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不如不見
第37章 不如不見
Erica住的地方離機場不算很遠, 盛鳶先将她送回家,才轉而去送盛洵回酒店。
剛剛Erica還在車上的時候,基本上都是她在說話, 這會兒她下車了, 盛鳶感覺她和盛洵之間的空氣又變得凝固起來。
猶豫了片刻, 她随手連上藍牙點開一個音樂播客試圖緩和一點氣氛。
結果這個播客哪壺不開提哪壺地開始走心:“吶, 我們今天的主題是‘分了手的戀人還能夠做朋友嗎’,我認為已經分手的人是沒辦法做朋友的,除非這兩個人已經完全沒有愛……”
後座的人似乎換了個姿勢而坐,狹小的空間裏傳來他衣料摩擦的聲音。
盛鳶眼皮子顫了顫,在等紅燈的空隙迅速換了個頻道。
“從前我是愛人,現在我是某人, 你是否也曾經是某個人的愛人呢?”
“……”
盛鳶繼續切下一個頻道。
這次是陳奕迅的歌曲集錦。
她點開時,恰好在播他的那首《不如不見》。
男人醇厚的聲音低沉婉轉。
“越渴望見面然後發現, 中間隔着那十年, 我想見的笑臉只有懷念, 不懂怎去再聊天。”
盛鳶低嘆了口氣, 下意識想要再切歌。
這時,坐在後座的人忽而輕啧:“你到底想聽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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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鳶抿了抿唇, 鎮定道:“不知道, 随便聽聽。”
轉而又問他:“你想聽什麽?”
盛洵語氣敷衍:“就這個吧。”
一曲歌唱完的時候,車子正好開到四季酒店門口。
盛鳶想起蘇缪藍囑咐她的事情, 斟酌了須臾, 還是認真道:“我會留意幫你找房子的。”
“嗯。”不怎麽在意的語氣。
盛鳶欲言又止。
盛洵眼皮輕擡:“有事?”
盛鳶擡起食指撓了下自己的鼻尖。
“是這樣。”盛鳶說,“我之前喝醉的時候, 身邊都沒有過什麽人。”
“所以?”盛洵眼神冷淡地看着她。
他的眼神越淡,盛鳶就越覺得自己那晚可能真的對他做了什麽。
盛鳶猶豫道:“所以我想問你, 那天晚上……”
“噢,這件事。”盛洵閑閑視線收回,意味深長地拖長了音調。
四季酒店人口人來人往,盛洵雙手抄進褲兜裏,懶散倚在旁邊一截石柱旁。
眼皮稍顯慵懶地朝下耷着,懶洋洋地道:“你這麽多天都不提,我還以為你打算賴賬。”
盛鳶睜大眼:“賴什麽賬?”
盛洵淡淡掀眼面無表情看着她,就好像在說:你看,你現在就在賴賬。
盛鳶在他無聲的指責中氣弱下來,不願相信這個事實:“我那天……真的……對你做什麽了?”
盛洵從口袋裏摸出一枚打火機,在手裏漫不經心把玩了兩下,撩起眼皮:“你說呢?”
盛鳶:“……所以,我到底做了什麽?”
盛洵雙眼若有所思盯着她,好像在觀察她是真的不記得,還是在裝不記得。
男人的眼睛鋒利純黑,這樣專注地盯着她時。
盛鳶甚至能從他的瞳仁裏看到自己的倒影。
她有些不自在地移開視線,原本就不算十分坦蕩的一顆心,在他的注目下愈發虛弱。
她抿了抿唇,想說什麽,盛洵忽而上前兩步,男人高大寬闊的身影停在她面前,擡起手捏了下她的耳垂,意味深長地道:“嘴上說不記得,耳朵倒是紅得很快。”
盛鳶直接提取自己想要的信息點:“我對你做的事情,會讓我臉紅?”
她這話說得太直接了。
話音落,男人似是也被她噎住一瞬。
盛鳶嘴唇動了動,意識到自己在說什麽,亦沉默了幾秒。
腦袋快要炸成煙花。
盛洵語氣裏帶了幾分不太明顯的笑,聲調松軟低沉,懶散道:“差不多是這個意思吧。”
盛鳶閉了閉眼,感覺到了一絲生無可戀:“你直接說是什麽事吧,給我一個痛快。”
她看起來真的有點熱,臉紅得更厲害了。
盛洵身子往旁邊稍側,令身後的穿堂風更加沒有保留地吹到她身上。
盛鳶柔順的長發被風撩起。
盛洵擡了擡眉:“你問這個是想要對我負責?”
