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前塵往事
第29章 前塵往事
關于那個夏天後來的事情, 桑妤其實有些記不清了。
只記得那些天濱市反反複複一直在下雨。
那晚她的消息發過去後,盛洵很快回了個問號過來。
桑妤将屋內電燈關掉,只殘留手機上一點幽暗的光。
許是因為沒等到她的回複, 他很快又發:
【為什麽突然不去了?】
【發生什麽事了?】
【桑妤, 你說話。】
最後一句話發完, 他很快撥了電話過來。
手機震動的聲音在夜色裏被放大, 桑妤忽然覺得呼吸有些困難,她張了張嘴,大口吸了口氣。
眼淚從指縫裏漫出來。
她緊咬住唇,不敢發出聲音。
一次。
兩次。
三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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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直到桑妤的手機沒電自動關機,嗡嗡震動的聲音終于停了。
過了大約半個小時,樓下的門突然被人從外面敲響。
盛洵穿一身黑色衣服, 大概因為來得太急,衣衫和頭發都顯得很淩亂。
他的臉色黑得吓人。
給他開門的用人在他的視線下不禁打了個哆嗦, 小心翼翼地問:“您找誰?”
盛洵語氣森然:“桑妤呢?”
他的動靜鬧得大, 桑妤不下去不行了。
臨出門時, 桑先生神情警告地看向她。
桑妤還穿着先前出門時穿的那身衣服, 襯衫上從盛洵那裏染過來的些微酒氣甚至還沒消散,中間夾雜着一點很溫柔的柏木香。
桑妤抿着唇, 被盛洵從別墅裏拉出去。
深夜的馬路也變得安靜。
天色很陰沉, 風變得很大。
早晨出門前,桑妤隐約聽見新聞裏講, 今年的臺風天又快要來了。
桑妤和盛洵面對面站在一盞路燈下。
桑妤第一次見到這樣狼狽的盛洵, 胸腔裏面好像被人塞進一團浸滿了水的棉花,濕淋淋沉甸甸的, 脹得她難受。
她輕眨了下眼,看向對面的少年。
他稍長的頭發遮擋住眼睑, 黑沉沉的目光壓向她,喉結很明顯地上下滾動,似在和緩自己胸腔內奔湧的情緒。
停了一會兒,待自己情緒稍稍穩定下來,他才問她:“他們欺負你了?”
他的聲音啞得厲害,帶有一些小心翼翼。
桑妤忽然就感覺自己眼眶酸得厲害。
盛洵說完這句,沒等桑妤答話,就直接扯住她手腕撥開她的衣袖。
她常年穿長袖,手臂的皮膚比臉上還要蒼白,細細的兩根,好像一擰就會斷。
縱然早就從他人口中聽說,但此時看到這樣的場景,盛洵的呼吸還是不由得一頓。
攥住她手腕的手指不自覺地抓緊。
看見她疼得皺眉,他又手忙腳亂地松開。
聲音都變得好澀:“桑妤,是不是桑明允逼你了?”
桑妤擡起頭看着他。
“盛洵。”她說,“你還記不記得第二次見面,在衛生間裏,我問你要不要香水?其實我當時是故意的。”
“我那時候實在太恨桑先生和桑太太了,也很讨厭桑檸,我知道桑檸喜歡你。”
她的語聲很淡,好像沒什麽邏輯。
但稍一思考,就能明白她是什麽意思。
桑妤說:“我當時就想,我試一試,反正上帝對我也不怎麽好,那我利用一下別的人,來讓自己過得好一點,好像也沒什麽錯。”
“……”
“盛洵。”她說,“我一直都是這樣的人,小時候在福利院,我拼了命地好好表現,希望有人能領養我;長大以後我日日裝得很聽話,無非是希望別人能夠多對我好。”
“我一直都是這麽自私的人——”
“那你為什麽不繼續自私下去了?”盛洵忽然打斷她。
他微眯起眼看向她,笑意不達眼底:“桑妤,你還是壞得不徹底,我如果是你,我就無論如何也要一直裝下去。讓我徹底愛上你,離不開你,不是更能達到你的目的嗎?”
