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掌中(8)
掌中(8)
元潤和笑着向喬氏道了聲喜,而後在她笑眯了眼的剎那,用疑惑的聲音問道:“不過方才聽夫人說,紀相爺不同意把紀三姑娘許配給景時,那不知這要和傅晔結親的紀姑娘又是哪一位呢?”
他面上的表情控制得極好,半點兒沒給人被冒犯的感覺。喬氏這會兒也正高興着,更不會去深思元潤和與傅景時的關系,見問便笑吟吟地道:“自然是紀家的大姑娘了。”說着,竟仿佛生怕元潤和還不知道她說的是哪一位紀姑娘般,她又添了句,“正是你們京都城裏出了名的相府雙姝中的一位哩。”
“哦—”元潤和也配合着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樣來,點頭道,“雙姝之名,如雷貫耳,那就恭喜夫人了。”
喬氏知道眼前這位小侯爺出身靖安侯府,平時出入走動的王侯世家,心想,他這身在京都見過辦完好顏色的貴人都說好,可見這門親事是做對了。
越想越高興,喬氏對着傅景時的态度都親和了許多,“景時,母親也知這事兒是委屈了你,可誰叫紀家就是看上了……”話說到一半,她又忙改口道,“不過,等回了晉陵,我親自做主給你張羅,挑一門頂好的親事。”
想到自家大嫂,傅景時面上浮現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意,難得應聲道:“既如此,可就勞母親費神了。”眼見喬氏一雙眼時不時地去瞥元潤和,眼底精光忽閃,傅景時便拱手道,“母親若無旁事,景時便先告退了。”
該顯擺的都顯擺完了,喬氏也懶得看傅景時在自己面前晃眼,便“嗯”了聲,緊跟着又叮囑了句,“年關将近,這裏也收拾得差不多了,明天就啓程回晉陵罷。”
她知道傅景時表面上看着對自己孝順恭敬,但背地裏卻是個有主意的。此番傅晔和紀舒窈的婚事,說到底還是從他頭上抹來的,要是他也惦記着相府這個岳家,從中作梗可就不是什麽好事了。
為免夜長夢多,喬氏自然希望盡早離開京都回晉陵去。
傅景時垂眼應下,拂袖轉身而去。
元潤和被抛在原地,冷不丁對上喬氏精光閃閃的目光,下意識地打了個寒顫,忙也拱手告辭,去追傅景時了。
“百聞不如一見,你那便宜娘可不是個凡角兒。”元潤和跟在傅景時的身後,一路上把喬氏提親的從頭到尾分析了遍,末了感嘆總結一句,擡腳正要跟進傅景時的書房,就被不知從哪兒冒出來的晏集伸手攔住了去路。
看着面前比自己稍稍高出半個腦袋的冷面侍衛,元潤和嘴角一抽,揚聲道:“晏集你看清楚我是誰,快讓開!”
晏集卻看也不看他一眼,雙眼直視院門,聲線平平地道:“公子沒讓你進去。”
傅景時有一規矩,他的書房沒有他本人的許可任何人都不能踏進去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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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潤和顯然也是知道這個規矩,因此對着晏集氣焰當場就減了三分。
“傅景時!你這個人也太不夠意思了!我可是堂堂靖安侯府的小侯爺,你這樣把我攔在外頭,信不信我回頭就找人來平了你這個書房!”元潤和當然不肯就此離開,默了一瞬,索性不管不顧地就在站在門口,伸長了脖子大叫大喊起來。
他這副模樣要叫他老爹靖安侯瞧見,百八十遍的家規是要抄上一抄了。
只可惜靖安侯這會兒不在。
晏集知道他的身份,能攔着不給他進門,卻不敢讓他閉嘴。
但,這人着實聒噪。
就在晏集的耐性即将被磨盡的時候,書房裏終于傳來了傅景時放行的許可。
元潤和清了清嗓子,得意地看了眼晏集,甩袖就踱進屋子。
傅景時正坐在裏間書案後頭寫着什麽,元潤和并不上前去,只在外頭的桌邊坐下,自己給自己倒了杯水,潤潤喉嚨後,才道:“你說你好端端的弄那麽個死人臉放在身邊幹什麽,也不嫌晦氣。”
元潤和從來沒在晏集手上讨到過便宜,對他意見很大。
傅景時筆下不停,聞言只淡淡地道:“熱鬧看完了還不走?”
元潤和又喝了一杯水,“讨杯水喝還不行?”見傅景時擡頭睨過來,忙又收斂了些,嘟囔道,“當兄弟的不是關心嘛。”
說着,見傅景時不搭話,他撇了下嘴,端肅了語氣,認真地道:“你真的明兒就離京了?什麽時辰走?”
許是對自己寫的東西很滿意,傅景時面上多了點不易察覺的笑意,連着說話的語氣也跟着溫和起來,“應該卯時末就動身,怎麽?舍不得我走?”
