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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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在旁邊多了兩個新的雪人。
比小孩兒送的那個大一圈,圓滾滾憨态可掬,五官也齊全,彎彎笑眼彎彎唇,各自頭上還頂了片半黃半綠的枯葉當帽子。
兩個小雪人在長凳上親密依偎,并肩笑看院中寒風搖落枝頭細雪,這場景沒來由地讓人覺着暖。
雲知意歪着頭細細打量了那兩個雪人的五官,自言自語地笑道:“既都給了帽子,那怎麽不給人家穿衣服?怪裏怪氣的。”
她難得起了玩心,去院牆根下的枯葉堆裏翻撿了一堆比較大片的葉子,圍着兩個小雪人的腰際給做了簡陋的小裙子。
然後搓着冰涼的指尖,愉悅地回房去了。
待她走遠,霍奉卿才從另一邊的廊柱後走走過來,盯着那兩個小雪人,沒好氣地笑了。
戴着帽子,穿了裙子,卻沒穿上衣,這不是更奇怪嗎?
他撿了一根細枯枝來,蹲在長凳前,往其中一個雪人的額心畫了流雲紋。
然後伸出指尖在“她”額角輕點一記:“你傻不傻?”
然後又将目光轉到另一個雪人身上,無奈嘆氣:“你也沒多聰明。”
語畢,恨鐵不成鋼地将這個雪人的腦袋拍飛。
場面極其幼稚,且兇殘。
——
沐浴過後周身暖且軟,連日趕路積累的疲憊很快湧來,雲知意回房躺下沒多久就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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夢中的她被綁縛在無籠囚車上,緩緩行過群情激憤的槐陵城。
“就是她!狗官雲知意!”
“當初那個惡吏顧子璇帶人将那兩百多人圈禁在見龍峰,就是這狗官下的令!”
“兩百多條人命啊!”
“打死她!打死她!”
雲知意平靜地看着周遭面目模糊的蹿動人頭,時不時有菜葉、破筐之類的東西砸來,她也不閃不避。
她還記得自己做官的第四年,下令抓捕并重判貪墨赈災款的一衆槐陵官員時,很多槐陵百姓扶老攜幼,步行二十多天到了邺城,在州丞府門外對她千恩萬謝的場景。
僅僅過了三年多,她就從槐陵人口中的“雲大人青天在上”變成了“狗官雲知意”。有點諷刺,有點悲涼。
顧子璇将人圈禁在見龍峰,确實是她下的令。
因為那些人被查出有感染瘟疫的症狀,而那種古怪的瘟疫已在三個月內連續造成四十九例死亡,整個原州的醫者全都束手無策。
最初槐陵縣将第十例瘟疫死亡的消息上報到州丞府時,雲知意就已感覺大事不妙,立刻派屬官組織了一批醫者到槐陵挨家排查。
這一查,就查出有兩百多個與那些瘟疫死亡者初期症狀近似的人。
畢竟槐陵是有七千戶人的大縣,若讓這兩百多人繼續正常生活,勢必會造成更嚴峻的後果。在京中派出的太醫官們趕來之前,雲知意做為原州府負責此事的最高階主官,除了當機立斷下令将這些人隔離開來,沒有更好的辦法了。
當初下令讓顧子璇将那些人圈禁時,她的屬官就提醒過:“別的大人都在盡力避着這件事,您又何苦攬在自己頭上?反正槐陵偏遠,州牧大人與州丞大人已請都尉府下令,在槐陵縣的對外通路上全都設卡封鎖。整個槐陵出不來一個人,這不就行了?等京中的太醫來看過,有了方子配齊了藥,萬事大吉。”
可雲知意覺得,這不對啊!
不讓槐陵縣任何人離開當地,這沒錯,因為要保障原州其他地方的人不會被牽連。
可槐陵有七千多戶人,不會人人都感染了這種瘟疫。将槐陵一圍,就讓這七千戶人裹在一處,憑運氣自生自滅,如此簡單粗暴,分明是為官懶政的做法。
她下令将查出的兩百多人送到見龍山去隔離時,槐陵的官吏都在打馬虎眼,使出各種拖字訣。
只有顧子璇,帶着轄下五十個治安吏去執行了她的命令。
見龍峰本來很安全的。
可誰能想到,那些人被隔離半個月後竟就暴起,強悍突破治安吏的攔阻沖下山,想要在那個雨夜過河回家。
當時的槐陵已大雨連天十餘日,見龍山下那座雲氏先祖所建的“小通橋”屹立兩百多年,年年夏日遭受洪水沖擊都安然無恙,偏就在那夜被沖垮了。
在滿街一片喊打喊殺的叫罵中,雲知意輕聲道:“民二百二十九,治安吏十七。二百四十六條命。”她記得很清楚。
夢境中,當那顆石頭再一次沖她的太陽穴奔來時,她原本已如一潭死水的心中忽然掀起了滔天巨浪,無數的委屈與憤懑瞬間奔湧向四肢百骸。
她知道自己做得不夠好,所以沒有選擇讓祖母幫忙,借雲氏的庇護遁逃避責,而是坦然接受了問責公審的判決,願按律擔失職之罪,服流刑二十年。
可她只是做得不夠好,卻并沒有做錯。為什麽該死?!憑什麽該死?!
在那顆石子離她只有一寸時,有五指修長的皙白大手護住了她的太陽穴。
她淚眼迷蒙地扭頭看去,霍奉卿竟憑空出現在身旁。
夢裏的雲知意劫後餘生,委屈得像一個摔倒在地被人扶起的孩子,脫口哭喊道:“霍奉卿!”
她不明白自己為什麽要喊他的名字,反正在此時此地,此情此景裏,她無話想說,就只想喊他的名字。
霍奉卿的手護着她的頭,卻照例繃着冷漠臉,薄唇微啓:“叫奉卿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