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撲倒
第03章 撲倒
望海大廈21層,總經理辦公室。
賀召守着手裏一頁沒動的文件,注意力全在小方發來的照片上。他很确定自己不認識這個跟甜喜共進午餐的男人,想讓小方直接去調查,又怕甜喜知道了會不高興,猶豫半天,結果就是什麽都沒說。
很快,小方又發來了一條消息,說甜喜已經去學校了。
賀召看了一眼時間,邊往外走邊吩咐秘書:“叫滿爺來開會。”随後一個人拐進了會議室。
滿爺名叫廖滿滿,是賀召公司的合夥人,也是賀召的發小之一。他還有個雙胞胎姐姐叫廖盈盈,外號廖總。為了跟他姐區分,他從不準任何人喊他廖總,旁的叫什麽都無所謂,哪怕是叫大名他也會爽快應下。
空着手推門進來,廖滿滿扯着嗓子就喊:“哎!昨晚叫你吃夜宵怎麽不來?”
賀召雙手交疊在桌上,一臉嚴肅:“過來坐。”
廖滿滿毫不顧忌自己的形象,拖開椅子跷起二郎腿:“瞅你這一臉苦相,出什麽事兒了?”
賀召翻出葉斂青的照片推給他:“認識這個人嗎?”
廖滿滿往前探着身子,觑着眼搖搖頭:“沒見過。”
“幫我打聽打聽,照片發你郵箱了。”
“打聽他幹嘛,要挖人找獵頭去。”
“今天小方看到他跟阿甜一起吃午飯,我不太放心,怕他背景不幹淨。”
“什麽?”廖滿滿瞪眼,“阿甜不是讨厭男人麽,到現在連跟我單獨坐一桌都不樂意,怎麽可能跟他去吃飯。”
“不止呢,阿甜昨晚還去夜店喝酒……以前她從不喜歡那種人多又嘈雜的地方。”
“真的假的,”廖滿滿說着竟然樂了,“哈,妹妹這是談戀愛了?”
“……談不談不是重點,重點是這個男人來路不明,萬一心懷不軌,必須及時止損。”
廖滿滿拿起手機仔細端詳:“不至于吧,談個戀愛而已,如果這男的能讓阿甜做出正向改變也是好事啊。”
“好?”
賀召可不認同,一把奪回手機:“她不需要這種會讓她不舒服的改變。”
廖滿滿挑眉,大大咧咧地向後倚着椅背:“話別說太滿,我看不是她不需要,是你這個妹控占有欲發作了吧。”
賀召斜睨他一眼:“你懂什麽,談戀愛只會浪費青春。阿甜那麽聰明,應該把時間用來……”
“好——好——學——習!”廖滿滿拖着怪腔接話,“得了吧,咱倆當年就不是什麽愛學習的人,你現在整天讓她學習學習,也太強人所難了。人家大學生都是愛玩愛自由的。”
“……我又沒讓她一直學習。”
“說真的,別怪哥們沒提醒你,凡事都得有個度。就算你對她再好,你倆又沒有血緣關系,也不在一個戶口本上,萬一哪天她不樂意了,直接跟你一刀兩斷,我看你怎麽辦。”
賀召眸色微顫,面上波瀾不驚:“你想太多。”
“嘁,你絕對會當場發瘋把她扛回家,不服打個賭?”
“你是老賭鬼,不跟你賭。”賀召不承認也不否認,自顧自地起身離開。
等甜喜大學畢業成了優秀的高材生,“一刀兩斷”或許是早晚的事。
她可能會因為一個話題聊不明白就嫌他無知,也可能幹脆就不回來了,留在更廣闊但沒有他的世界裏發光發熱。她會擁有越來越多合拍的朋友,忘記混沌中凄苦悲涼的過去。他們之間的差距會随着時間的流逝變得越來越大,最終重新割裂成兩種不再交彙的人生。
這正是他所期望看到的,只不過眼下還沒做好接受的準備。
下午三點他要親自去一趟客戶公司,從秘書手裏拿好文件和電腦,他獨自下樓,在咖啡店裏等小方過來。
本來想着在家裏沒說上話,甜喜無論如何都會再找他聊聊的,結果等到現在也沒信兒,看時間她應該還沒上課,他想了想,還是忍不住主動打了個電話過去。
甜喜接聽的語氣明顯能聽出緊張:“喂,哥哥。”
賀召幹咳兩聲:“在忙嗎?”
