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海港夜話
第22章 海港夜話
他經常說這種意味不明的話, 桑妤已經習慣。
很奇怪。
雖然她和盛洵的接觸并不算多，但她總覺得，他好像能夠看穿她。
她走到扶欄邊站定, 平靜道：“生氣能解決問題嗎？”
盛洵問：“不生氣能解決問題嗎？”
他們兩個像說繞口令。
桑妤說：“反正生氣或者不生氣, 都不能解決問題, 那也無所謂氣不氣吧。”
她雙肘壓在欄杆上, 海面上的濕氣繞上來，沾濕她的面頰。
盛洵淡淡注視着她。
忽然想起有一天周明甫評價她，說不知道為什麽，年級第一明明看起來小小的，但是總讓人感覺她身上缺少一些年輕人蓬勃的朝氣。
當時盛洵支着一只腿靠沙發裏打游戲。
手機裏游戲的音效劈裏啪啦地響，他長指輕移面無表情殺死對面的敵人, 聞言，微揚起眉：“什麽意思。”
周明甫：“說不上來, 就感覺……她好像活得很不快樂。”
-
“生氣和不生氣當然不一樣。”盛洵換了個姿勢站立, 改為背靠着欄杆, 下颌微仰, 整個人看起來格外自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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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淡淡道：“生氣發洩一通，起碼自己心裏會舒服點。”
果酒後勁大, 在這裏吹了會風, 桑妤感覺自己頭有點暈。
但也還好，沒到醉的程度。
她走到旁邊的沙發上坐下, 若有所思道：“你當然覺得生氣發洩一通很好, 自己舒服了就行，但我生完氣了, 卻要面對由于我生氣帶來的一系列後續麻煩。”
“……”
她繼續道：“與其這樣，還不如不生氣。”
“桑妤。”停了會兒, 盛洵忽然又開口，“他們是不是經常這麽欺負你？”
他用了“欺負”這兩個字。
酒精搞得桑妤反應稍有些遲鈍。
她擡頭，慢吞吞“嗯？”了聲。
盛洵視線垂下來，淡淡看着她：“喜歡一個人又不是什麽丢人的事，被發現了又不會怎麽樣。”
“……”
盛洵手裏把玩着一支打火機，随意道：“只要是個人呢，就一定會喜歡過什麽人，這都是我們生命裏很正常會發生的事情。被接受很正常，不被接受也很正常，沒什麽值得去嘲笑的，也沒什麽值得去羞愧的。”
後面海風吹着，盛洵一半的面容都浸在夜色裏。
将他的發絲吹得有些淩亂。
桑妤輕抿了一下唇。
她不知道關于她的事，盛洵究竟知道多少。
但現在看來，她和沈昊宇的事，他應該已經知道得七七八八了。
并且，他現在看起來，好像是在安慰她？
她擡手摸了一下自己的鼻尖，一時之間不知道該如何接話。
盛洵躬身将自己手邊早已經被風吹滅的香煙丢進煙灰缸裏，忽然神秘地道：“哎，桑妤？”
“嗯？”
盛洵說：“我有個方法，下次他們再跟你說這種話的時候，你可以怼回去，想不想學？”
桑妤問：“什麽？”
盛洵勾起唇，懶洋洋道：“你就說，專家說過，十幾歲的年輕人，多多少少都會對一些異性和同性産生一些愛慕的心理，這不過是激素分泌，問他們是不是沒有喜歡的人。”
“……”
他觑着她，一本正經道：“他們要是說沒有，建議呢，早點去醫院治療一下。因為這種情況的話，要麽是愛無能，要麽是性無能。”
桑妤沉默片刻，“哪個專家說的？”
盛洵淡瞥着她：“我。”
“……”
見桑妤面露無語，他不禁又道：“你又不願意發脾氣，不就只能耍耍嘴皮子功夫讓自己開心一下了？”
雖然無語，但桑妤覺得他說得好像也有點道理。
以前她是覺得自己早晚要離開，所以懶得去跟這些人糾纏，覺得對他們發火都是浪費自己的情緒。
但盛洵好像給她提供了另一條思路。
盡管她不想和他們過多糾纏，但在當下的時刻裏，她應該盡量讓自己開心一點。
她不自覺地彎了彎嘴角，想到什麽，問盛洵：“那你呢？”
“我什麽？”少年側目。
