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氤氲水汽
第8章 氤氲水汽
該怎麽形容那一刻的感覺呢?
桑妤忽然想起她小的時候,曾有過一段時間,喜歡将自己關在潮濕陰暗的房間裏。
房間逼仄,所有的窗簾都拉緊。
連時間都好像跟着停滞了,生命在無聲的流逝。
然後有一天,一只小貓咪突然從外面伸出小爪子撓了下她的玻璃。
白色的貓咪,渾身一點雜質也沒有,長得一點也不乖軟,甚至看起來有着一股威風凜凜的傲氣。
是一只異瞳獅子貓。
粉色的肉墊,不屑一顧的表情。
桑妤拉開窗簾,隔着一層厚重玻璃與它對視。
窗外陽光明亮,在它周身鍍着柔光,無端的,桑妤忽然感覺自己整顆心都像是被人用手輕輕揉了一把一般。
酸得難受。
也軟得難受。
“盛洵。”
她輕輕咽了咽喉,像那日注視着那只小貓咪一樣,注視着盛洵。
她的眼神太過鄭重,語氣也太過鄭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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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洵神色微頓,狹長的眼眸微微眯起,臉上笑容斂去,漆黑的瞳孔一瞬不瞬地看着她。
在他的身後是喧嚷的人群,探尋的視線,嘈雜的言語。
然而那一刻,他卻覺得自己好像只能聽到她的聲音。
苦澀的,認真的,微微嘆息的。
“謝謝你。”她說。
-
“口頭上的謝就免了,把你號碼給我,別忘記你還欠我一個感謝。”
下午上課之前,盛洵只留下這句話,就離開了。
桑妤從善如流地将手機號報給他,也不知道他記沒記住。
一直到晚自習放學之後,她才收到他的微信好友申請,黑色的頭像,很直白的昵稱。
——盛洵。
桑妤猶豫了片刻,點擊同意。
想了想,她給他發消息:【你想讓我怎麽感謝你?】
一直沒有回複。
直到第二天早上,他才回:【還沒想好,等着。】
再之後,就沒有交集了。
高三的課業比以前更加繁忙,桑妤每天将自己泡在題山題海裏,很快就将這件事抛諸腦後。
關于她喜歡沈昊宇這件事,仿佛也随着高三繁重的課業而被大家遺忘。
或者說,也并不是完全被遺忘。
譬如沈昊宇再看到她時,再也不像以往那樣自然地與她打招呼,而是神色僵硬地拉開距離;
譬如每次她與沈昊宇産生一點點什麽交集之後,周遭總會響起一些密密麻麻的議論聲,伴随着那種暧昧的、探尋的、不懷好意的視線。
像一只密網,牢牢地把她兜住。
偶爾她還是會去藝術樓的天臺上吹風。
進入秋天後,濱市的雨水漸漸減少,上次她在天臺上看到的那些有關于她的字眼,沒有被雨水沖刷掉,但不知被誰用一桶黑色的油漆遮蓋掉了。
除了她的名字以外,那上面所有的文字——善意的、惡意的、傾慕的、厭惡的,一切的一切,都被一桶黑色的油漆遮蓋掉了。
濱高流傳已久的“表白牆”,就這麽被“銷毀”。
國慶節前後,學校給他們放了為時七天的小長假。
陳語時興高采烈地計劃着短期旅行:“趁現在天還暖,我準備去爬鹿山!”
鹿山臨海,晚上可以在那裏露營。
說完,她又忍不住問桑妤:“你要和我們一起嗎?”
她約了她以前學校裏的那些好友,桑妤全部不認識,正在思考如何拒絕,放在桌面上的手機突然震動了下。
獅子貓:【2號那天你有沒有事?】
“獅子貓”是桑妤給盛洵改的備注,因為“盛洵”兩個字實在太顯眼。
她不喜歡給自己增加一些不必要的麻煩。
思忖片刻,桑妤回複:【有。】
那邊很快回過來,是條語音,壓低了聲音,調子聽起來有點兒啞。
獅子貓:“行,2號陪我一天,就當你還債了。”
2號一大早,桑妤就出了門。
這天天氣還不錯,天色湛藍,萬裏無雲。
桑妤根據盛洵給的地址來到兩人約定好的地方。
到之後,才發現是一棟隐匿于鬧市區的小洋樓。
房子不算很大,兩層,紅磚砌的房子,外面還圍了一圈矮矮的金屬籬笆。
看得出住在這裏的人應該有很用心地打理,院子裏花木葳蕤,整潔有致。
她站在門口給盛洵發微信:【我到了。】
發完,又拍了張門口的照片給盛洵:【是這裏嗎?】
停了會兒,少年回複過來:“是,你等一下。”
微帶點鼻音,像是剛睡醒。
桑妤在門前站定,很快,門被人從裏面拉開。
房子裏很黑,沒有開燈,窗簾也拉得很緊。
盛洵單手插着兜,半個身形匿在黑暗裏,他應該是被她的微信吵醒的,眉眼惺忪,神色倦懶。
眼皮淡淡地撩起,看她一眼,沒說話,側身讓人進屋。
關上門的瞬間,屋內重新暗下來。
桑妤眉心微蹙,不太适應這樣的黑暗。
“你怎麽不——”開燈。
話未說完,只感覺濃烈的柏木香倏地靠近。
少年身形高大,猝然的逼近,氣息灼熱,嚴絲合縫将桑妤包裹在其中。
眼睛看不見,其他的感官便愈發清晰。
桑妤呼吸微緊,下意識地後退,手指不自覺地擋在胸前,想将少年推開。
才剛握住他的手臂,就聽“啪嗒”一聲。
——眼前大亮。
明亮的光線襯得桑妤方才的動作格外滑稽。
她耳廓熱了熱,抿唇,久違地想要找個地洞鑽進去。
盛洵懶散地站直身體,目光淡淡落在她手背上,似笑非笑:“進來吧。”
“……”
桑妤輕吸了口氣,生硬地轉開話題:“你想讓我做什麽?”
