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薛解元拜見王司業,林妹妹再遇薛二郎
薛解元拜見王司業,林妹妹再遇薛二郎
翌日一早,打聽得是休沐日,薛虹拜別母親,帶了禮物去拜訪國子監的司業王西卿。
這王西卿是他啓蒙恩師徐玉的同門師弟,徐玉早在一個月前就發了書信,托王西卿幫自己的得意弟子辦理國子監插讀手續,王西卿辦事利索,不到十日就寄了回函,讓薛虹入京後只管上門找他。
王西卿與徐玉是君子之交,薛虹便沒帶黃白之物,只投其所好帶了陳年金陵春兩壇、米芾絕版蜀素貼一幅,另替徐玉捎了一副自畫像。
王府的門房見他年紀幼小,身後兩個随從又只帶了一個包裹、兩壇酒,便有意拿喬起來,接了拜帖掃了一眼,撂在一旁,冷冷抛下一句:“等着罷!”就靠在柱子上,抄着雙手,繼續看兩個半大小子鬥牌了。
前世薛寶釵活到五十多歲,賈府敗落後,昔日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寶二奶奶,為了生計也不得不替人洗衣縫補、寫寫畫畫,仰人鼻息。積累一些本錢做起小本生意後,更是不得不與人虛與委蛇,看盡世态炎涼、人情冷暖。
今日受一個門房的冷眼,薛虹不過微微一笑,背手站立一旁,也饒有興趣地看起鬥牌來。
跟着他的兩個小厮名喚洗墨、清硯,都不過十五、六歲,洗墨素來脾氣火爆,看主子受冷落,哪裏安耐得住,高聲嚷道:“爺,王大人邀您來訪,如何只在門口看人閑耍?”
薛虹坦然笑道:“受主人相邀而已,如何敢越門房而入?”
那門房看他如此氣度做派,心下先忐忑起來,擔心真的是主人家要緊親朋,打了個哈哈走近了幾步,笑道:“不是小人怠慢,只是我們老爺有個晚起的習慣,現在時辰還早,小人們實在不敢進去打擾。”
薛虹聽出他言外之意,向清硯使了個顏色,清硯會意,從袖中摸出個荷包,走近去只做與那門房握手,順手塞給他,道聲:“有勞。”
那門房掂了掂分量,立刻眉開眼笑起來,手搭涼棚假意看了看天空,道:“看這天色,老爺該是起了,小人這就給爺問去,請爺稍待!”
薛虹自是客客氣氣地稱好,門房通報進去,不一會兒,便有個管家模樣的人迎了出來,把薛虹請進府內。
王西卿竟然真的剛起床,穿着家常衣服,握着束了一半的發髻,站在門檻上把薛虹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番,才笑道:“好一個才貌雙全的小郎君,師兄竟藏到今天才舍得放出來!”
他一副放蕩不羁的随意做派,薛虹不敢怠慢,恭謹上前行了禮,又把徐玉的書信、禮物奉上。
王西卿先是對兩壇金陵春贊不絕口,又拿起徐玉的自畫像捧腹大笑,對米芾的蜀素貼卻不甚理會,又親熱地拉了薛虹進去一起吃早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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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虹推辭不過,只得陪着用了幾口。
王西卿笑道:“你在國子監的手續都是辦齊了的,只是近日事忙,忘了帶回家來。今日休沐,國子監也放假,你明日只管拿了我的名帖去,找四門館的博士叢文。”
薛虹又是一番感激不盡,用罷早飯,王西卿親自送了薛虹出來,打聽了許多徐玉的近況轶聞,才與薛虹依依惜別。
薛虹上了馬車,行過一個街口,忽然斜拉處竄出一人,攔住了馬車。
竟是那之前冷眼待人的門房,氣喘籲籲,大汗淋漓,顯然是等主人回屋後抄近路趕過來的。他撐着腰,不待一口氣喘勻,慌忙從腰間取下一個荷包,雙手遞還給清硯,躬身道:“小人有眼不識金鑲玉,還望爺大人有大量,不要與小人計較。”
薛虹掀開車簾,微笑道:“些許銀兩,不過值個茶水錢,閣下無需介懷,以後少不得叨擾!”
清硯把荷包推還回去,門房嘿嘿一笑,紅着臉收下,胸脯拍得震天響,連連保證以後薛虹再來,一定第一時間上達天聽。
洗墨撇撇嘴,不屑道:“一個看大門的,偏有這麽多道道,什麽阿物?呸!”
清硯面色如常,回頭問薛虹:“二爺,現在天色還早,咱們就要家去麽?”