桑妤問：“你有喜歡的人嗎？”
空氣靜谧了須臾。
盛洵唇角的笑容微微凝滞：“我當然沒有。”
“噢。”桑妤想說那你是愛無能，還是性無能。
少年卻好似已經看穿她的想法。
他看着她，笑吟吟道：“我這種情況，跟別人不一樣。”
桑妤有點好奇：“哪裏不一樣？”
“像我這種條件的呢，”他慢悠悠道，“一般都是別人喜歡我，不是我喜歡別人。”
“……”
桑妤是真的不知道說什麽了。
她沉默片刻，估摸着宴會差不多到結束的時間了。
她拿出手機看了眼時間，說道：“我該回去了。”
盛洵語調懶懶的：“去吧。”
桑妤想了想：“今晚謝謝你。”
盛洵聽到這句，側目瞧了她一眼：“免了。”
他道：“你欠我的還少？”
他修長指節抵住打火機的機蓋，漫不經心轉了一圈，微揚了下眉：“我說過，我這個人不要口頭上的感謝，你記在帳裏就行，以後有時間給你慢慢還。”
他這麽一說，桑妤才想起之前的帳她還沒劃掉。
她點頭：“可以。”
盛洵又淡淡瞥了她一眼，似在催促她趕緊離開。
桑妤捏住自己裙擺，準備起身告辭，餘光忽然瞥見旁邊的盛洵踉跄了下。
她下意識伸手去扶。
下一刻，少年高大的身影就整個将她攏住。
腥鹹的海水氣息被隔絕開來，夜晚清涼的晚風也被擋在外面。
桑妤的手腕被盛洵握在手裏，他半個身子的力氣都壓在她身上，下巴剛好抵住她的額頭。
少年身上混雜着一點藥味的柏木香氣，裹挾着點滴熱意鋪天蓋地淹沒了她。
視線也被遮擋住。
他清淺溫熱的呼吸灼烈地噴灑在她額頭上。
到底才只有十幾歲。
縱然桑妤平日裏再心如止水，此時也不免心跳惴惴。
大腦短暫宕機了幾秒。
桑妤微微偏過頭，渾身上下都溢滿他的氣息。
她問：“你怎麽了？”
“頭暈。”盛洵攥住她手腕的手指微微收緊，低沉的嗓音漫進她耳廓裏。
因為距離太近，好似帶起了她毛孔都跟着微微震動。
桑妤有些不自在地捏了捏自己的耳垂，手指隔在兩人胸膛之間。
仰頭，視線範圍內是少年利落的喉結，流暢的下颌線。
盛洵眼皮輕掀，注視着對面正要走向甲板，卻又陡然頓住的沈昊宇。
淡淡地道：“感冒還沒好清，吹風吹太久了。”
-
只是半分鐘的時間，盛洵就松開了她。
桑妤看了他一眼，還是有點擔心：“你确定你能自己回房間？”
“嗯。”盛洵漫不經心地撩了下眼皮，“沒那麽嬌弱。”
“……”
桑妤心說，我覺得你現在看起來挺嬌弱的。
但既然他說不用，她也沒有強求。
她轉過身往外走，快走到門口時，突然聽到身後的人又叫她。
低沉的嗓音。
“桑妤。”
“嗯？”
盛洵瞧着她，懶散道：“生日快樂。”
他仍保持着先前的姿勢站立着，這話說得很随意，感覺很像是突然想起來的随口一說。
桑妤愣了愣，沒來由的，她忽然說：“今天不是我生日。”
盛洵微挑了下眉梢，目光中露出詢問。
不知是不是因為今晚的盛洵身上流露出的那一點脆弱和柔軟，桑妤莫名其妙和他說了實話。
她說：“雖然很多年我都過這個生日，但其實今天只是桑檸的生日。”
盛洵反應了兩秒。
桑檸是她那個妹妹。
他的喉結輕輕滾動：“那你的生日是什麽時候？”
“……我也不是很清楚。”桑妤擡頭，語氣格外溫和軟淨看着他。
“八歲以前我的生日是福利院院長撿到我的日子，八歲以後就是桑檸的生日。”
桑妤自己早已經接受這些，經年累月累積的習慣令她已經不太會因為這種事情而不快。
因此她說這些時，語調異常的平靜。
盛洵靜默注視她良久，忽然問：“你最喜歡哪一天？”
“欸？”桑妤愣了愣。
盛洵雙手抄着兜，懶散道：“選個你最喜歡的日子，當你的生日。”
他這話聽起來有點幼稚的任性。
桑妤不禁彎了彎眼，想了一會兒說：“我好像沒有特別喜歡的日子。”
盛洵眉心微蹙。
遠處宴會廳的人聲漸漸變得稀疏，桑妤必須要趕緊回去了。
她張了張嘴，準備告辭。
倏忽，盛洵卻又說：“那你慢慢想。”
夜色裏，他的眸光漆黑瑩亮，好似染上了一絲月亮的光，視線直直注視着她，認真道，
