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往事如煙(七)
往事如煙(七)
吵架的事被一揭而過了,兩人又像平時一樣相處起來,大家默契的沒有再提同學聚會那天的事,也小心翼翼的避開沈嘉禾的名字。
但是不提,并不代表蘇執就不在意了。
他給了江勉足足一周時間,期待着他能和他開誠布公的談一談,但是對方依然什麽都沒有說。
沒有辦法,蘇執決定自己親自去會一會沈嘉禾。
平心而論,他對沈嘉禾的印象并不算壞。
高中時期,沈嘉禾的家事在整個高中鬧得沸沸揚揚,掀起一陣捐款熱潮,大家都很樂于伸出援手,高高在上的施舍給這個可憐的人一點愛心。
曾經有一段時間,他也很同情對方。
但沈嘉禾再如何凄慘,總有一個人義無反顧的站在他身邊,那就是年少的江勉。
他總像太陽一樣擋在對方面前,替他擋住所有惡意的嘲弄和傷人的玩笑,将他小心翼翼的保護在羽翼之下。
沈嘉禾的确是一個一無所有的窮光蛋,可他唯一擁有的那樣東西,卻是蘇執做夢都想得到的。
于是蘇執一邊同情,一邊在心裏忍不住的嫉妒。
在某些幼稚不成熟的時刻,他甚至會想,如果遭遇悲慘境地的人是自己,那麽江勉的目光是否也會像停留在對方身上那樣,停留在自己的身上?
久而久之,這份畸形的暗戀就吞噬了他僅有的同情,他開始讨厭那個瘦小的影子,讨厭他陰魂不散的纏繞在他心愛之人的身邊。
越是看見他們如何依偎在一起,像兩只受傷的小鹿一般互舔傷口,他就越是嫉妒。嫉妒自己只能作為他們彼此眼中的背景板,以一個旁觀者的角度觀測他們的生活。
現如今,這份嫉妒之火穿過時間,來到現在,依然生生不息的燃燒着。
在沈嘉禾沒有回國之前,蘇執還能從容不迫的告訴自己,他和江勉之間遲早有一天會變成真正的夫妻。但現在,沈嘉禾回國了。他再也沒有理由欺騙自己,更做不到繼續無動于衷下去。
聽說沈嘉禾回國後自己開了一家畫室,教小朋友畫畫。于是,在一個陽光燦爛的午後,蘇執獨自一人來到了那家畫室。
蘇執從小跟随母親蘇雪學習國畫,但這并不意味着他就看不懂西洋油畫。
或許是藝術家之間有一種冥冥之中的心靈感應,順着長長的走廊,他第一眼就被一副巨大的畫框吸引了全部注意。
畫中是一片荒蕪的草地,陽光被烏雲層層蒙住,只有一點微弱的光透過雲層照射到草地上,唯一的一抹綠色給了一顆平平無奇的野草,野草蓬勃生長似乎想要努力汲取陽光,露水挂在葉尖仿佛下一秒就要滴落,卻被畫師用畫筆定個在那懸而欲墜的一刻。
畫中筆觸生機勃勃,可不知為何,蘇執卻莫名覺得,這幅畫的主人似乎已經郁郁已久,不得善解。
他的目光遲遲未能從畫中抽離,甚至連周圍的人叫他都沒能聽見。
沈嘉禾很早就從玻璃門內看見來勢洶洶的蘇執,他一眼就認出那是江勉的妻子。
但之前,他只從謝少堂給他的照片中看見過這個臉上洋溢着幸福光彩的人,并未見過真人。
蘇執一看就是從來沒有吃過苦的富家少爺,他收到的的愛很多,所以富餘更多,足夠分給身邊的人。
江勉和他在一起,很幸福。
蘇執前來找他的目的,不必說,沈嘉禾也知道。
他已經做好了準備接受對方所有質問的準備。
但沒想到那頭來勢洶洶的小獅子在剛剛進入畫室的時候,腳步就突然停了下來。
他的目光落在那副畫上。
那是他被謝少堂帶出國後,在地下室裏畫出的第一幅畫,那個時候,他以為自己快要死了。
“它很美,對嗎?”沈嘉禾的腳步很輕,又或者是蘇執盯着那副畫看得太入迷,壓根沒有聽見對方靠近的聲音。
直到聲音在耳邊響起,他才恍然回神,看見自己想要找的人竟然已經站在了面前。
沈嘉禾仿佛沒有看見蘇執驚詫的目光,兀自解釋起來:“所有進我畫室的人的目光總會被它深深吸引,他們說它生機勃勃,畫中生靈仿佛擁有強勁的力量。”
蘇執微微皺眉:“我不這麽覺得。”
沈嘉禾眼眸微動:“那你怎麽認為?”
“我....”中西技法完全不同,傳統國畫蘊含風水哲學的大智慧,而西方油畫則更擅長寫實和暗喻。
他猛地想起眼前這人是自己的‘情敵’,擔心自己的不成熟的言論在對方面前班門弄斧萬一惹得嘲笑,平白失了風度。
但對上沈嘉禾鼓勵的眼神,莫名的,他竟然脫口而出:“我感覺這幅畫很悲傷。”
“或者說,很絕望。”
“如果仔細觀察就會發現,小草雖然在努力生長,但小草周圍的土地卻已經是一片荒蕪,唯有它是唯一的綠。”
枯木難為枝,獨木不成林。只餘下這一顆小草,想來下場也是極為凄慘的。
而太陽....
“被烏雲層層蓋住的太陽仿佛再也不會出現了。”
不知是哪句話觸動了沈嘉禾的心,他的眼中閃過一絲酸楚,但稍縱即逝。
“進來吧。”他不再糾結于畫,将人請進了畫室。
蘇執猜測沈嘉禾或許并不認識自己,正想找個理由搭話,沒想到對方竟然開門見山道:“我知道你是誰。”
如此坦誠的态度,反倒是讓蘇執有些不好意思了。
他有些坐立不安的喝了口水,然後緊張着看着沈嘉禾。
但很快,他發現這人身上有一種能夠讓人安靜下來的魔力。
當他安靜的坐在那裏含笑看着你時,你會不由自主的感覺到自己焦躁的情緒得到了撫慰,仿佛空氣中有一雙無形的手,像母親一般溫柔的拍打着你的後背。
有那麽一刻,蘇執忽然有些理解江勉,為何這麽多年仍然對沈嘉禾念念不忘。
如果換成是自己,蘇執想,他也不願意将這樣美好的人從記憶中踢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