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蘭漪(8)
蘭漪(8)
傅家別莊這幾日都靜悄悄的,傅元柏每日裏忙着尋訪往年舊識,而喬氏則只呆在自己的屋裏,至于那傅晔,自從跟紀舒窈的婚事黃了後,整個人就跟脫缰的野馬一般跑得沒了蹤影,仿佛上京這一趟就是為了游山玩水一樣。
而傅景時為了引蛇出洞,索性以遇刺重傷為由,閉門謝絕了所有訪客,這其中就包括了靖安小侯爺元潤和。
同樣是在傅景時的書房外,同樣面對着一張死氣沉沉的冰塊臉,熟悉的情景讓元潤和幾乎沒了脾氣。他在院門口來來回回地踱了幾遭,瞥見晏集眼皮都沒擡一下後,只得停下來,雙手叉腰沖着他道:“你就說,怎麽才肯放小爺進去?”
晏集目不斜視,“公子吩咐了,不見客。”
“嘿!”又是這一句!
元潤和被噎得臉色都沉了三分,心裏頓覺自己是吃飽了撐了才跑到這邊來受氣,他傅景時算個什麽人物,也敢三番五次給自己沒臉?
越思越想越氣惱,元潤和黑着臉掉頭就走。
然而還沒走出三步遠,他就又自暴自棄地自己走了回來,“你連裝個樣子哄一哄小爺都不行?”
晏集依舊沒有分半分眼神給他,目視前方,這回卻連唇都懶得動一動了。
二人僵持不下間,有一青衣小厮神色匆匆地從外頭跑了進來,瞧見元潤和也顧不得行禮問好,只徑直快走到晏集跟前,在他耳邊小聲說了幾句什麽。
元潤和隐約聽見了“相府”和“糖葫蘆”兩個詞,含含糊糊的,正納悶着,就看見晏集那萬年不變的冰塊臉出現了松動。
趁晏集進屋回話的空檔,元潤和便湊到了那小厮身邊,邊用扇子遮住臉,邊悄悄地問他:“這相府難道有什麽公案不成,怎的還扯上了糖葫蘆?”他沒記錯的話,所謂的糖葫蘆不過就是尋常的山楂果外頭裹了層蜜糖,然後用竹簽一顆顆串連而成的一樣平民吃食罷了。
青衣小厮低着頭,眼觀鼻,鼻觀心,竟也不答話。
元潤和見了當即俊臉一繃,沉聲道:“小爺看在你家主子的面上不動那冰塊臉,你竟也學着不把小爺放在眼裏?”
元潤和常在傅景時身邊轉悠,別莊裏的下人們見慣了他嬉皮笑臉的模樣,這會兒見他繃臉露出不悅之色,一時不由得亂了方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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靖安侯府的小侯爺,哪裏是等閑惹得起的?
青衣小厮心裏叫苦不疊,面上卻只得恭恭敬敬地道:“小的不敢。”
“那還不如實招來?”元潤和稍稍緩了緩臉色。
青衣小厮擡眼飛快地瞥了一眼書房緊閉的門扉,腳下步子挪了挪,把聲音壓得極低,幾乎是用氣聲說道:“早起宴爺吩咐小的尋了平安街如雲酒鋪的丁三,花錢請他扮作賣糖葫蘆的小販去相府門前叫賣。”
“……”晏集聽命于傅景時,絕不可能擅自行事。那傅景時整這麽一出,葫蘆裏究竟賣的是什麽藥?
元潤和并沒有疑惑得太久。
青衣小厮自顧自地繼續道:“糖葫蘆賣是賣完了,可不知怎的,武敬侯這會兒又打上了如雲酒鋪的門,丁三這才暗地裏托人來求救呢。”
聽到武敬侯的名號,元潤和突然福至心靈,一下子就明白了過來。
“嘩”地一下收起折扇,以扇柄支住下巴,元潤和笑得意味深長起來。
當初信誓旦旦說不娶人家,才過去短短三個月就忙不疊地去大獻殷勤。可惜啊,傅景時消息不靈通,這位新晉的武敬侯雖然脾性溫和,但是卻極其護短,最容不得旁人惦記自個兒的妹妹。
傅景時這一出算計殷勤,瞧起來果然是不奏效的。
元潤和想着,倒有點兒好奇好兄弟這會兒的神情來。
恐怕比起冰塊臉來還要冷上三分罷?
