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他與她(1)
他與她(1)
“小李呀,別這麽拘謹,來,過來,敬王總監一杯。”
李心哲看着他的領導堆滿笑容地對他招招手,明白自己是躲不過了,可他前幾天剛陪客戶喝了一頓,不清楚到底喝了多少,只知道第二天胃痛得厲害,還去了一趟醫院。剛剛才被糊裏糊塗地灌了好幾杯,腦子已經有點昏了,現在拿起酒杯聞到這刺激性的氣味就反胃地直想吐,但也不得不陪着笑臉,雙手舉杯,“王總監,辛苦了,這杯敬你,我幹了。”
辛辣感從喉嚨一路燒到胃裏,李心哲努力壓下臉上的不适,覺得眼前天旋地轉,頭輕腳重,強忍着穩住身形,突然持續地耳鳴讓他聽不見面前人的交談聲,只能憑着感覺點頭微笑以免讓人發現。
正當他打算找個理由先遛,就看到他們部門剛來的新人被推搡着過來敬酒,這個小年輕從大學畢業還沒多久,現在還在試用期,整個人對于這些職場的規則還表現地呆愣愣的。也許是李心哲長得有親和力,而且性格也是比較好說話的那種,那位新人工作中碰到問題經常會向他請教,他看着對方青澀地一如他之前畢業剛出社會那陣子,倒也是耐心地為他解答,還會告訴他一些職場中隐形的注意事項。
對方被接二連三變着法子灌酒,李心哲在一旁有點看不下去,替他擋了一兩杯,接着說了些好話将領導哄地開心了,趁着空檔将新人扯走。
李心哲在飯店廁所吐得頭暈眼花,撐在走廊拐角處,硬生生保持清醒最後還是順着牆面滑下。
新人可能為了感謝他那一波擋酒吧,在飯局結束後幫李心哲叫了車,也是幸運,送他回家的司機看他醉得厲害,在他迷迷糊糊的回答中知道他是租房一個人住,還貼心地扶他進了屋子才離去。
等他醒來看見天光微亮,不知道鬧鐘響沒響過,下意識立馬拿起手機看時間,還好還沒到上班時間,轉而又意識到今天放假不用上班,這才深深呼出了一口氣。李心哲的腦子依舊暈得厲害,起來的一瞬間控制不住地往地上栽,還好手撐住了旁邊的小櫃子,才不至于摔個狗啃泥。
又抱着馬桶吐了一會兒,胃裏的酸水都吐出來了,喉嚨這一塊生疼,李心哲站起身,眼前一黑,扶住門板緩了一下,宿醉的滋味真難受,為什麽會有酒桌文化這種東西,真是糟粕。等他收拾好自己已經快要下午了,随便點了個外賣對付了事,接着李心哲坐在桌前愣神,他應該在休息日幹些什麽呢,也沒有特別想做的,于是他選擇了躺回床上休息。
李心哲拿出平板随便找了部最近評分很高的劇,看着看着又覺着沒意思,但也沒關掉,像白噪聲一樣任由它放着。他好像很久很久都沒有放過假了,就那種可以旅游出行,說走就走,不必顧忌什麽,無憂無慮的假期。現在的休息日稍微躺躺刷一下手機,時間就像指尖流沙不知覺就溜走了大半,甚至有時還有一些緊急工作突然來找他,休息也休息不好,然後夜幕降臨,明天就又要上班了。
這就是他小時候夢寐以求的成年人的自由,可他好像還是被困住了,不是試卷的分數,不是教室的窗戶,那些長大了就好了就輕松了的話語被更實際的數字擊垮,房租,工資,日常開銷等等。而這些數字,就像那黑白卷子上刺眼的紅色分數,但又不像,因為它沒有切确的給分标準,甚至于沒有标準,一切全部要看其他人的眼色。
每一天的日子循環往複,煩惱的事情卻天天層出不窮,李心哲不止一次在辦公桌前發呆,他在做什麽,為什麽要把人生浪費在這種破爛事上。他在上班早期還能和異地的女朋友比較輕松地訴說上班的煩心事,後來也漸漸不說了,因為李心哲發現對方的處境和自己也差不多,當對方說出“我的人生好像就這樣了”的喪氣話時,他沉默了,他沒有話可以安慰,相反,他很有共鳴。
兩個負能量的人無法互相溫暖,于是他們默契地選擇冷靜一段時間。他們的聊天記錄慢慢從每天都有,到後來類似于郵箱一般的留言,最近的一次,是三天前她發過來的買的一個哆啦A夢的鑰匙扣,問他好不好看。李心哲沒有第一時間回複,因為看到的時候已經淩晨兩三點了,為了不打擾對方的睡眠,他第二天中午才堪堪想起來回複。