薛虹本還要去拜訪梅翰林,因在王府那麽一耽擱,天已過午,只得改日再去。
回到梨香院,還沒進門,就聽到房內傳來薛母的陣陣笑聲,原來是寶玉一早打聽得薛虹出門,便約了黛玉同來拜謝,薛母在花廳招待二人茶水點心,寶玉逗趣,引得薛母前仰後合。
前世薛家剛搬來時,寶、黛二人也先後來拜訪,衆人還圍在一起吃飯,熱熱鬧鬧。
現在寶釵變作了薛虹,黛玉來了,他倒是不方便進去,便讓兩個小厮自去歇息,自己站在抄手游廊下,靜聽一室熱鬧。
薛母正談起薛虹幼時趣事:“虹哥兒小時候也是淘氣得很,五歲不到就爬樹翻牆,沒一刻正經;六歲迷上畫畫,家裏的牆呀地呀,通通塗抹得沒法見人;七歲愛上彈琴,一天到晚叮叮當當,不叫人清淨。他父親倒是喜歡,流水似地花錢,給他買姓米的字帖,綠衣服的琴……”
黛玉本是坐在一旁,手中捏了個瓜子,抿嘴微笑,此時不由得笑意一凝。寶玉已經接口道:“可是米芾貼、綠绮琴?”
薛母拍手笑道:“就是這個名兒!當時為了這個,我還和他們父親生氣,不過一塊綢子,怎麽姓米呀面的人寫了字,一塊木頭,也沒見裹上綠衣服就賣上那麽大價錢?”
寶玉聽了姨媽的爛漫發言,噗嗤一笑,擠眉弄眼地看黛玉,想博得同感。
黛玉的笑意卻一絲不見,竟是綠绮琴!傳說中司馬相如用過的名琴,價值何止千金?昨日看見琴身隐有綠紋就該想到的,不該信了寶玉的話,今日真該帶來物歸原主。
她站起了身,向薛母躬身行禮道:“姨媽,那綠绮琴是絕世名珍,我如何受得?還望姨媽容我告退,取了琴來完璧歸趙!”
薛母并不太清楚薛虹送禮始末,聽得黛玉如此說,心中猜着了三分,便搖手笑道:“再值錢也是死物,白白地放在庫房地發黴,難得這件物事配得上姑娘的氣度,只管留着玩吧!”
黛玉如何敢接受,又是一番推辭,薛母堅決不允,她雖不清楚緣由,卻知道薛虹做事一向有主見,既然送給林黛玉,自然不會再收回的。
兩人僵持不下,寶玉笑着打岔:“虹哥哥既然愛琴,如何把綠绮琴放在庫房裏呢?”
薛母嘆了口氣道:“虹兒八歲那年,他們父親生病沒了,虹兒也因此生了場大病,病好後竟一改從前頑劣,開始用功讀書起來,什麽琴棋書畫、胡鬧玩笑,全都收了,竟是一夜之間長大了許多!”
寶玉沉默不語,黛玉上前一步,握住薛母的手,安慰道:“虹二哥這麽懂事,姨媽的福氣以後長着呢!”
薛母含淚笑道:“可不是這麽說呢,也是我的造化,得了這麽個好兒子!”
薛虹在門外聽了,心下也是酸澀難忍,那次大病就是他的重生契機,只是天不假年,讓父親依然早早去了,不能讓他再有機緣承歡膝下。
他在門口發呆,正巧丫鬟莺兒出來,迎面撞了個正着,叫道:“二爺回來了,如何只是在門外站着?”
薛虹避不過,只得整衣走進院去,向薛母請安,和寶、黛二人問好。
四人說了幾句閑話,黛玉便拉了寶玉起身告辭,薛虹送至門外,目送二人走出幾步,黛玉突然住了腳,垂眸低聲道:“虹二哥,綠绮琴珍貴非常,還望二哥收回去吧!”
薛虹嘆了口氣,苦笑道:“林妹妹,愚兄自從沾染仕途,此後餘生只能在紅塵中打滾,綠绮琴跟着我,不過白糟蹋了。你行行好,只當替這琴暫供一清靜去處罷。”
黛玉看他說得懇切,一時怔住。寶玉在一旁拍手笑道:“論這世間清淨去處,除了林妹妹這兒,恐怕再也找不出第二處了。虹二哥慧眼識人,妹妹就莫要推辭了。”
黛玉看寶玉一副天真爛漫、沒心沒肺的樣子,既好氣又好笑,不過終不好在這人多嘴雜之處繼續與薛虹推拒,只得再次道了謝,匆匆去了。
薛虹站立原地,遙遙望着二人相伴走遠,心下暗嘆,這一世沒了金玉良緣,木石前盟應能成真吧?只是寶玉一貫不事生産,将來賈府大廈傾倒,這一對小兒女又當如何度過餘生呢?林妹妹如此金閨玉質,如何受得了世事蹉跎?
怔立良久,他才回去薛母房內。
丫鬟同喜、同貴早把二爺依依不舍的行狀報于了薛母,聯想到之前薛虹特意送給黛玉的綠绮琴、燕窩,薛母竟然誤解了薛虹的心意,待兒子回到身邊,便旁敲側擊地把賈母恐怕有意撮合寶黛的意思透漏了,暗示薛虹切莫對林姑娘有什麽想法。
賈母心向寶黛,薛虹前世再明了不過,若不是賈母病重早逝,他和寶玉也不會被強拉了姻緣。此時聽到母親提起他人姻緣之事,他不好插言,只低頭不語,倒是沒有聽出母親的弦外之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