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他與她（4）
他與她（4）
昏昏欲睡的春日，下午第一節語文課絕對是最催眠的設計沒有之一，也不知道是哪個小機靈鬼排的課程，他難道完全想象不到從午睡掙紮醒來的高中生們在無聊的文章解讀中趴一桌子的場面嗎？雖然睡不醒的人什麽課都睡不醒，但也無法掩蓋語文課不論什麽時候上都有人與周公會面的事實，而且心理負擔還比較小。
“...所以，這篇閱讀理解告訴我們，學習的意義不僅僅是在于對知識的獲取，更重要的是對于知識的理解與使用，學習不應該抱有特別功利的态度去過度追求金錢物質的滿足，讓眼界更加開闊，精神世界更加富足，從而推動人類社會物質與文明的進步，這才是學習帶給人類的禮物。”
講桌前的老師看着臺下迷迷糊糊的衆人暗自嘆氣，用手敲了敲桌子，“誰來告訴我，文章中劃線句‘在所有人認為沙漠是終點的時候，告訴他們，你曾見過大海。’該怎麽理解？”
突如其來的提問讓所有人瞬間精神百倍，屏息凝神，眼觀鼻鼻觀心，避免和老師進行眼神方面的交流，內心瘋狂祈禱千萬別被選中成為幸運兒。
“叮鈴鈴。”
千鈞一發的時刻，下課鈴适時響起，大夥不約而同都松了一口氣，老師見此也只得作罷，收拾着東西，“這個問題我下次課還會找人來回答的，課代表記好了，下課。”
等語文老師走出教室，一部分人就又趴回桌子上小憩了，等下一節課鈴聲響起也遲遲不願起身。
“醒啦，醒啦，”有活力的高音女聲傳來，帶着輕快的步伐從教室前門走向講臺，“上節什麽課，你們怎麽困成這樣。”
“催眠大師的課。”下面有學生蔫蔫回答她。
一身檸檬配色的袁夢，側着腦袋去看黑板上的課程表，聽着學生回答不免笑出聲，“可不興這麽講啊，讓你們語文老師聽見不得氣死。再說，你們哪節課不困，作為班主任，我的課都有人不給面子睡着，我在臺上可是看得一清二楚，睡得那叫一個香。學生時代都經歷過，體諒你們，但總得克服一下吧，有些人睡過去的時候那叫一個自然，一點掙紮都不帶有的。”
“咚咚咚”
巨大的拍桌聲響起，鐵質講臺的聲音猶如撞鐘，“哎，哎，我正說着呢，怎麽有些人又要過去了。”袁夢有些頭疼，這狀态要怎麽上課嘛，而且今天還要開新課，于是，她就又多嘴閑聊了一點，試圖讓他們擺脫困意，“你們上節課講什麽呢？”
“學習的意義。”七嘴八舌中總結出閱讀理解的核心立意。
“哦，這個話題嗎？”袁夢接着問，“那學習的意義是什麽呢？”
“考個好大學，找個好工作。”有人回答。
Advertisement
“你們講得那麽現實嗎？”袁夢皺眉疑惑。
“精神世界的富足，人類文明的發展。”看來上節課還是有人醒着的。
袁夢點頭，是這個感覺，這才是語文課，“那你們是怎麽想的呢？”
不少人都同意前面那個“考大學，找工作”的說法，也确實，家長都愛這麽跟孩子講，她小時候也這樣，這麽久了，還是沒變過。袁夢還記得，大人們要她好好學習時還愛說“知識改變命運”，她一臉天真反問，“要是能改的話，那還叫命嗎？如果‘改變’也是命運的一環呢？”那些人頓時被怼得啞口無言，然後直說她腦子不靈光，盡講些莫名其妙的話，她還為此委屈了好久。
“那老班，你覺得呢，學習的意義是什麽？”
問題抛回給袁夢，班級裏的同學們還是很期待她的回答的，因為她每次都能說出點和約定俗成的觀念不一樣的東西來。最經典的就是那次，也不記得前因後果了，袁夢借用了一個觀點評價文科和理科的區別，說是理科立志于讓人們理解複雜深奧的東西，而文科恰恰相反，樂于把簡單的東西複雜深奧化，因為那群教授需要這樣做才能讓他們顯得自己很厲害。
這個觀點本身的攻擊性就挺強的，而之所以說是經典，離不開現實創造的戲劇性，好巧不巧，他們的校長剛好路過，校長是文科生，文科專業，碩博連讀，現在還帶着一個文科班，哇，那場面，莎士比亞來了都得再看會兒。
袁夢愣了神，她其實也不知道，關于意義什麽的，她從來都沒有答案，于是她誠懇道，“我不知道。”
同學們沒料到她會是這個答案，更沒料到她這麽實誠，一時間衆人互相觀望，吵鬧的氛圍安靜下來。
“那我們做那麽多的試卷，學那麽多的知識，有什麽用呢？”有人悲觀地提問。
是啊，有什麽用呢，袁夢也無數次發出過這樣的疑問，但她沒有能力解開這個疑惑，甚至她也不覺得有人解開了這個疑惑。