盛鳶:“……嗯?”
盛洵好心提醒道:“你要是不想負責,問這個其實沒什麽意思,到時候你見了我會更尴尬。”
盛鳶注意力再次跑偏:“這就是你這麽多天都不跟我聯系的原因嗎?”
盛洵随手将手中的打火機蓋扣上,金屬的材質發出一聲悅耳輕響。
他的視線淡淡籠着她,語調散漫:“是吧,也不全是。”
盛鳶問:“還有什麽?”
盛洵意味不明地睨她一眼:“想聽實話嗎?”
盛鳶:“您說。”
盛洵唇角微不可察地輕勾了下,似是想開口,眉心蹙了蹙,最終還是嘆了口氣,散漫道:“算了,我怕你承受不住。”
“……”盛鳶,“我求你說。”
盛洵轉頭盯着她看了會兒,似是有些一言難盡:“就非讓我說得那麽清楚嗎?”
他淡觑着她:“你對我做了什麽,自己一點印象也沒有?”
“……”
盛鳶沉默了會兒,不知道為什麽,在盛洵的控訴之下,她現在感覺自己好像一個酒後亂.性的渣男。
但是,她又感覺盛洵說得實在有點誇張。
根據她自己那破碎不堪的回憶來看,就算她做了什麽,也頂多就是親了他一下。
等等。
盛鳶呼吸驀然一滞。
她這些天一直都在思考自己那天究竟對盛洵做了什麽,因為太着急于知道真相,因此,她反而忽略了事情本身。
到現在,那種後知後覺的羞赧,才陡然如同雷擊般一下子辟向盛鳶的天靈蓋。
根據他的反應,以及她那晚的記憶來看。
應該就是,她在喝醉的時候,不小心——
親了他。
也就是說。
她。
親了。
盛洵。
……
救命。
盛鳶閉了閉眼。
感覺自己手指尖都開始發麻。
呼吸也跟着變得急促。
他們從機場回來後,基本上就已經是下午了,這會兒天光漸漸暗下來,橙黃色的霞光籠着她一張白皙素淨的臉。
她長相本就偏冷,五官很淡,這會兒被雲霞一照,眉眼看起來濃郁幾分。
臉上一分鐘快要變換八百個表情。
盛洵姿态閑散地站她對面,頗有耐心地等待着她給自己做心理建設。
盛鳶全然沒察覺自己快要爆炸的心情依然被人看穿。
她重重咬了一下自己的下唇,出于道德,還是決定鼓起勇氣直面這個問題。
她擡頭看着他,語氣沉重地道:“對不起。”
“……”她的神色太凝重了,看起來仿佛盛洵不原諒她,下一秒她就要自刎謝罪。
盛洵視線漫不經心落在被她自己咬得快要出血的嘴唇上,忍住擡手去捏她下颌骨讓她不要再咬的沖動,他不帶什麽情緒地“嗯”了聲。
聽不出是原諒還是不原諒。
盛鳶低頭看着地面上兩個人立在一起的影子,低聲解釋:“我當時,只是在做夢,我夢到了我小時候養的一只獅子貓,在夢裏,小貓咪一直在跟我撒嬌,我覺得太可愛了——”
聽到這裏,盛洵臉色微僵:“小貓咪?”