書房裏,聽了晏集轉述的話以後,傅景時只微微皺了一下眉頭,“可是尋錯了人?”
晏集搖了搖頭,拱手道:“屬下事先調查過,丁三以前做的營生的确是那個。”說着,頓了下,方試探着補了句,“不過他五年前開始經營酒鋪,許是手生了。”
傅景時颔首,問他:“如今丁三那裏是個什麽情況?”
晏集道:“武敬侯橫槍于酒鋪前,一沒動手二沒開口。”
可這麽一個戰場的“殺神”杵在小小的酒鋪前,還一臉不善,哪個還敢去酒鋪沽酒?因此不過半天的功夫,酒鋪便已是門可羅雀。
丁三是收錢辦事,嘴巴嚴實,沒敢跟紀天翊提及傅家,又沒法子送走那尊大神,倒是愁得頭發都白了幾根。
晏集一字不差地将青衣小厮的話給複述了一遍,待說到“險些白了頭”時,竟忍不住抽了抽嘴角。
傅景時屈指叩桌,不輕不重的聲響有一下沒一下,良久,他突然問道:“湖心島的事情追查得如何?”
“按着公子的吩咐,屬下這幾日把來莊子遞拜帖的人都查了一遍,并無異常。只是唯一奇怪的是,定國公府居然也送了帖子來。”
定國公府?
這可是京中數一數二的勳貴,在一幹富紳家送來的帖子裏,定國公府的帖子着實打眼。
定國公謝允,乃今上尚為儲君時在太學的,後來擔任過太子太傅,後來不知為何跟太子起了龃龉,竟主動辭了太子太傅一職,揚言要告老還鄉而去。然,今上顧念舊情,再不肯松口,反賜了“定國公”這一世襲罔替的勳爵予謝家。
自那以後,定國公謝允在朝中也開始大行明哲保身之道,再不肯插手諸位皇子王爺間的明争暗鬥。也恰是如此,才叫今上對他徹底放下心來。
傅景時自認從未跟定國公打過交道,那麽這一張帖子便來得有些蹊跷了。
晏集觑着自家主子的臉色,試探地詢問道:“其他的帖子屬下都已經悉數退了回去,定國公府的屬下卻不敢擅自拿定主意。”
傅景時點了點頭,“國公府的帖子自然是不能退的。”但也沒有讓國公府纡尊登門的道理。傅景時沉思半刻,收手起身,吩咐晏集道,“便從別莊庫房挑上幾本孤本,後日随我去國公府拜訪。”
“是。”晏集忙應下。
又見傅景時擡腳往外走,他連忙跟上去,不解地問道,“公子不是說,要閉府引蛇出洞嗎?”
傅景時勾唇一笑,腳下步子未停,只道:“毒蛇易引,狡狐難捉。你家公子的蹩腳伎倆早教人看破了。”
既然無人上門探聽虛實,可見當初行刺的幕後主使并非泛泛之輩,能隐忍至此,可見也是個能夠籌謀大事的人。而放眼滿朝上下,這樣的人又有幾個?