教室裏的同學們還在等着她的答案，思來想去，袁夢還是開了口，“沒錯，你們現在學的東西到之後都會忘掉，在實用這個性質上，你們現在接觸的知識聊勝于無，只是最基礎的概念理解。”
袁夢看出來大家在得到這個回答後更加難受了，于是她把一直藏在心裏的話講了出來，“可是，為什麽要這麽苛求意義呢？”
“你們還記得金剛石和石墨的區別嗎？”袁夢提問。
下面的同學們不清楚她為什麽突然問起這個，但也快速回答了，“互為同素異形體，化學式相同，物理性質不同。”
袁夢肯定道，“是的，碳原子的排列不同讓同一個元素的物質，呈現出兩種完全不同的形态，一個堅硬無比可以切割玻璃，一個化學性質穩定可做導電，耐火材料。僅僅只是原子排列的小小改變，就是天差地別的結果。”她慢慢引導着他們的思路，“人類把木頭做成椅子桌子櫃子，它們本質上還是木頭，卻有了不同的功能。人們的衣服多種多樣，實際上都是布料，但因為有了人類的設計，誕生了不同的款式。”
“人們細化每一樣東西，讓生命變得鮮活多彩起來，不一樣的東西要有不一樣的稱呼，還要區分不一樣的用途，不一樣的習慣，不一樣的文明。”
“人生是一分一秒累積起來的，如果僅僅用三兩句意義便可以概括其中一段或者整個過程，是不是過于單薄了呢？”
袁夢當時那些聽起來沒什麽章序的話語，經年後卻像蝴蝶效應帶來的飓風般叩問着她的心，機窗外是片片殷紅的雲霞，她望着窗外的景色，笑得釋然，拿出随身攜帶的筆，在那張有點泛黃的紙上，在“去體驗好兄弟參與制作的游戲”的那一行，打上了一個勾。她不熟悉他的朋友圈，也不知道他紙上寫的好兄弟是誰，對于這個游戲就更別說了，所以這個願望執行起來困難重重，也是得虧出現了貴人幫忙，不然她就已經放棄了。
眼看着繁華的城市越來越遠，小成肉眼可見的一個點，她拉下了窗簾，遮住晃眼的日光，離開前最後去他生活的城市再看一眼，她申請了國外的碩士學位，已經收到錄取通知了。
随行的背包裏是收到的音樂盒，這個遲到了好幾年的禮物，終于送到了她的手上，已經，不那麽遺憾了。
她戴上眼罩向後靠去，路程還長，睡一會兒吧。
“醒醒，醒醒。”
“幹嘛，沒睡呢，眼睛疼閉一會。”顧醒按了按兩眼中間，疲憊地睜開眼睛。
“你說你找到失主了。”夏淺一臉好奇。
“嗯。”顧醒點點頭，他的手機裏收到了一條短信，要他把東西寄往一個酒店前臺。不用想，肯定是那個奇奇怪怪的神秘人。挺靈敏的倒是，他剛發現點新東西，不久便收到了這個指示。
那天晚上漆黑的房間裏突然的響聲把顧醒吓了一跳，他本來就淺眠，稍有響動就能醒，聽出來是八音盒的動靜，他打開了燈算是好好研究了一番，然後他便發現有個他以為是裝飾的地方居然是一個暗格，打開那暗格，裏面藏着一枚戒指，可能這就是那音樂盒動不動就自己響一下的原因吧。
酒店是S市臨海的一家酒店，顧醒稍稍做了點手腳，在東西上裝了定位器，原想着他在公司這邊能遠程監視，可惜應該是被發現了，那東西就一直沒動過，然後他就看着它一路往垃圾站方向過去。
顧醒還特意去了一趟海邊，只發現一處偏遠的沙灘上有一束謝完的玫瑰，或者說，月季。
那個戒指上刻着小小一行字，lxz loves fy，沒猜錯應該是名字的簡寫，有了這一條關鍵信息，顧醒很快便找到了那兩個主人公，李心哲和方玥。
“所以，他/她收到了嗎？”夏淺接着問道。
“嗯。”
“怎麽會忘呢，你不是說還發現了戒指嗎，難不成兩人已經分手了？”夏淺疑惑。
顧醒想了想，還是沒把真相告訴她，“誰知道呢？這種屬于隐私了，我又不能直接問別人。”看出夏淺臉上依舊是探求的意味，他擺擺手，“別這麽八卦了，你趕緊作圖去吧，我也趕緊修bug去了，走啦。”
“哎。”夏淺看着人不耐煩的樣子也就此收手，也是，既然東西已經物歸原主了，那其他的也不重要了。不過有一點确實，她一堆圖沒做呢，今天還想早點下班回去熬點綠豆湯喝。不想了，不想了，搬磚去咯。
之後，顧醒在方玥的一個社交帳號上看到了一張照片，照片裏應該是S市的海灘，她比了個耶，背景是一望無際的海洋與湛藍的天，無名指上的戒指在陽光下熠熠生輝。旁邊配有一行字：
“夏至已逝，今天是一個好天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