他難得開一次玩笑,卻只教元潤和覺得頭皮發麻。
連連擺手,“可得了吧,我巴不得你早點滾回晉陵去。”說着遲疑了下,他站起身走到書案前,稍稍壓低了些聲音,“早上出門的時候從我家老爺子那裏聽到一耳朵……”
頓了下,元潤和道:“邊關大捷,三皇子班師回朝,明天辰時初就能抵京了。依我看,你是不是晚點再走,跟他見見?”
話甫一說完,元潤和便注意到傅景時的眉梢眼角都染上了冷色。
“哎,當年的事情過去了這麽久,三皇子也自貶邊關五年,你不會還沒放下吧?”頓了頓,他又道,“況且那事孰是孰非,至今尚有謎團未解,你……”
勸說的話到了嘴邊,元潤和深深地嘆息了聲,到底沒有說出口。
傅景時這時卻輕笑了聲,道:“算了,不急在一時半會兒。”
态度并未像元潤和料想得那樣糟糕。
元潤和松了口氣,似是突然想起什麽,擡頭看向他遲疑地問道:“你這次到京都來,去見過她嗎?”
空氣霎時間安靜了下來,半晌只有屋外風吹竹枝的“沙沙”聲有一下沒一下地傳來。
傅景時的視線落向窗外,漸漸放空。
—
入夜,冬日的寒風更添了幾分夜的冰涼。
傅景時換了一身玄色的束袖錦袍,帶着晏集悄悄地來到歸元寺的後山。
不同于別的寺院後山,在歸元寺後山茂密的松林深處建有一座小小的宅院,雖然不起眼,但內裏的布景卻精致十分。
傅景時立在高高的院牆上,身影隐在夜色之中,目光沉靜地落在主屋燭火映出的身影上,良久,他卻縱身掠下院牆。
晏集上前道:“公子,要屬下去叩門嗎?”
傅景時搖了搖頭,道:“罷了,她既要清淨,又何必去叨擾,走罷。”
“是。”
主仆二人一前一後轉身,修長的身影在夜色裏逐漸模糊。
直到那身影消失在松林深處,那座宅院緊閉的院門卻倏地從內打開。身穿一身缁衣的女子在兩個小尼的陪同下緩緩地走到門前的臺階上,目光裏含着不舍,盈盈地望向遠處的松影重重。
“主子分明念着二公子,為什麽每次他來您都不肯見他呢?”缁衣女子右側的小尼不解。
自從她們陪主子搬進這松林別院,五年裏,二公子幾乎每隔數月就會來上一遭,每次來了也不進門,就那樣站在牆頭看幾眼就離開。主子呢,每一次知道二公子來了都很開心,明明想見得緊,可偏偏要躲着,等人走了又要在風口裏站上半晌。
“苓兒,我常常在想,當初如果聽了阿時的話,該多好。”那樣,她就還是無憂無慮的傅家大小姐。
被喚作苓兒的小尼聞言低下了頭,心下微嘆。
山明水秀的晉陵,真是教人懷念啊。
松林深深,故人身遠。夜風吹來,寒意入骨。
苓兒輕聲勸道:“主子,外頭冷,還是回屋吧。”
缁衣女子聞言點了點頭,轉身往裏走,走了兩步又停了下來,側首看向苓兒道:“你今日下山采買回來,是不是跟陳嬷嬷說了什麽?”
苓兒愣了下,忙道:“是的,山下街上都在傳,邊關打了勝仗,大軍明日就要到京都了。”
“……”
“主子?”苓兒小心翼翼地喚了聲。
缁衣女子回過神,彎唇柔柔一笑:“無妨。”
她目光似一汪沉寂的潭水,靜靜地落在院中昏暗的燈火上,恍惚中她仿佛又看到,一片花燈如海中,鮮衣怒馬的少年提着一盞兔子燈,俊面含笑,一步一步朝她走來,眼中柔情無限……到如今,兔子燈依舊,卻再也見不到當年人了。
五年了,你到底還是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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鎮守南境多年的紀天翊終于随着大勝班師回京的大軍一起回來了,消息甫一傳回相府,阖府上下皆是喜氣洋洋。
主子們是高興心頭肉終于舍得回家了,而下人們高興則是因為得了賞。
紀天翊随着三皇子一道會在辰時初進城,這消息一早就傳到了紀蘭漪的耳中。
彼時她正張琴練習先生剛教的曲子,聽完常嬷嬷傳的話還愣了許久。
哥哥啊……紀蘭漪歪着腦袋想了許久,記憶裏卻只剩下一個模糊的影子。
紀天翊離開得太久了,紀蘭漪只記得他每次出門都會跟自己帶一根糖葫蘆回來,至于旁的卻半點也記不起來了。
但是,或許血濃于水,那股子天生的想要去親近的感覺卻阻也阻不住,于是她看向樂呵呵的常嬷嬷,眨眨眼睛道:“嬷嬷,我明天可以去城門口接哥哥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