傅景時心裏有底,倒覺得如今的情形越發有意思起來。
晏集似懂非懂,但也不追問,“那公子這會兒是要去……”
“如雲酒鋪。”
屋子外頭,元潤和不僅把青衣小厮知道的事情都給套了出來,還忽悠着将人先給打發走了。
瞧見傅景時出來,他合扇拊掌,大笑道:“你到底還是坐不住了。”臉上一副“我什麽都知道”的表情,最終卻也只換來傅景時主仆的一記冷眼。
在傅景時跟前,元潤和從不知何為尴尬,說話也從奢望他給予什麽回應,便只顧循着自己的想法誇誇其談,“你和我說說呗,究竟是什麽時候瞧上人家紀三姑娘的?或者說,你做這一切其實都只是為了給你那便宜娘還有傅晔添堵的?畢竟啊……”指間一錯,折扇半開,他故作高深一嘆,“不怕不曾有,就怕得又失。喬氏得意不過月餘,連連遭了打臉,也是可憐見的。”
他素來說話不知遮掩,而且嗓門又一貫不小,這會子跟在傅景時身後往外走,竟也沒注意到花園裏還有旁的灑掃丫鬟在,又或許是注意到了卻不放在心上。因此,自然也不會知道,那丫鬟偷偷地把他這話轉給了喬氏聽,直接将喬氏曾對他的看重之意敗了個一幹二淨,甚至還被一并記恨了上。
從傅家別莊到平安街只隔了兩條巷子,穿過胡同巷,走了半條街,立在街頭,順着晏集手指的方向而望,一眼便能看到丁三酒鋪的招子。
那龍飛鳳舞的“如雲”二字寫得倒是頗具風骨。
此時的酒鋪前冷冷清清,即便有人偶爾經過也是步履匆匆,連往酒鋪裏瞄一眼的人都沒有。
傅景時視線投過去,很快就注意到那斜倚在門邊的高大身影。
錦繡衣袍,器宇軒昂,不是紀天翊又是哪個?
但見他抱臂而倚,似是百無聊賴一般,正用腳逗那圍着他打轉的小土狗玩,至于那丁三則是點頭哈腰,正一臉讨好的在與紀天翊商量着什麽。
傅景時靜靜地看了一時,擡腿走了過去。
“紀兄。”
聽見這一聲,紀天翊立時就擡起了頭,瞧見出現在酒鋪門前的一行人,他淡淡挑眉,至于別的意外情緒卻是沒有。“傅三公子可是叫我好等。”
聞言,跟在傅景時身後的晏集的眼風立即就掃向了一旁的丁三,而後者則是一臉無辜地直擺手。
丁三心道:“我可真是什麽也沒敢說啊。”
傅景時看向紀天翊,“既是如此,就由景時做東,請紀兄吃上一杯水酒。”
紀天翊道:“別指着我跟我家老頭兒一樣好糊弄,不是最烈的酒,可入不了本侯的口。”
言罷,二人相視一笑,竟是直接就離了酒鋪。
晏集随即跟了上去。
而元潤和則愣在了原地,良久,他回過神來,推了推一旁同樣目瞪口呆的丁三:“你可瞅明白了?”
丁三下意識地搖頭。
“笨吶。”
元潤和轉了轉手裏的扇子,快步也追着傅景時與紀天翊而去。
“阿彌陀佛,可算是送走了那位大神了。”丁三站在酒鋪的門口,确認人都已經離開了平安街,才雙手合十朝着東西南北四方拜了又拜,不提。
到了積香樓,傅景時吩咐掌櫃把當年酒樓開張之日埋入酒窖的女兒紅取了兩大壇出來後,才親自引着紀天翊上樓,入的依舊是“蘭室”。
十年的女兒紅算不得稀奇,但積香樓釀的酒素來與別處不同,單以這兩大壇女兒紅細論,最值得稱道的不在于其年份幾何,而是在于釀酒方子有所改良。故而,當掌櫃解開酒封的時候,醇厚濃烈的酒香霎時間就溢滿了整個雅間,甚至蘭室之外的其他雅間都有賓客開始打聽起來。
傅景時執壺斟酒,敬了紀天翊一杯,“昨日之事,是景時連累了三姑娘,改日定當親自登門謝罪。”
紀天翊顧不得品嘗已經送至唇邊的酒,趕忙道:“可別,本侯才将這事兒攬下,你上門去可就是不打自招了。”
傅景時道:“這不妥。”
紀天翊仰脖飲盡杯中酒,先是贊了句“好酒”,方才眯着眼看向傅景時,狐疑道:“說句實話,你當真要娶本侯的妹妹?”
