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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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他所料,雍侯世子以微醺醉眼将那張字紙來回看了幾遍後,神情并無多大波瀾。
老人家很君子地依照事先約定,問小吏要了火折子來将它燒掉。又吩咐下去,讓人以“邺城庠學學子霍奉卿”的名義,向外園的百姓打賞散財。
眼見霍奉卿“拔得頭籌”,在座的學子們自是躁動起來。鼓掌歡呼者衆,酸溜溜嘀咕的也有,場面一時熱鬧又嘈雜。
在大家的矚目下,霍奉卿從容回了坐席,好像什麽也沒發生。
州丞田嶺笑得一臉和藹欣慰,伸手拍拍他的肩:“不錯不錯。”
霍奉卿輕描淡寫道:“運氣好,抽到的題簡單。”
見他神色、語氣皆無異樣,雲知意放下心來,對他的秘密并無多少好奇。
緊接着,小吏便捧了簽筒來:“雲大小姐,請。”
相比陳琇、顧子璇及霍奉卿的簽,雲知意抽到的這個就正經到近乎無趣:為何想要做官?
上輩子這場送秋宴并無雍侯世子,自就沒有這一出。這算是雲知意為人兩世以來,第一次被問到這個問題。
她在許多事上都習慣較真,看完這個問題後就當場愣怔,片刻後才脫口道:“天下讀書人不都一樣?十餘年不勞作卻可得溫飽,理當苦學成才,回報一方。”
滿場頓時鴉雀無聲,空氣裏彌漫着一種說不上滋味的尴尬。
雲知意對這種尴尬并不陌生,上輩子就見多了。
因為這種話聽起來有種裝腔作勢的虛僞空洞,大多數人其實是不信的。每每她這麽說時,很多人心中會暗藏嘲諷,只是不敢輕易在她面前表現出來而已。
可她自己是真信的。兩輩子都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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志氣。理想。擔當。抱負。一個人真心看重這些事,并且願意拼盡全力去踐行,這很聳人聽聞嗎?為什麽大家總是嘴上贊美,心中卻嗤之以鼻?
古往今來一直都有這樣的人,她恰巧也是其中之一。這有那麽難以置信嗎?
今日這場合裏,旁人是不敢随便為難雲知意的,但雍侯世子敢。
老人家滿眼好笑地望着她:“雲家小姑娘,你可真是越大越無趣。這是游戲玩樂,又不是政論考場,就不能說幾句随和的真心話?”
“是真心話啊。”雲知意已有些不耐煩了。
有雍侯世子帶頭,州丞田嶺自也笑語跟進:“可你雲大小姐與天底下尋常讀書人能一樣嗎?”
面對這個問題,雲知意不由地陷入了茫然沉思。
她是雲氏子弟,族中雖有期許但并不強求她一定要如何。就算她選擇像雍侯世子一樣做矜貴米蟲,只要她事事聽話順從,別給雲氏招災惹禍,族中照樣會保她錦衣玉食,一生無波亦無憂。
她上輩子都落得那般下場了,比誰都清楚原州官場水深到能吃人。
就為了心中那些除了她自己沒幾個人信的空洞大道理,她還是選擇了走這條路……好像真的有悖常理?
回過神來,雲知意見大家都望着自己,便道:“田大人這話,我真不知該怎麽接。看來我的答案讓世子不滿意,這局算我輸。請拿酒來吧。”
五盞酒飲盡後,雍侯世子本要離去,邁出左腳後卻又突兀止步:“我瞧你方才似有困惑之色,可是遇到什麽難處?”
雲知意以絹拭去唇角酒漬,笑笑:“方才的問題我答得不好,讓世子掃興了。若您果真好奇我的心底話,我以個人名義誠邀您明年夏末再來觀禮原州的新官簪花宴,屆時我再給您一個新的答案。”
原州的取士正考與京城及別州都不同,考試時間定在夏初,到夏末出榜定局。
雍侯世子來了興致,半白眉須抖了抖:“有點意思。可,為何你一定要在明年新官簪花宴上才能給出新的答案?”
“冬季小考後我會離開邺城四處走走看看,回來就要專心準備官考,考完我才有閑功夫細細想啊!”雲知意笑答。
雍侯世子點頭應下:“就這麽說定了,明年簪花宴,我來聽你的真心話。”
——
那之後,霍奉卿都不發一言,不看雲知意,也不關心別人參與游戲的過程及勝負,就坐在原地板着臉發呆。
雍侯世子接連打賞外園,用的是每個贏了游戲的學子名字。意外得賞的百姓們自是感激又歡喜,便向外園的小吏提出,希望可以進來向學子們敬酒道謝。
雍侯世子愛熱鬧,越荒腔走板的事越得他歡心。半是撺掇半是威壓地讓州牧盛敬侑與州丞田嶺都松了口。
于是小吏們便陸續引領着百姓們入內。
霍奉卿是第一個為外園贏得賞錢的學子,自然是絕不會被遺漏的敬酒對象。
他不便推辭,直言自己酒量不大,只沾唇表示表示。縱然如此,觥籌交錯近個時辰下來,再是“沾唇表示”也飲空了兩杯。
趁着暫無人再來的間隙,雲知意有些忐忑地以手肘碰碰他,低聲道:“別逞強。不行就我幫你。”
霍奉卿并不看她,只輕道:“要你管。”
好心被當了驢肝肺,雲知意就不再自讨沒趣。
鄰席的顧子璇也閑到發毛,傾身探出頭向這邊輕喊:“知意,我答應了田大人,待會兒去外園打擂臺,你去給我助威好不好?”
隔着霍奉卿說話不方便,雲知意便與他換了位置,坐好後才對顧子璇道:“可我答應了要去寫楹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