盛鳶沒察覺他的異樣,稍微有點難以啓齒地道:“對,然後我就沒忍住抱住它,還……親了一口。”
“……”
盛鳶擡頭看向他:“盛、盛洵,如果我真的對你做了什麽,我真的很抱歉。但是請你放心,我對你絕對沒有超越界限的非分之想。”
她的聲音頓了頓:“我真的真的只是把你當成了我的貓,如果知道是你,我絕對不會做出這種喪盡天良的事情的。”
她一着急,連“喪盡天良”這種詞都冒了出來。
“……”
空氣再度凝固下來。
盛鳶思忖片刻。
“要不然這樣,”她提議道,“你要是實在氣不過,我可以賠償你精神損失費。”
“……”
盛鳶沒覺得自己的提議有什麽問題,獨自一個人生活很多年,她現在深深地明白,這個世界上,如果有什麽問題解決不了,就提出用錢來解決。
這是最簡單也最快速的方法。
然而。
她的話音落下後好久,盛洵都沒有說話,盛鳶不禁擡起頭。
光影昏暗的開羅街頭,盛鳶猝不及防撞進男人一雙冷淡至極的眼睛裏。
重逢後,包括以前兩個人還在一起念書的時候,盛鳶從盛洵眼裏看到過很多種不同的情緒。
但從來沒有哪一次,像此刻這般。
盛鳶感覺自己好似被人兜頭澆下一盆冷水。
她的嘴唇微微動了動,下意識覺得自己該說點什麽,下一刻腦袋卻被男人用寬厚的掌心輕輕拍了下。
他的手很大,手指節堅硬修長,掌心落下時,力道很輕。
風裏送來一點他身上所獨有的洗滌劑的木調清香。
他的嗓音低沉喑啞,聲線裏透着幾分無奈:“算了。”
他輕擡着唇角,神色中壓着淡淡自嘲說道:“我跟你說這些幹什麽。”
-
直到從酒店裏回來,來到法蒂瑪咖啡店,盛鳶都還在想剛剛最後的時候,盛洵的表情。
不知道為什麽,當時他站在人來人往的酒店臺階上,明明是那樣耀眼恣意、天之驕子一般的人,盛鳶卻莫名從他身上感覺到一些些失望和落寞。
那股情緒太濃烈,以至于,盛鳶感覺自己也被他影響了。
她獨自坐在吧臺邊喝東西,法蒂瑪招呼完客人,穿着一條五顏六色的裙子走過來。
法蒂瑪其實長得很美,但大多數的時候,她都會隐藏起自己的美。
她的頭上包了條頭巾,身上有着很濃郁的香精味。
埃及的香精很有名,雖然濃,但不會給人廉價的感覺,反而有着一種穿越年輪的厚重感。
盛鳶揪住法蒂瑪的一截衣襟輕輕嗅了口,随口問她:“你又去調香了?”
“嗯。”法蒂瑪說,“每隔一段時間,就需要換一種氣味,這樣就會覺得自己的人生又可以嶄新地開始了。”
法蒂瑪說話總是神神秘秘的。
盛鳶點了點頭。
法蒂瑪問她:“你今天心情不好?”
“有一點。”盛鳶說,“我今天見到盛洵了。”
“我知道。”法蒂瑪說,“今天他祖母回中國。”
“對。”盛鳶說,“法蒂瑪,你說,如果一個人看到另一個人難過的時候,自己心裏也覺得很難受,是因為什麽呢?”
法蒂瑪看着她的眼睛:“盛洵今天心情不好?”
“……嗯。”
法蒂瑪:“你因為他心情不好,所以心情不好?”
“……算是。”
法蒂瑪在她旁邊坐下來:“Iris,你還喜歡他,對嗎?”
盛鳶神情微怔,想了一會兒,說道:“我也說不好。”
她端起面前的咖啡杯,輕輕抿了一口,說道:“我就是覺得……”
盛鳶斟酌道:“你知道嗎?剛剛看到他心情不好的時候,有一個瞬間,我居然有一種沖動,好想去抱抱他,讓他不要難過啊。”
“我覺得我這種想法很危險。”
“幸好我忍住了。”
盛鳶心有餘悸。
法蒂瑪兩腳支在高腳凳的橫梁上,轉頭看她:“就算去抱他了,又會怎麽樣呢?”
“欸?”盛鳶愣了愣。
法蒂瑪說:“天會塌下來嗎?你的世界會完蛋嗎?”
“……不會。”
法蒂瑪說:“那不就好了?Iris,你太壓抑自己了。”
她說:“我認識你好多年,在我心裏,你一直都是很灑脫、活得很輕盈的那種人,為什麽一遇到盛洵,你就變得這麽優柔寡斷呢?”
盛鳶沉默了片刻:“我也說不好,可能是因為,每當我面對他的時候,我總是會忍不住想起,我當年最後一次見到他的時候,他的樣子。”
她會忍不住想起——
當初分開時,暴風雨來臨之前,路燈下清淺卻落寞地朝她微笑着的盛洵。
跟她說“你走了就不要再回來了”的盛洵。
說着“我不會恨你,但也不會再愛你了”的盛洵。
盛鳶低下頭,努力壓住眼眶的酸澀說道:“其實這些年,我時常會想,我所謂的新的人生,是不是其實是建立在傷害了他人的基礎上的……”
“所以我看他後來過得挺好,我也很為他感到開心。”
“但同時,我也覺得,自己不應該再靠近他,不要再打亂他平靜的世界了。”
她的語調平靜,這些話像是已經在她心裏醞釀很久。
法蒂瑪說:“這些都是你的想法,盛洵呢?你确定他也不希望你再去靠近他嗎?”
