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尾聲
尾聲
袅袅炊煙升起,郊外一處農戶正準備着過冬的柴火。
一個老婦人從屋裏走出來,手裏拿着一沓沾了污漬,已經破損的紙張,她現在記憶力不好老愛忘事,不記得紙張哪來的了,看上面寫了字,她也看不懂,于是向正在拾掇柴火的老伴招招手。
“你過來看一眼,我今天整理的時候翻出來的,不曉得這些紙還要不要,有沒有用。”
老爺子放下手裏的活,拿一旁的布擦擦手,走過來時看這沓紙有些眼熟,“這好像是之前用來墊餐桌的,”他用手翻了翻,盡量避開了污漬較重的部分,“你看嘛,”他扯出一張紙,驗證了他的想法,“這一塊,我有一次夾紅燒茄子掉在上面的。”
老婦人看他打算湊上去聞,一臉嫌棄地拍開他的手,“讓你看看有沒有用,惦記上你那紅燒茄子作甚。”
“沒用,應該是你從哪收回來的廢紙。”老爺子迎着陽光,辨認着紙上面被油漬浸染地有些看不清的字,這些紙上有字也有畫,可能這些是屬于草稿紙之類的,內容斷斷續續的,不是很完整,什麽羅莎,芙洛明,聖明法庭等等,都是些看不懂的內容,他找到了一處還算比較長段的,慢慢念出來,“出逃日那天風浪很大,船上所有的人一同做了一個夢——後來,冥光坡上開滿了玫瑰,那裏有着全西弗斯城最美的日落。”
“這是寫的什麽東西?”老婦人不解。
“不知道,廢紙罷了。”老爺子搖搖頭,将手中的紙張遞回給她,“沒什麽用。”然後轉身又回去弄柴火。
老婦人接過,“行,我明天和那些塑料瓶子一起賣到回收站去。”
“我看算了吧,這些紙埋汰成這樣,又破又髒,回收站那老頭肯定不樂意收。”老爺子将兩三根柴添進爐子裏,“反正也沒多少,幹脆扔進去一起燒了方便。”
聽他這麽說,老婦人想了想也同意了,本就賣不了幾個錢,省得到時候還要斤斤計較。
火爐燒得正旺,橘黃色暖融融的火焰搖曳着,那一沓紙幾乎是扔進去的瞬間就被吞咽,化作灰燼,只剩下木柴燃燒發出的持續又均勻的白噪音,“噼啪”,“噼啪”。
色彩瑰麗的雲朵如同燃燒的畫卷在天邊展開,操場上的學生們贊嘆着這幾乎發生在每一天尋常又普通的美景,課業太多,日程太滿,他們鮮少有時間像這樣什麽也不做,只是靜靜觀賞。那些絢爛美麗的晚霞在他們的回憶裏,經常充斥着欄杆與窗戶,小小的一塊,切割整片天空,填入枯燥乏味的作業格。
“老班,今天成人禮,你有沒有什麽話對我們說呀,其他同學都在大會堂聽講話,就我們傻愣愣坐在這裏。”有人無聊地拔着身下的草,雖然不久前才筋疲力盡地實驗出了人工彩虹,但少年人的精力總不會那麽快就用完。
袁夢露出一個思考的表情,她不喜歡灌雞湯,不論是對自己還是對他人,“那你們想聽我講什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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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着的學生們有點愣神,他們一直被說教,從未問過他們想要聽什麽,袁老師可以算一股清流了,特別還是作為班主任來講,從不拖堂,很少聊與課堂知識無關的,就算是班課,也只是簡潔講幾句,然後讓他們自習。印象最深的還是那次,她給出了一個當時讓全班都很新奇的觀點——無數個漫長的日日夜夜,痛苦與歡樂都那麽真實可觸,僅兩三句單薄的意義就可以完全概括嗎?