黑夜裏,他眼眸深沉,唇角淡淡漾開一抹嘲諷。
桑妤垂下眼。
忽而,盛洵又問:“桑妤,你得到你想要的了嗎?”
夜晚的風越來越大了,裹挾着濃郁的、屬于海水的腥鹹氣息。
頭頂的樹枝被吹得沙沙作響。
似乎又有一場風暴即将到來。
桑妤眼睫輕顫着看向他。
盛洵微微低下頭,一向挺直的脊背像是不堪重負般,松散地耷下來,雙手抄着兜,眼裏的情緒完全被夜色遮擋住了。
叫人看不清他的神色。
過了很久,他才慢吞吞地勾了下唇角,嗓音裏帶着幾分令人難以形容的落寞笑意說道。
“我這個人,從小到大,不管幹什麽,我都要是最好的。”
“就算是被人利用,”他倨傲道,“也總要讓對方真的達到目的。”
“所以桑妤,”他又一次問她,“你得到你想要的了嗎?”
斑駁的樹影與昏朦的燈光将他影子拉得細長。
寥寥落落的,看起來分外孤單可憐。
桑妤咽了咽喉,将不斷翻湧的情緒再次咽下去,才輕嗯了聲。
盛洵停頓片刻,眼梢彎起來,像是真的很為她感到開心。
“那就好。”
“但是,”又過了會,他低聲道,“桑妤,我記仇,眼裏容不得沙子,你要是走,就最好走得遠遠的,再也不要回頭了。”
“不要再回到濱市了。”
他神色平淡地看着她,話講到這裏,眼神裏居然暈開一絲溫柔。
桑妤抿着唇,雖然已經極力忍耐,但眼淚還是止不住噴湧而出。
她低下頭,一聲一聲跟他講“對不起”。
面前的人似乎是輕嘆了口氣,終究還是伸長手臂,将她拉過來,攬進自己懷裏。
他的懷抱很溫暖,還帶着幾分剛剛沐浴完的清香。
桑妤起先只是小聲地嗚咽,呼吸都被噎住好幾次。
後來終于忍不住,放聲大哭。
盛洵的神情卻始終很平淡,他的手掌一下又一下地拍着她的後背,見她哭得那麽兇,他甚至忍不住開起了玩笑。
少年唇角微勾,淡淡地道:“桑妤,你這樣,很難成大事的。”
他說:“做人呢,就是要拿得起,放得下,人一輩子就活幾十年,自己開心最重要,不要有那麽多負擔。”
他不知想到什麽,似乎是輕笑了聲:“如果你是我爸的女兒,他肯定會很開心,然後把你抓去培養成他的繼承人。”
……
那天晚上,桑妤不知道自己究竟哭了多久。
也不知道盛洵究竟說了多少話。
她從聽說他的名字起,就聽人家講,他是一個不愛說話的人。
但那天晚上,他絮絮叨叨,像是要将自己這一生的話都對她說完。
桑妤當時哭得頭痛,很多話都記不清了。
只記得,最後分開的時候,盛洵在那個臺風來臨之前的潮濕夏夜裏講:
“桑妤,我不會恨你,但也不再愛你了。”
-
前塵往事,盡數散盡。
桑妤——盛鳶在清晨被凍醒。
這一晚,她零零碎碎又夢到許多和盛洵有關的事,到最後,可能是情緒太過于洶湧。
她不小心将枕巾都沾濕。
從沙發上坐起來,才發現自己仍然在法蒂瑪咖啡店裏。
咖啡店裏的客人已經散盡了。
法蒂瑪正靠在櫃臺裏抽煙。
盛鳶拿起手機看了眼時間,才發現還有一個小時就到她們今天集合的時間了。
滿腔澎湃的情緒瞬間被驅散。
盛鳶慌張地起身,甚至來不及跟法蒂瑪打聲招呼,就立馬沖回了家。
她先是洗了個澡,換了身衣服,才拿起手機重新下樓。
卻沒想到竟然在樓下又一次見到盛洵。
他穿了件黑色的飛行夾克,被蘇奶奶挽住手臂,露在她這個方向的側臉笑容很溫和,兩個人像是在讨論着什麽。
蘇缪藍先看到盛鳶,興奮地拽着盛洵的手臂和她打招呼。
盛鳶略微疑惑地走過去。
蘇缪藍說:“盛導游你好,我早上給你發了微信,你沒有回複,我就自作主張過來了,希望沒有打擾你。”
盛鳶拿起手機看了眼,上面果然有蘇缪藍的信息。
她說覺得與她很投緣,問她能不能擔任她在埃及旅行期間的導游。
盛鳶為難道:“我目前還有團要帶……”
蘇缪藍打斷她:“沒關系的,你直接把我加進去就好了,我可以加錢!”
