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二十萬
二十萬
十八歲的初秋，簡凝從X市乘火車離開，到Z大開啓全新生活。
大學的第一節課，在能容納兩百人的環階教室裏，五十個人零零散散坐在前八排。輔導員一番演講，內容無非是告訴在座的新生如何轉變心态，适應大學生活。
簡凝和同寝室的另外幾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聊着天，直到輔導員提出接下來要進行自我介紹，才收回了心思，霎時緊張起來。
自我介紹從最左邊起。粗略數了下人數，簡凝是第十二個上臺的人。
在座的同學均是來自五湖四海的優秀人才，和他們站在一起，簡凝從小到大的好成績也黯然失色。
從小參與國家級比賽獲獎的，在東南亞、非洲、南美洲做國際志願者的，琴棋書畫樣樣精通的，小小年紀已經走遍幾十個國家的……
一邊聽前面同學令人欣羨的人生經歷，簡凝一邊快速思考要如何介紹自己。不知不覺，喉頭變得幹澀，手心沁着汗水，連面部肌肉都不受控制的随意亂動，分不清是笑還是癱。
她能介紹自己的什麽？從小到大一直考第一嗎？
“好了，該下一位同學了——”
輔導員一聲令下，簡凝卻緊張地沒有聽到。旁邊的舍友拍拍她的肩：“簡凝，到你了哦。”
“哦、哦……”
簡凝只好深呼吸一口氣，提着的心稍稍落下，便帶着一片空白的大腦走上了講臺。
背過身去，拿起粉筆，在幾個漂亮的名字之間尋一塊空白，寫下自己的名字。
再轉過身來，剛說出“大家好，我叫簡凝，來自”幾個字後，才發覺臺下幾十雙陌生面孔的眼睛都盯着自己，心髒又提到了嗓子眼。
接下來發生了什麽她就沒印象了，只記得視力一向很好的她說着說着都看不清楚臺下，從嘴裏蹦出的字詞偶爾還帶着X市鄉音，一句話的末尾一詞竟都以顫音結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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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我介紹完畢，臺下響起禮貌性的掌聲。簡凝朝大家鞠了一躬，這一刻才明白過來自己不過是浩瀚星空中最普通的一顆小星星，遠不及身邊的星辰來得璀璨。
随着身體向前彎至九十度，她嘆了口氣。輔導員已經叫下一位同學上臺，簡凝便直起身後走下講臺，邁上環階教室的臺階。
心思飛遠，一不小心，就絆了一跤。
眼看着額頭就要磕到水泥臺階上，慌亂中簡凝雙手在空中撲騰幾下，試圖尋找輔助物穩住身體。
也許是這動作太過滑稽，竟惹來幾名同學的低笑聲。簡凝卻也顧不得羞赧，一心只怕磕傷額頭。
還好，不知是誰在空中抓住了她的雙臂。
身體站穩，目光所及，第一眼見到的是男士的皮帶，以及上下幾十公分的身體範疇。
算上二十厘米臺階的高度，對方比自己整整高出四十多厘米，像一座山一樣杵在面前。
“沒事吧？”對方問。
簡凝忽地臉一紅，低聲說了句“沒事”，便低着頭，上兩個臺階後回到了自己的座位。
同寝好友還在開玩笑地問她怎麽會絆一跤，簡凝只好以自己沒注意看地面來搪塞過去。
說着，目光便從好友移轉到扶她一把的男生的背影。
從第四排的距離看過去，對方少說也有一米八五以上。
幹淨利落的黑發，深灰的襯衫，黑色長褲，右手腕間戴着手表。
他走到講臺上，背着衆人拿起粉筆，觀察了幾秒黑板上的名字，似乎在尋找合适的空白處書寫自己的名字。
最後擡起手臂，在黑板最上的部分寫下蒼勁有力、隽永俊秀的兩個大字——
“霍離”。
這兩個字占用面積相當于其他四個同學名字加起來的面積。也正因如此，簡凝的目光被這兩個字死死鎖住，再也無法移開。
“霍先生，您好，我家少爺已經在裏面等着您了。”
躺在紀曉口袋裏的簡凝陷入了上一世的回憶裏。忽然聽得“霍先生”這三個字，思緒便被拉了回來。
她和霍離交往的六個月，一分一秒至今都銘刻在心。霍離去世之後，她生活中再也聽不得他的名字。
因此對“霍”這個字尤為敏感。
紀曉随着侍從的引導走進夜店，進入包廂。包廂內的男男女女即刻起身，為首的紀澤率先朝他打招呼——
“霍大哥，好久不見，想死你了。”
簡凝似乎熟悉這個聲音。稍加回想，便憶起這聲音與在賭場發瘋的男人聲音一模一樣。
不出意外，紀澤就是紀曉口中的“三哥”，也就是紀東的兒子，樂園項目的負責人。
不瘋癫的紀澤，聽起來還是個正常人。
