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荒郊月亮
第9章 荒郊月亮
最終，他們兩個還是一起去逛了商場。
桑妤坐在沙發上糾結半天，盛洵卻好像對接下來的行程并不在意，他拿着毛巾漫不經心擦拭着頭發上的水跡，眼睛只是往桑妤筆記本上淡淡一瞥，就下達了指示。
“就按照你定的計劃一個一個來。”
桑妤平日裏其實也很少逛商場，畢竟寄人籬下，她很少主動去給自己買什麽東西。
她的衣服都是桑太太買的，她和桑檸一人一份。
桑先生和桑太太雖然不太喜歡她，但有錢人家唯一的好處就是——他們講究體面。
在外人看得到的地方，他們永遠都是善良的慈善家。
對一個養女，都如同對待自己親生女兒一樣關愛。
桑妤進入商場之後，就帶着盛洵直奔各大奢侈品店。
雖然她不知道盛洵為什麽讓她今天陪他一天，雖然他看起來好像同平日裏沒什麽兩樣。
但桑妤莫名覺得，他今天心情不太好。
那種感覺很微妙，并不是肉眼能察覺到的，而是一種氣場上的東西。
微小的氣流，凝滞的空氣，對什麽都不感興趣的冷漠。
譬如此刻。
導購熱情地拿了好幾身衣服在他身上比劃，伴随着嘴裏滔滔不絕的介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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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洵單手插着兜，始終面無表情地站那兒，人問他好不好看，喜不喜歡，他也不怎麽接茬，只是淡淡應兩聲，不怎麽感興趣的樣子。
導購大概是覺得尴尬了，轉頭向桑妤求助：“讓女朋友看看呢，女朋友幫你挑一件。”
不知道是不是“女朋友”這幾個字觸到了他的神經，少年憊懶的神情終于動了動，撩起眼皮看向她。
桑妤連忙解釋：“我不是……”
話未落音，盛洵擡擡下巴：“你幫我挑。”
“……”
桑妤做好了今天來“還債”的準備，在心裏決定好，無論今天盛洵提出什麽無理的要求，（但也不可以太無理），她都可以忍受。
總歸，等這件事過去，她和他就兩清了，也不必再有糾葛。
她不想和這裏的任何人産生糾葛。
她從剛剛導購拿過來的那些衣服裏，挑出了兩套還算适合盛洵的遞給他。
盛洵淡淡看着她。
桑妤還以為他不喜歡，下意識要收回：“不然我重新……”
“就這件吧。”
他撈過其中一件，轉身走進更衣室。
桑妤鼓了下腮幫子，聽見導購也松了口氣般恭維：“你男朋友跟你感情真好！”
感情好嗎？不知道從哪裏看出來的。
況且，根本就不是男朋友。
桑妤垂下眼，又覺得特地跟一個陌生人解釋這些，好費勁，于是扯出一個笑，轉身假裝去看別的東西。
避免再繼續這種讓人為難的交流。
誰知導購又跟上來，見她目光落在其中一枚飛機形狀的吊墜上，打開玻璃櫃，将東西拿出來，又笑着介紹：“您眼光真好，這個是前兩天才到的新款……”
桑妤伸手接過。
吊墜做得很精巧。
銀色的，雕工精致，上面撒了些微小的金箔，金箔底下嵌着一顆顆碎鑽，乍一看不顯眼，需要拿得很近才能看見。
除此之外，就沒有別的多餘的顏色了。
“喜歡？”
正看得入神，身後忽然響起一道低磁男音。
桑妤回頭，見盛洵不知什麽時候站到了她身後。
他已經換上她剛剛挑的那T恤，黑色的，和他平日裏的穿搭沒什麽區別。
他個子高，肩膀寬而薄，是最好看的那種少年身材，典型的衣架子，扯件麻袋套身上都好看。
雖然桑妤平日裏對帥哥什麽的也不太關注，但此時也不得不承認。
盛洵能被那麽多人喜歡，确實是有道理的。
她抿了抿唇，将那枚飛機吊墜放下，準備履行她今日過來“陪買”的職責，點評一下他身上這套衣服。
誰知，他卻忽然越過她肩膀，撚起那枚吊墜看了看。
“就這個吧。”他淡淡道，“你送我。”
“……”
沒見過這麽要禮物的。
桑妤略微驚訝地睜大眼。
但想了想，他送給她一個娃娃，她也還他一個東西，好像也沒什麽問題。
只是，她沉默了兩秒：“我沒有錢。”
“……”
桑妤說的是實話。
桑家雖然有錢，但對她和桑檸管得還挺嚴，平日裏雖然會給她們一些零花錢，但是要買下這麽一個奢牌項鏈的錢，她确實拿不出來。
除非——
可是，她不想用那張卡。
那裏面全是每一次桑太太發完病結束後，桑先生打進去的錢。
打了很多次，不知道具體積攢了多少錢。
應該不少。
買下這一個項鏈完全沒有問題。
但是，她不想用。
她仰頭看着他，目光誠懇且坦蕩。
上眼睑微微上挑，眼睛彎成一個弧形。
盛洵目光在半空中與她對視兩秒。
“沒事。”須臾，他懶洋洋道，“我借給你。”
“？”
“……”
