淮越壓抑着跳動的思緒,盯着路黎,眼神熾熱而深邃,沉聲冷靜問道。
路黎遲疑了許久,緩緩說出口自己這些日子的擔心,“我在論壇看到了賽車事故的帖子,我……知道我應該為你的勝利開心,但是我又……”說到最後,眼中的那一汪水更深,連聲音中也滲入濕意。
為你擔心。
雖然沒有女孩沒有将話完整說出口,但是他心下全然已懂。
陳淮越擡手輕輕地揉了揉路黎的發頂,放柔聲音和她解釋:“現在的賽車已經做了很多項安全措施,保護我們的人身安全。我穿的賽車服也有隔熱阻燃的作用,不用擔心……”
路黎聽得專注,臉上緊張的神情稍緩和了一些。
“有你擔心我,我在圍場上一定會加倍小心。”陳淮越察覺到面前女孩的神情變化,心中又柔軟幾分。
路黎不放心地叮囑了一句:“你要時刻注意安全”
陳淮越收起平常懶洋洋的姿态,承諾的語調十分鄭重:“我時刻想着你和我說的話。”
路黎不同意地搖頭:“你比賽時要專注,這些話都不要想。”
陳淮越笑得大聲,心裏美到不行,他握着路黎的手腕,小孩子般地搖晃了一下,然後認真說道:“好,我專注。”
因為有你為我擔心。
第一個要告別的人出現,之後的離別也漸行漸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