既然她這麽說,盛鳶也沒有拒絕,她點了點頭:“那您今天就跟我一起過去嗎?”
“對的。”
盛鳶看了眼時間,再不出發就來不及了,于是對着蘇缪藍道:“那我們先上車。”
她說着,就直接拉開了旁邊的車門。
正要坐進去,忽然有只手攔在了她面前。
盛鳶愣了愣,才反應過來從方才見面起,盛洵好像一直都沒有說話。
不知是不是因為昨晚想起了很多與他有關的事,盛鳶現在看到他莫名的不自在。
她抿了一下唇,問他:“盛先生還有事嗎?”
盛洵修長指節在手機界面上輕輕點了兩下,亮出二維碼遞到盛鳶面前:“老太太年紀大了,一個人出去我不放心,加一下盛小姐的微信吧?”
盛鳶愣了愣,說了聲:“好。”
拿出手機去掃碼。
他的微信還是多年前的那個,微信名字很簡單,就是他的大名。
只是頭像換成了一只飛得很遠很遠的飛機。
盛鳶掃碼添加,他那邊很快就同意了。
忽然,盛洵問:“盛小姐的名字,是哪個yuan?”
“鳶尾花的鳶。”
男人打字的手微頓。
盛鳶本以為他會說什麽,但男人只是神色淡淡地“嗯”了聲,就起身與她們告辭。
-
去往民宿的這一路有些堵車。
在這裏待了這麽多年,盛鳶還是無法适應開羅市區這混亂的交通。
倒是蘇缪藍,仍處于看什麽都覺得新鮮的階段。
估計是覺得經過昨天一下午,和盛鳶稍微熟悉了些,老太太顯然比昨天放開了很多,一路嘴巴幾乎就沒停下來過。
一會兒說自己先前遇到的無良導游,一會兒說埃及的人做的吃的口味也太重,尤其甜品,膩得齁人。
盛鳶有耐心地一聲聲應着。
突然,蘇缪藍問:“說起來,盛導游,你覺得我孫子怎麽樣?”
前面忽然有人急轉彎,盛鳶猛地剎車,轉頭看向蘇缪藍,有些茫然地道:“欸?”
蘇缪藍驕傲道:“我這個孫子,人長得帥,工作又好,很能賺錢,體貼孝順,單位裏追他的小姑娘能從濱市排到州市……”
盛鳶微微失神片刻,沒想明白蘇缪藍為什麽突然開始誇耀起盛洵來。
不過,這些話如果是說別人,盛鳶可能會覺得對方是誇大其詞,但是用在盛洵身上——
她的腦海裏忽而浮現出那個人高中時的模樣,輕聲道:“看得出來。”
“你也這麽認為是吧?”蘇缪藍語氣聽起來很滿意,不知想到什麽,忽而又問,“對了,小盛,你結婚了嗎?”
盛鳶心裏忽然有種不好的預感,她委婉道:“我還在讀書。”
“哦哦。”蘇缪藍停頓了兩秒,又繼續問道,“那你談男朋友了嗎?”
盛鳶:“……沒有。”
“太好了!”蘇缪藍開心道,“那你覺得我們阿洵做你男朋友怎麽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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