傅景時愣了下,颔首。
态度之淡然自若,不僅教一旁的元潤和瞠目結舌,就連紀天翊都有些始料未及。
他不由審視起面前的男人來。
生得龍章鳳姿、霞風月韻,可眉目冷凝偏生幾分沉執之氣。他身在南境多年,但對傅景時這一名字卻并不耳生,臨王最常提起的除了發妻傅幼瑩以外,便只有這個小舅子了。
紀天翊還記得,不久前臨王說的那句評價如今的傅景時的話:“不肖少年,卻是心如深淵。”
而他幾次與傅景時打交道,也能察覺出其人絕非一般的富家子弟。
紀天翊摸不準傅景時對胞妹的心思,所以一直以來,對于紀蘭漪跟傅景時的婚約也都态度暧昧。
“傅三公子如今卻也看得上相府女了?”紀天翊盯着傅景時的臉問道。
傅景時卻道:“紀兄錯了。”
“哦?”
“當是,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這一句話聽起來耳熟極了。
紀天翊稍一擰眉便想了起來。
上元那晚,一樣是在這間屋子裏,他代妹退換信物,傅景時也是用這句話堵了回來。
兩次的話一模一樣,但又有些不一樣。
這一回,傅景時說得格外認真,格外擲地有聲。
紀天翊試圖從他眼底面上尋出些算計的破綻來,無果,心裏卻陡然松了一口氣,再迎上傅景時的目光時,他的眼裏更多了些真摯的笑意,“有你這一句,婚約一事我決不插手。”
“欸,這不成罷?”一直沒開口的元潤和聽了這話終于忍不住出聲,他道,“武敬侯若是不插手,這婚事還能成麽?”
上一回傅家人登門,可是被紀相爺端茶掃地出門的,坊間早就傳遍了。
紀天翊道:“成與不成,不在本侯,亦不在兩家長輩,而在于傅三公子如何想,在于舍妹如何想。”
“那三姑娘對我們景時印象如何?”問這話時,元潤和的眼睛都亮了起來,帶着幾分八卦的光彩,竟是連邊上傅景時橫過來的眼神都顧不得理會。
紀天翊嘴角笑意稍斂,看向眼前這位似乎不怎麽着調的靖安小侯爺一眼,語氣愈發溫和,“小侯爺這話怕是不妥的。”
擅問閨中女,怎麽說都不太合乎規矩。
元潤和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不由得縮了縮脖子。
傅景時這才又斟了一杯酒,對紀天翊道:“婚約一事端看三姑娘心意,她若首肯,景時自當攜聘禮登門求娶,若佳人無意,自當将庚帖信物完璧歸趙。”
話說得進退有度,然眼底卻盛滿勢在必得。
而紀天翊并沒有留意到。
不過這終究都會變得不重要。
因為待一行人暢飲大醉清醒過來以後,所有的事情早已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傅紀兩家懸而未決的婚約公案最終在歸元寺普惠方丈的批語裏一錘定音。
- 否極泰來,福澤連綿。
- 佳偶天成,與世無雙。
不論宿醉醒來的紀天翊和傅景時聞聽此詢作何感想,那元潤和被自家老爹一頓抽打教訓清醒後,聽自己的小厮說了這事兒後,第一反應就是,“傅景時這厮當真狼子野心!”
與傅景時相交近十年的靖安小侯爺,頭一回錯怪了自己的好兄弟。
傅·大豬蹄子·景時:這回可真不是我幹的。
我說過了,截至目前為止,唯一知道情為何物的只有臨王殿下一人。
至于傅景時,陷害女主在前,這是他洗不白的,而他自己本人對女主現在真的還沒到喜歡的地步,若真的要論,就權當是叛逆加占有欲罷,誰讓他是個大豬蹄子呢~
這本書似乎寫得格外糟糕,數據創了本扇歷史新低。
我反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