盛洵側目看她,無所謂地道:“随便,做什麽都可以。”
“做什麽都可以是指做什麽?”
她像是在說繞口令。
盛洵擡睫,凝目瞧了她會兒,沉聲喚:“桑妤。”
“……嗯?”
盛洵說:“是你欠我人情,所以今天是你帶我玩,計劃應該由你來做。”
他雙腿交疊,懶散地倚在門邊的櫃子上,很有耐心地給她解釋。
話落,又清清淡淡地補充:“我今天全聽你的。”
“……”
桑妤坐在沙發上,面前攤着一個筆記本和一支圓珠筆,絞盡腦汁地寫着計劃。
衛生間那裏不時傳來簌簌水聲。
剛剛,盛洵丢下那句話後,就去衛生間裏洗漱去了。
獨留桑妤在這裏兀自發愁。
長這麽大,她其實很少出去玩。
她所知道的玩樂方式也無非就是:逛商場,打游戲,唱K,看電影,旅行。
除此之外,她就沒有更好的想法了。
但這些,好像全部都不是盛洵會感興趣的東西。
正發愁。
突然,門鈴被人從外面摁響。
桑妤愣了愣,本不想理會。
但外面的人摁得很有毅力。
桑妤沉默了會,走到衛生間門口,輕輕叩響木門。
裏面的人聽到聲響,關上水龍頭,将門拉開。
他剛剛應該是去沖了個澡,頭發還是潮的,濕漉漉往下滴着水。
衣服也沒穿好,只穿了條家居褲,上半身裸着。
桑妤匆忙之中只瞥見一截緊實的腹肌,他人看着瘦,身上卻有肌肉,薄薄地覆着一層,線條很漂亮。
她輕吞了下喉,手忙腳亂地背過身。
盛洵眼皮半耷着,居高臨下地看着她:“什麽事?”
桑妤勻了勻氣:“有人敲門。”
身子依然是背對着他的,兩只眼睛朝下垂着,脖頸跟着折下來。
她脖子長,又細,皮膚很白。
修長的後頸沾上了他衛生間裏暈出來的水汽,皮膚透着點粉。
盛洵目光落在她後頸上。
太細了。
好像一只手就能折斷。
他喉結輕輕滾動了下,不動聲色地移開目光,說話的聲音微啞:“站這兒別動。”
……
來的人是周明甫,他應該來得挺急,額頭上都是汗,一看到盛洵就追問:“你幹什麽呢?吓死我了,打你電話一直沒打通。”
盛洵手肘撐着門框,不放人進來,聞言,懶懶地掀了下眼皮:“洗澡,沒聽見。”
“那就好。”周明甫說,“我這不是擔心你嗎?每年的今天你都心情不好,哥哥今天特地推了好幾個約會來找你的,感人不感人?”
他說着,作勢要往裏進。
盛洵眉骨輕擡,手指捏住門把手直接把門扣住了。
“不太方便。”
他的語調輕飄飄的,聽着很混不吝。
周明甫愣了愣:“哪兒不方便?”他擡頭看了眼盛洵的裝扮,反應了兩秒,忍不住罵了句髒話,“我操,你不是在裏邊兒藏人了吧?!”
他這話說得暧昧,盛洵想了想,也不算沒有道理。
他點頭:“算是。”
周明甫:“?”
什麽叫算是?
盛洵擡了擡下颌:“好意我心領了,改天請你吃飯。”
說完,他就直接進了屋,“啪”一下将門關上。
獨留周明甫在門外發瘋。
——他怎麽不知道,他們家盛洵,什麽時候在外面有妹子了?!
-
盛洵重新進屋後,客廳裏空蕩蕩的一個人也沒有。
他微微揚了揚眉,低聲喚:“桑妤?”
沒人應。
走到衛生間門口,門已經被人關上。
他曲起手指敲門,依然沒人應。
他皺了皺眉,擰動門把。
這個房子起初設計的時候,衛生間做得很大,是一個二進的構造。
盛洵走進去之後,依然沒看到桑妤,轉到另一邊,才看到她躲在浴缸旁邊,人站得很筆直,乖乖巧巧地低着頭,不知道在想什麽。
聽到動靜,她才擡頭,對上盛洵的目光,神色倒是比方才平靜了不少。
“已經走了嗎?”
“沒有。”盛洵随手從旁邊的架子上拽了件T恤下來,臉不紅心不跳地撒謊,“正在客廳裏站着呢,說是想看看我在屋裏藏了誰。”
他這話說得一本正經。
桑妤眨了眨眼,茫然地看着他。
衛生間裏水霧很重,桑妤在這裏待了會,已經感覺到自己的衣服都被浸濕。
并不是那種完全浸了水的濕,而是潮。
粘嗒嗒的,讓她感覺呼吸都有些困難。
她張了張嘴,想說什麽。
這時,盛洵忽然擡步,不緊不慢地朝她走近。
手腕被他握住。
他剛剛已經把T恤套上了。
桑妤仰頭,從她的角度,能看見他凸起的喉結,以及衣領之下一截淩厲的鎖骨。
她後背抵着牆面,不知他剛剛說的話是真是假,只是緊張地抿起唇,試探性地喚他:“盛洵,我……”
未等她将話說完,少年忽而垂眸,視線頗有壓迫性地注視着她。
“桑妤。”他指節捏着她手腕,淡淡問,“你希望外面有人,還是不希望外面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