“比如那什麽,”有人開始發言,模仿着聽來的說教語氣,拎出一句老生常談,“困難使人進步,挫折使人成長。”
袁夢抿嘴點頭,看似對這個說法表示相當同意,接着慢慢開口,“我的碩士生導師,一路研究都可以算是順風順水,直到碰上了我。我延畢一年,他比我還焦慮,相信我對他的挫折教育讓他受益匪淺,至少成功提高了他的抗打擊能力,也希望他在今後的學術領域也能百尺竿頭更進一步吧。”
很多學生臉上浮現出笑容,袁夢說得輕松,其實她自己在延畢的時候沒有好受到哪兒去,宏大敘事下的意義讓她喪失了動力,像陷入了一個泥潭,爬不出來卻也沉不下去,如果不是現實的各方面壓力,她恐怕要延畢不止一年了。
“老班,你會不會有時候覺得自己選錯路?入錯行?”突然有學生這麽問。
他們即将面臨人生中很重要的一場考核,包括選擇,所以對于這個問題,袁夢覺得自己應該小心回答,她沉思了一會兒,講道,“對與錯是一組對照詞,有錯才會有對。你們還記得嗎?關于對照組的設定要求。”
“除所研究條件對實驗的影響需要控制以外,其他條件必須保持一致。”有人搶答。
“沒錯。”袁夢肯定,“那麽關于路的選擇對錯,如果要驗證它正确與否,應該怎麽設計對照組呢?”這個問題太過新奇,以至于問出來的同時顯然收獲了一片沉默,她鼓勵道,“發動你們的想象力,不要限制于現實,這只是理論上的讨論。”
“對于選擇的路,用對錯來判斷實在是太絕對了,應該說哪一條是最适合自己的。”有學生開口試圖回答,“所以,要探究最适合自己的路,按照科學的方式,最好将所有選擇全部做一遍。”
“只要全做一遍就可以了嗎?”袁夢提醒其中顯而易見的漏洞。
“不是的,最好是在同一時間,而且最好...是同一個人,”學生皺眉,“就像平行時空下的選擇一樣。”
“是的。”袁夢接過話茬,“所以,從某種程度講,人們其實永遠不會知道哪一條是最适合自己的,因為同一時間只能選一條路,而且并不會很快得到答案。所以,選擇一條不知道結局好壞的路走下去,是所有人都會經歷的事情,走不下去的會說錯,走下去的也不一定會說對。”
看到他們有些人低頭不講話,袁夢語氣輕松勸解道,“有些事情只有你們親身經歷後才會懂啦,光聽我在這裏空講也沒什麽用。”
“我覺得應該選擇自己熱愛的路走下去。”有人提出自己的意見,“不然人生有什麽意義呢?”
“又要講到意義了嗎,真是經久不衰的話題呢。”袁夢呼出一口氣,并沒有否認或肯定對方的想法,只是慢慢講出她的看法。
“意義是一個很流氓的詞彙,它可以問任何事情,小到一個動作一句話,大到那些虛無缥缈的理想自由之類,有的人因此得到拯救,而有的卻一生困于此。”袁夢又想到那個問她“世界就不是世界了嗎”的女生,她已經記不清她的名字了,但這個問題她還牢牢記得,時不時回響在腦海,在每一個她覺得生命了無生趣的夜裏,久而久之的思索,她漸漸發覺了什麽,那就是,答案是沒有答案,意義是沒有意義。可能,這也是為什麽說勇氣才是人類的贊歌吧。
袁夢看着操場上一個個青春年少的臉龐,明白這些話語還為時過早,有些事情還是等他們自己去經歷好了,于是揚着笑臉,緩緩說,“人生不是一句句壘起來的格言,而是冗長又無序的流水賬,偶爾迸發出閃光的亮點,不要為了那一點點閃光就貶低剩下的所有,我們是在生活中尋找所謂的意義,而不是單純為了意義去生活。不是嗎?”
有的人似懂非懂地點頭,他們現在正是享受宏大意義的狂歡的時候,袁夢這種有些反其道而行之的觀點,對他們不是那麽有吸引力。
“那老班,你對我們有什麽建議嗎?”許是覺得她的話語過于空曠,有人問道。
“我的建議...”袁夢淡淡念着這幾個字,腦子閃過迄今為止很多很多人,或認識或不認識,或善意或無意地,給予她的一些人生建議,
“男生最好選理科,女生最好選文科,因為....”
“我覺得,在這個分數段,選擇xx學校會比較好,而且它裏面的這個xx專業很有發展前景...”
“不要相信網絡上那些新新言論,找工作還是應該找那種在...”
......
袁夢良久沒說話,迎着期待的目光,聊起了一個不怎麽相幹的話題,“我在放假時,有事開車回了一趟老家,用了導航,就你們知道的那個缺德地圖,真不愧對于這個名號,它給我指了一條相當離譜的路線,就在我要到地方前的一段路,給我直接導到坑裏去了,大半夜的,還沒有路燈,我硬是淌着泥水過去的,差點沒把發動機弄熄火了。回家後的一天白天出來逛了一圈,發現旁邊居然還有一個墳圈子,我都不敢想那天晚上我要知道這個該有多吓人。”
聽着的衆人不由笑起來,袁夢也附上了一個相當無語的表情,緩了緩,又繼續道,“後來,我了解到那個缺大德的地圖的工作原理,原來只要有人從其中成功經過,就可以被标記為路。”
同學們似乎已經明白了她的意思,所踏之處,皆為路途。
“所以,我的建議是,”微風徐徐吹來,落日的霞光印在每個人的臉上,袁夢深知自己并不是什麽人生導師,于是她誠懇再誠懇,說道,
“請真實地,觸碰這個世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