“不忙,我在宿舍。”
“哦。”賀召應完就沒聲了,想等她開口。
甜喜沉默了片刻,來到陽臺關上門:“你生氣了嗎?……”
賀召口是心非:“我幹嘛生氣。”
“昨天晚上……不是故意要讓你擔心的,我以後不會再出去亂喝酒了。”甜喜聲音軟軟的,乖乖的,聽得人心裏很舒服。
賀召的語氣跟着軟了下來:“為什麽突然喝酒,在學校不開心嗎?”
“沒有不開心,就是想跟朋友去玩一玩,”甜喜面不改色地撒謊,“她說會看好我的,結果半路發生了點意外,我就自己先回家了……”
賀召的大腦自動把“她”聽成了“他”,以為是照片上那個男人帶壞了甜喜,态度立馬變嚴厲:“他說你就信?他算什麽東西?以後少跟那種靠不住的人來往。”
“知道啦,以後不會了。我保證!”
聽她答應得這麽痛快,賀召氣消了點,但轉念一想,昨晚的重點又何止是喝酒一樁。她對強吻他的事怎麽會沒有絲毫反應呢?就好像沒有發生過似的。
隐約覺得有什麽不太對,賀召心裏冒出猜測,猶疑着問:“昨晚進家門之後的事你還記得嗎?”
“記,記得!……”甜喜信誓旦旦,“你教育我的話我都記得!”
賀召如鲠在喉。
昨晚他懵了,她睡了,總共沒說幾句話,哪有機會教育她。醉酒時發生的荒唐事早已經随着酒醒煙消雲散,竟然只有他在庸人自擾。
這時,小方發來消息說到大樓門口了,賀召垂眸斂下心緒:“記得就好。我有事要去忙,先挂了。”沒有互道“再見”,他心不在焉地挂斷電話。
甜喜愣了半天才回神,推門進屋,拎起包就往外走。敷着面膜的李棠雲叫她:“走這麽早啊,離上課還有20分鐘呢。”
甜喜頭也不回:“我不去上課了,等會兒幫我簽個到。”
多新鮮呢,頂級學霸也逃課?李棠雲哼着歌,純屬看熱鬧不嫌事大。
跑出宿舍樓,甜喜打車直奔望海大廈,那裏是雲州繁華的商業中心,也是賀召辦公室的所在地。俯瞰碧海,坐擁雲天,一整層的年租金高達二百萬。
以前這數目甜喜連想都不敢想,現在卻習慣了,她身上一根頭繩大幾千,一塊手表十幾萬,吃穿用度樣樣精細又奢侈,全因為賀召舍不得她再受一點苦。
苦難的日子對他們而言已經夠多了。
還記得15年春節,溫度驟冷,水果店裏囤了兩萬塊錢的貨難以儲存,眼睜睜看着損失了大半。僅剩不多的煤量每天算計着用,熱水也得緊着喝,她跟賀召整天抱着烤地瓜取暖。
轉年開春是她十八歲生日,也是她平生第一次過生日。
賀召為了給她準備成人禮物,不惜賣掉摩托車去買了條金手鏈。他說金子能增值,寓意着她以後的人生會越過越好,如日方升。而她吹滅蠟燭,許下了生日願望,虔誠地希望他們的餘生能不再受苦。
不久後,暮春時節,一個穿着破棉襖的大爺突然來訪,說要給賀召送錢。
大爺跟賀召是忘年交,熱衷創業,可惜點兒背,欠了不少外債,親戚朋友早就斷了聯系。此前他說要在學校附近做外賣,讓賀召出手投資,然後就沒了音信,還以為又賠了呢,沒想到趕着各大外賣平臺興起的浪潮,真被他給做成了。
這次來,他跟賀召說起手裏有以前積累的來自全國各地的人脈,其中裝修隊很多,想拉着賀召去做中間商。賀召跟他促膝長談一整晚,決定試試。
那段忙碌的日子疲憊但很充實,賀召白天賣水果,晚上跟廖滿滿一起在各大平臺無孔不入地留名片,像塞小廣告似的,鋪天蓋地。起初接到詢價電話他不懂如何專業應對,後來卻能侃侃而談,直接在線上簽下訂單。洗腦式的宣傳讓他們把生意談遍了全國各地,立起了屬于自己的口碑。
趁熱打鐵,賀召跟一個做互聯網的客戶成立了廣告公司,一邊更專業地推進裝修公司的宣傳,一邊又發展起了新業務,事業版圖就此徹底鋪開。
等到甜喜十九歲生日時,賀召已經是賀總了。
他奢侈地買了一整面頂天立地的玻璃門櫃子做禮物,櫃子的每一格都放着精美的禮盒,盛着價值不菲的驚喜。
甜喜看得眼花缭亂,跑到廚房去一會兒摸摸這顆白菜,一會兒戳戳那根黃瓜,吞吞吐吐着問:“那些,會不會很貴啊?”