桑妤和盛洵一前一後走出奢侈品店。
剛剛那個吊墜比桑妤想象中便宜，只要三千多，再搭配一條素鏈，一共花了五千多。
但五千多桑妤也拿不出來，跟盛洵借了三千。
出來後，桑妤并沒有“兩清”的輕松，反而覺得心裏更沉重了。
不同于之前，這次是真的欠債的沉重。
好在盛洵還有點良心，主動提出要請她吃午飯。
他們出門時就已經挺晚了，加上又逛了那麽久，吃飯時，已經是下午兩點多。
桑妤本來還以為盛洵會帶她去吃什麽大餐，未料他帶着她七拐八繞，最後來了家僻靜小巷內的私房菜館。
開店的是一對看起來大約五十多歲的夫妻，看到他就熱情地迎上來：“還以為您今年不來了。”
盛洵随手拉起旁邊一張椅子坐下，又示意桑妤坐到對面，才笑着道：“有點事耽誤了。”
“一大早就通知員工今天放假了，不管您來不來，今天店都只給您一個人開。”店主倒了兩杯熱水放到他們面前，又說，“還是第一次見您帶人過來。”
盛洵淡笑着瞥桑妤一眼，沒接話。
店主又問：“今年想吃什麽，還是老樣子嗎？”
“嗯。”說完，又弓身拿起菜單，丢到桑妤面前，“你看看你想吃什麽，德叔手藝很好。”
桑妤點了點頭，猜測這位德叔應該是盛家的老人。
她翻看了兩眼，也沒有跟他客氣，挑了兩個自己喜歡吃的菜，就又将菜單推了回去。
盛洵吃飯的時候很安靜，不知道是向來如此，還是只是因為他今天心情不好。
進入這家店之後，桑妤感覺盛洵的情緒好像變得更低落了。
也不是很濃郁的那種，沒什麽攻擊力，就只是單純的低落。
雖然他們兩個坐在一起吃飯，但桑妤卻覺得他們之間好像隔着一條不可逾越的銀河。
吃完飯後，德叔問盛洵：“等一下去看太太嗎？”
盛洵淡淡應了聲，想了想，又說：“先去趟鹿山，然後您再送我去墓園。”
“好嘞。”德叔點頭，也沒問為什麽。
坐進車裏時，天色已經接近黃昏。
盛洵比之前更安靜，坐在副駕駛座上。
車內光線更暗，他過分修長的身形稍顯委屈地匿在陰影裏，車子走了會，才想起要跟桑妤解釋：“先送你去鹿山，你在那裏等我一會兒，我去給我母親掃完墓就來找你。”
講話的語調意外的很有耐心，又因為久未開口，嗓子有點啞。
桑妤輕“嗯” 了聲，想說，她早上列的計劃還沒做完。
但此時已經沒人關心計劃。
她點頭：“好。”
低軟的嗓音，透着股莫名的乖巧。
盛洵側頭，似是笑了聲：“這麽聽話，不怕我把你賣了？”
語氣聽起來有些輕佻。
桑妤擡頭看了他一眼，實在忍不住，喚道：“盛洵。”
“嗯？”
“你有點幼稚。”
“……”
話落，又是一聲輕笑。
盛洵這次沒再說話，而是擡手，将座椅又往後落了些，整個身子都靠上去，神情看起來有些倦淡。
窗外夜色也跟着降了下來，晚風輕拂，順着微敞的車窗吹進來，散進一點花香。
-
盛洵将桑妤放在鹿山半山腰一處透明的玻璃亭內。
這個亭子不知道是誰建的，在這裏有什麽作用，但四周都是封閉的，裏面桌椅齊全，像是一間倚山而建的小房屋。
桑妤和盛洵一前一後走進去。
桑妤倒是自在，一點也沒有突然被人安排到這裏也不知道要幹嘛的忐忑，走進去後，就直接坐了下來。
搞得盛洵本來準備好的安撫的話沒處說，他輕笑一聲：“你倒是随遇而安。”
他閑散地靠在門框上，随手點了支煙，拿煙的那只手落在外面，側目瞧着桑妤，不鹹不淡地道。
桑妤也分辨不知道他這句話是誇獎還是諷刺，于是沒接話。
盛洵也沒再說。
兩個人一坐一站，就這麽沉默相處了一支煙的時間。
盛洵才擡了擡眉骨，淡聲：“我走了。”
“噢。”
平淡的語氣。
盛洵：“你不怕我把你丢這兒不回來了？”
桑妤擡眼看向他：“你會嗎？”
早秋的山間風有點大，吹動着兩邊的樹枝。
玻璃房正對着一條柏油公路，路有些窄，過兩輛車都有點危險。
兩邊路燈也暗，襯托得這間小小的玻璃房，格外的明亮耀眼，猶如漂浮在大海中的一座燈塔。
如今，“燈塔”明亮的光毫無保留地落在桑妤臉上。
她皮膚白，不愛化妝，眼睫纖長，明明長得很乖，但神情裏總是透着股說不上來的冷淡與執拗。
莫名的勾人。
盛洵視線下垂。
手裏那支煙已經燃完，微小的火星“噌”地一下燙了下他的指尖。
他眉心微蹙，側身，将煙撚滅。
然後，在桑妤疑惑的神情中，他突然擡步，徑直朝她走來。
晚風簌簌，沒有月亮的荒郊裏。
少年高大而纖薄的身影停在她身側，夜風吹拂着他衣角有一下沒一下地剮蹭上她鼻尖。
皮膚與柔軟的衣料相觸。
癢，暧昧，帶着一點熟悉的柏木香。
桑妤呼吸不自覺地停頓了下，擡目。
視線相接。
盛洵唇角輕擡，寬闊而溫暖的手心忽地落到她頭頂，很輕柔很輕柔地拍了拍她發頂。
“桑妤，”他說，“你不要害怕。”
“我一定會帶你走，不管你在哪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