“等你想到了，再告訴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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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妤回去時，那邊果然快要散場了。
陳語時拉着她的手問：“你去哪裏了？”
“去見一個朋友。
桑妤說完，自己卻先愣了一下。
在她心裏，已經把盛洵當作朋友了嗎？
陳語時卻沒發現她的異樣，只是說：“那你應該很喜歡你這個朋友哦，感覺你出去一趟回來後，心情好像變好了很多。”
桑妤又是一怔：“是嗎？”
陳語時将手機前置攝像頭對準她：“你自己看看。”
鏡頭裏，女孩一頭長發顯而易見的被風吹亂，額前碎發上沾染着淡淡的濕氣，眼睫也濕漉漉的，白瓷皮膚底下泛起淡粉。
兩只眼睛不自覺地上翹，唇角也是。
她的長相偏清冷，平時也總是一副不茍言笑的樣子，此時忽然露出這樣柔和的表情，整個人便如春水初生，冰雪乍破。
有着一股令人驚豔的美。
陳語時在她耳邊小聲說：“我剛剛就發現了，你回來之後，沈昊宇一直在偷偷看你哦，說實話，他該不會其實也喜歡你吧？”
桑妤聞言，下意識擡頭看了眼沈昊宇的方向。
後者的确在看她。
觸碰到她的目光，他條件反射地避開，但停了兩秒，又看回來。
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
陳語時說：“對不對對不對？我們說話這一會，他盯了你不下十眼了！”
桑妤倒是覺得沈昊宇的樣子，像是真的有什麽事要對她講。
她收回視線，聽到陳語時感嘆說：“如果你們兩個就這樣發展下去，等畢業你就跟他表白，我敢打包票，他肯定會答應！”
“……”
-
進入十二月之後，時間便好似長了腳，過得飛快。
這個月大大小小的節日很多，校園裏到處洋溢着一股興奮的氣息。
然而，這種興奮是不屬于高三的學生的。
十二月中旬，桑妤參加完一場物理競賽，毫無意外拿了個一等獎回來。
她對這種事情早已經司空見慣，倒是班主任，還是在班裏洋洋灑灑誇了她大半天。
下課的時候，班主任将她叫進辦公室，語氣慈祥地道：“再過半年的時間就要高考了，你有想過想考什麽學校嗎？”
桑妤其實沒太想過這個問題。
她只希望離濱市越遠越好。
于是說：“目前的目标是考到北城。”
全國最有名的兩個學府就在北城，班主任滿意地點點頭：“想好要學什麽專業了嗎？”
“……還沒有。”
班主任說：“也可以先提前了解一下，不同的專業錄取分數線不同，你要提前制定好自己的計劃。”
“好的。”桑妤點頭。
班主任端起保溫杯裏的水喝了一口，斟酌道：“這學期學校裏一直有一些關于你的傳言。”
他故意放慢語速講話，應該是在思考如何與桑妤說這些事。
桑妤擡睫看着他。
班主任說：“我其實早就有聽說，但我一直沒找你聊，你知道是為什麽嗎？”
桑妤問：“為什麽？”
班主任說：“因為我看得出你的野心，我知道除了好好學習考出好成績離開這裏，其他的所有事情對你來講都是次要的，你不會因為任何事情而影響你的目标。”
到底是在這個行業做了很多年的人，縱然平日裏不說，但他對這些學生的小心思還是把握得很準确。
桑妤抿着唇沒說話。
班主任又道：“不過，眼看現在高考越來越近了，我希望你平時還是注意一下自己的言行，雖然老師相信你，但畢竟人言可畏，總是這樣下去，也難保這些事情不會影響你接下來的狀态，對不對？”
他語氣放緩了些，苦口婆心的樣子。
桑妤萬萬沒想到他的話題拐拐繞繞，竟然會繞到這裏來。
桑妤平靜道：“所以老師您的意思是，莫名其妙被人造謠、議論、甚至語言暴力，是被議論的人的錯。”
她的語調平淡，用詞卻很尖銳。
班主任臉色一下變得難看：“我當然不是這個意思。”
桑妤問：“那您跟我說這些是什麽意思？”
班主任沉默片刻：“我聽說，你最近和盛洵走得很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