賀召剛從外地出差回來,昂貴的西裝扔在沙發上,只穿着白襯衫和西裝褲,戴着圍裙,語氣輕松:“這位大小姐,你哥都在準備買房了,這點小錢還用問價格麽。”
“買房?”甜喜只是隐約聽他們聊過,沒想到他真要買,“買哪裏的?”
“看了幾個地方,還沒定。廖總和滿爺都說明月山海不錯,雖然偏一點,但是環境好,大平層,有花園,他們過去也方便。只要湊個首付,貸的不多。”
甜喜不明所以地點點頭。賀召洗了一個蘋果給她,沾着冰涼水珠的手捏了捏她被養得肉乎乎的臉蛋:“放心,就算買了你高考之前我們也不搬。先在店裏住着,反正新房還得花時間裝修。”
他知道她喜歡這個水果店,這裏是她嚴格意義上的第一個家。
可是他不知道她在聽到“我們”這個詞的時候心裏松了一口氣,生怕自己會被丢下。
他們從黑暗泥淖裏爬向光明,從被世界抛棄的孤兒變成了富家兄妹,困苦潦倒時互相依賴,光鮮亮麗時亦無法分離。
有一種幾近病态的關系在他們之間滋長,黏連着彼此的生命,深深地交纏。
沒有人能明白,他就像一種珍貴又罕見的成瘾物質,在她黑暗的前半生中縱下一把熱烈的火,狂妄地盛放過後,從此每一天都是明媚溫暖的好日子。
趕到望海大廈21樓,甜喜從秘書口中得知賀召出去了,不在公司。
等賀召露面已經是三個多小時之後,秘書急急忙忙迎上去說:“賀總,甜小姐翻了您右手邊那個櫃子……”
那櫃子裏不過是些普通文件,沒什麽要緊的。賀召随口問:“她要找什麽?”
“找……應該是沒找什麽,好像……好像是寫了什麽。”秘書努力組織着語言,實在不好意思亂說話。
不用猜都知道,肯定是那小祖宗又作什麽妖了。
賀召加快腳步趕回辦公室,甜喜正趴在他的沙發上睡覺,抱着抱枕,乖得很。那櫃子裏的文件幾乎全被翻了一遍,塞得亂七八糟,足以見得她剛才有多無聊。再仔細看看,文件上每一處有他名字的地方都多了一個字跡秀麗的鉛筆字——妹。
賀召原名叫賀召妹,不算太大的秘密。
他們初遇那天正好是他19歲生日,前一天他剛去把名字改了,第二天就遇到了甜喜。幾乎是知道這件事的每一個人都會感嘆命運的神奇,改掉的“妹”變成真正的妹妹來到了他身邊,簡直比童話開場還奇幻。
但即便如此,依然不妨礙賀召讨厭“賀召妹”這個名字。
連廖滿滿那麽嘴欠的人都知道喊了這個名字就等同于找揍,甜喜卻天不怕地不怕,動不動就把這名叫出來遛遛。
說白了,都是他給慣的。在很多事情上,他對她的寵愛毫無底線。
她人還怪好呢,桌上放了一塊橡皮。
賀召無奈來到沙發旁坐下,摸了摸她的腦袋,被她一把抓住了手指。
“睡醒了?”
她閉着眼睛沒有回答。
拉着他的手蹭了蹭,比臉蛋更柔軟的唇瓣無意擦過他掌心,留下淺淺的口紅印。
賀召陡然僵住,她卻滿意地翻了個身,眼看着就要摔下沙發去,賀召保護不及,“咚”一聲,直接被她壓着胳膊連帶着撲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