李心哲和女友是大學時候認識的,畢業後,他女友選擇了考公,他是通過校招來到S市上班,第一個班很不順利,試用期就被刷掉了,一直以為自己是因為能力不行配不上崗位,後來上着班發現,有些公司就是很喜歡招遠遠比崗位多的人,再慢慢找理由刷掉一大半,簡單解釋也就是“掐尖”,而且招應屆生還有補貼,只能說公司确實會做生意。
沒了應屆生身份,短短的試用期經歷也不夠他寫進簡歷,李心哲靠着試用期微薄的工資差點撐不過找到下一個工作的空檔期。新找的崗位并非純粹的營銷崗,卻也帶有銷售性質,不時就需要應酬,好像市場上就沒有幾個不帶銷售性質的崗位供他這種剛本科畢業的小白選的。算了,也是怪他自己,大學的時候全部用來拼績點,參加校內活動,做的實習也和市場接軌度不高,在找工作時才發現這些經歷對求職基本一點用都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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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女朋友在求職時也是犯了難,之前在學校考研錯過了校招,她原本要考的學校因為縮招分數線提升,她分數不夠調劑到一個挺一般的學校,爸媽嫌浪費錢反悔不想供她讀了,讓她安安分分找個班上,說什麽,“讀個研還不是得找個班上,你早早上班,等到時候升職加薪,不和你讀完研出來差不多,還多掙個幾年。”
李心哲那時看着她難過到眼眶通紅,抱着她想安慰,也只能說出個“沒事的”。之後,她畢業在當地草草找了個工作,不滿意現狀,又選擇了一邊工作一邊考公,幾乎比她考研時還要拼命,連他消息都很少回。李心哲佩服于她的毅力與勇氣,也識趣地不去打擾,只是時不時在網上給她買一些小零食寄給她,又或是點份奶茶,提醒她注意休息,好好吃飯,給她加油打氣。
功夫不負有心人,她上岸成功了,李心哲真心為她開心,但也有一絲絲憂傷,因為這也意味着,他們在非常長的時間裏都會成為異地情侶,除非有一方能放棄現在的工作與生活。對方仿佛也心有靈犀,猜到了他的顧忌,可他們都對這個話題避之不談,卻也不止一次地表現出想要和對方在一起的願望,來回的動車票,飛機票,機場車站依依不舍的告別,無不展示着這一點。
可現實終歸是要面對的,兩個人在工作上忙得不可開交,面也見不了多少次,消息傳遞像有着時差,就算有時間了也更願意選擇一個人靜靜,因為沒有精力,也不想把那種負面情緒帶給彼此。
那只是一個很稀松平常的晚上。
她打來電話,語氣輕松,述說着體制內居然也會加班,伴着呼呼的風聲,應該是在外面正在往家回。他們有說有笑聊了一會兒,分享着互相的生活,她的話語間逐漸開朗起來,然後,她似乎是停了下來,說,“你看到今天的月亮了嗎?好圓吶。”
“月亮嗎,”李心哲望着窗外,淅淅瀝瀝能聽見雨聲,“可我這裏在下雨,看不見呢。”
他說完就沉默了,對方愣了一會兒,也好一會兒沒說話,她裝作開玩笑道,“你和我難道生活在不同的世界嗎?”
之後的對話李心哲也記不大清了,最後以明天早起還要上班結束。他在那個晚上輾轉難眠,她其實說的沒錯,他們現在真的好像在兩個世界一樣,異地不僅僅意味着不同的城市距離遙遠,更代表着不同的天氣,不同的生活軌跡,不同的社交圈。世人說所愛隔山海,山海皆可平,可他們從不說怎麽平,靠什麽平,一腔愛意就足夠嗎。
平板上的劇情還在播放着,李心哲早已無心在意,太陽逐漸偏西,這一天又快要過去了。好想停下來喘口氣,每天每天都在被推着向前,重複着瑣碎又無趣的工作,他之前有意無意在和家人的電話中提到過想休息一陣子,不知道是不是表達地過于委婉,他父母以為他只是心情不好,一直安慰他讓他壓力不用那麽大,而且他們二老的身體很健康,不用他擔心。
李心哲也不好再說什麽,連聲答應着,猶豫了一下,還是沒把真正的想法說出來,他挂下電話,安慰自己,其實都很累,沒有人不累的,周圍的人都在一直往前走,他好像沒什麽特別的理由停下來,那就向前走呗,沒什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