“我不想你。”紀曉冷冷地回了句。
紀澤毫不在意，他将紀曉迎到沙發正中間位置，并叫來幾名妖豔美女作陪兩側。
“霍大哥，上次咱們見面還是半年前吧？這半年你都去哪兒了，也不出來和兄弟們玩玩。”
“這半年天天在外面忙生意，不像你，不愁吃不愁穿。”
“哈哈，哥，不是吧？誰不知道你霍大少爺天天在國外風流，還顧得上做生意？”
“少貧嘴。這半年我爸看得緊，真沒閑工夫出去玩。”
紀澤目光越過兩人之間的美女落在紀曉身上，暧昧地說：“哎喲，難得今晚霍大哥來一趟，要不今晚一起出去玩玩？”
紀曉擺手：“不去了。我昨天剛到X市，明天還要去趟上海，時間緊。”
紀澤：“這麽急？哥，你還真轉性了啊？”
“廢話。”紀曉側頭說，“我今天過來也是有正事。”
紀澤接話：“就為了我那個項目？”
紀曉來之前，已經提前和紀澤打過招呼，随後紀澤才召集了一幫本次項目的相關人員共同出來聚一聚。
“我挺看好這個項目的，你還差多少錢，霍家全投了。”
紀澤一聽，難掩臉上喜悅：“大哥，大手筆啊！不瞞你說，我這兒還差一千兩百萬，正愁不知道找誰呢。”說着，親自給紀曉倒了杯酒遞給他，再舉起酒杯，一飲而盡。
生意談成，觥籌交錯之中恍若隔世。
嘈雜之音靡靡，逐漸吞噬搖擺着的人們的欲望。簡凝卻像在另一個次元一樣，作為旁觀者目睹全程。
通過紀曉，她成功地做出了自己第一筆投資，不久的将來收益會非常可觀。
除此之外，她滿腦子都是紀澤那一聲聲的“霍大哥”。
她自信，和霍離交往的時間雖然不長，但對方是否戴着面具生活這一點總歸能看出一些端倪。霍離是真真切切存在的人，那張臉也應該是真的無誤。
但親眼見到紀曉的變裝後，又開始懷疑人生。
如果她的霍離就是紀曉假扮的，那上一世，霍離為什麽不告訴她真相呢。
如果不是，那紀曉這一張無比逼真的假臉，難道是憑空造出？又或者是億萬分之一的巧合？
簡凝思緒無比混亂，好像又回到了霍離剛剛去世的那一段時光。
就在此時，包廂的房門又被打開，剛剛去洗手間的兩人回來了。
紀澤朝兩人揮揮手，示意他們過來，随後對紀曉介紹道：
“霍大哥，這兩位我給你介紹下。這個是唐南，這個是馮靜。”轉頭，又對兩人說，“這位是霍大哥，這次項目的最大投資人，哈哈，你們認識一下。”
馮靜和唐南是在場所有人中最年輕的。兩人與紀澤結識于前天的晚宴，因為項目上的各種關系最後成了朋友。
紀曉倚靠在沙發上，擡眼看着兩人，笑了一聲：“紀澤，你現在都愛和小學生玩了？”
“哎呀，不是。”紀澤坐下來，附在紀曉耳邊說，“霍大哥，這倆人家裏在X市有點背景，我這不是先拉攏一下，打通關系嘛。”
唐南和馮靜在這種場合十分乖巧，一直朝霍大哥伸出友好之手。
紀曉倒是挺意外唐南和馮靜一起出現，不過稍加思索，按照馮靜的行事風格也明白了一二。
于是只瞥了兩人一眼，又自顧自地和紀澤說笑起來，完全無視了兩人的存在。
馮靜和唐南都有些尴尬，最後找了個角落坐下喝酒。
不一會兒，紀曉借故出門去上廁所。他走之後，馮靜悄悄來到紀澤身旁，問：“紀澤哥哥，剛剛那位霍大哥是什麽身份呀？看你們好像都挺怕他的樣子。”
紀澤意味深長地看了她一眼，說：“你聽說過公海賭王嗎？霍大哥就是他兒子。”
從衛生間出來，紀曉覺得胸口傳來一陣不痛不癢的感覺。
又是人民幣在踢他了。
四下一看确定沒人後，紀曉拿出錢夾裏的J1人民幣：“生意談成了，不用擔心。”說完，才發現毛爺爺的表情不對，以往都是看着他微笑，今天竟是一張苦瓜臉。
簡凝故作淡定，如往常一樣說：“做得好。今後你就是我在人間的代理人，當然，傭金紅利一點都不會少。”
“沒問題。這樣輕松的買賣很得我心。”
“那就好。作為我的代理人，你需要告訴我你的名字。”
紀曉一怔，反問：“你身為錢靈，連這點信息都不知道麽。”
簡凝一時語塞，幾秒後小心翼翼地問：“我知道。你叫霍離……對不對？”
剛問出口，簡凝便覺得胸口一緊。時至今日她念出他的名字，還是無法釋懷。
她緊緊盯着紀曉的雙唇，不知此刻心底到底期待紀曉作出怎樣的回答。
又怕他說“是”，又怕他說“不”。
她就這樣看着他，似乎一眼萬年，漫長的等待也等不來回答。
直到衛生間外的走廊傳來幾個醉酒大漢的胡言亂語，紀曉才一邊将人民幣放入錢夾，一邊匆匆答道：
“不，我是霍遠。霍離是我弟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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