“如果是你,”盛鳶沒有直面她這個問題,只是問,“你會接受一個曾經放棄過你的人嗎?”
“不會。”法蒂瑪回答得很快,“我從來不吃回頭草。”
盛鳶笑容很淺地看着她。
法蒂瑪轉過頭望向門外,不知看到了什麽,她的神情微微一頓。
不動聲色地轉回頭來。
“但是盛洵不是我。”法蒂瑪停頓了會兒,說道,“你不能這樣類比。人是最不能拿來做類比的生物,因為人有思想,每個人都是不一樣的。”
“但是我不想再擾亂他的人生了。”盛鳶垂下眼。
“盛洵是一個很好很好的人。”她忽而說,“是十八歲以前,我遇到的所有人裏,對我最好的一個。”
她轉頭,朝法蒂瑪彎了彎眼:“所以我也希望,他能夠得到這個世界上最好最好的愛,而不是再和我這樣一個……曾經辜負過他的人糾纏。”
“……”
與此同時,Sonder Bar二樓。
盛洵百無聊賴地坐在半開放包間的卡座裏。
周明甫走到哪兒都是那種很熱鬧的人,才在開羅待了一個多月,基本上已經把本地華人圈子基本上摸得熟透。
今天過來玩的都是在開羅念書的留學生。
先前他們玩游戲,周明甫輸了,懲罰就是将他在開羅認識的最帥的男人叫出來。
周明甫認識的最好看的男人——
雖然他不想承認。
但他的确不認識比盛洵更好看的人了。
給盛洵打電話時,本以為以他的性格,不會搭理自己。
沒想到他那邊幾乎沒有猶豫就應下了。
搞得周明甫還有點不适應,懷疑盛洵是不是想坑他。
但盛洵過來之後就一直坐在卡座裏獨自飲酒,今天過來的人裏男女都有,不乏那種長得特別漂亮的女孩子。
自信,從容,又大膽。
看見盛洵那張臉,一個兩個都蠢蠢欲動。
雖然周明甫挺樂意看他被人圍着問東問西一副不耐煩的樣兒,但今天大少爺明顯心情不好。
周明甫怕人家小姑娘哪句話沒說好惹到他。
盛洵剛一落座他就直接擠過去搶占了他身邊的位置,身體幾乎嚴絲合縫貼着他,不給人留一點空。
盛洵眼睫輕垂翻着面前一本酒水單。
察覺到周明甫的動作,他輕啧了聲,薄薄一層眼皮似有些不耐煩地撩起,觑他:“你暗戀我?”
“?”
周明甫被噎住片刻,似是感覺到了奇恥大辱:“老子是直男!你他媽自戀也要有個限度!”
“噢。”盛洵眼梢輕擡,不怎麽相信的樣子,“哪個直男會這麽粘人。”
他後一句話講得實在引人誤會,周明甫能明顯感覺到周圍人看他的眼光開始怪異。
他的臉一陣紅一陣白,停了好半晌才忍不住罵了句髒話:“草,我就不應該管你!”
盛洵輕嗤了聲。
周明甫盯着他又看了幾眼:“你來之前吃炸藥了?”
盛洵眼梢輕耷,似是覺得無語:“你吃完炸藥還能活?”
“……”周明甫是真的無語了,“比喻懂不懂,能不能有點兒語文素養?”
盛洵合上酒水單,臉不紅心不跳地睨他一眼,語調散漫:“不好意思,沒那玩意兒。”
“确實,你的确沒有素養那玩意兒。”
“……”
停了兩秒,周明甫又問:“你來之前見過桑妤?”
酒吧裏人很多,樓下一個埃及本土樂隊正在唱一首周明甫壓根聽不懂的歌。
但他們粉絲看起來還挺多,一群小姑娘在底下看着他們嗷嗷叫。
二樓這邊就相對安靜一些,旁邊挂着的布簾過濾掉一點燈光,使盛洵半遮半掩的眉眼看起來愈發深邃冷淡。
他微勾着頭,長指懶散搭在皮質沙發的邊緣,襯衫的領口開得低,隐約露出裏面一條細細的項鏈。
項鏈的吊墜落得低,被衣服擋住了,看不清到底是什麽形狀。
男人的身影被昏暗燈火拉得很長。
他弓身從桌上撈過一包煙,在手指間輕撚着,沒打開,猶自低着頭不知在想什麽,手臂輕擡似是習慣性地去摸頸項間的那根項鏈。
而後神情倏忽一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