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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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午休結束,站在鏡前洗漱的林西尋都未曾忘記徐相年的臉與說的話。那句“我很可愛”的音調在耳邊響起時,她不免一個悶咳,差點将泡沫咽下。近五分鐘的自我折磨後,她才虛弱地走出浴室。
窗簾早在适才便被她拉開,灼熱日光向前延展,大片落拓于茶幾,照的白瓷瓶內紅玫瑰愈發嬌豔。這副天然構圖讓林西尋呼吸一窒息,腳步一轉,走進雜物間。門的側方,畫板蓋着布,沒有絲毫落灰,經過一月晨練,認為自己十分強大的她試圖學習很久以前集訓班上直接抱起畫板的男同學,卻因厚實程度,手臂一抖,差點将其直直摔了下來。
這才自萬能百度了解到跑步壓根不能增加臂力的林西尋:……?
她盤腿坐在畫板前,低頭擠着顏料,這本該是個靜心的活,可她卻始終有些煩。林西尋愈發覺得晨跑是無意義的行徑,唯一目的只是與徐相年關系更近,可她需要這樣做嗎?
指節一個用力,顏料大幅度吐了出來,濃綠與橙紅交彙在一起,她用刮刀抹暈着色彩,在紙上塗抹,一會覺得主次颠倒、該主動的是徐相年而非她;一會覺得糾結毫無意義,畢竟她不可能做任何讓彼此難堪的事。
……又或者,徐相年就是看準她這點,所以才愈發那樣放肆。
可現在的她又有哪裏再值得徐相年喜歡呢。
林西尋看着調色板,籲了口氣,想提起勁專注繪畫,卻被擡眼後注視到的奇怪色彩驚的手差點沒端穩調色板。
這是難得出現的嚴重失誤,她用手機拍了張照,分享給陳年。對方似乎很清閑,秒回她:[?原來五彩斑斓的黑真的存在]
林西尋:[。]
再想搶救,這幅畫也絕不可能變成想象中盛放的紅玫瑰,林西尋取下畫紙,在再固定白紙後,先前的構圖卻早已因陽光衰弱不複存在。
她靠着沙發,仰着臉看它,腦內卻除去徐相年外不再擁有任何畫面。指節動了動,好一會,才畫出女人大概的輪廓。
……就當是,沒事找事好了。她這樣想着,輕吐一口氣。
暮色昏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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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相年敲響十九班門時,整節課已近尾聲,聽見聲音,語文老師剛要喊“自習”的動作一頓,見到是她,也沒多問,只收拾好教材、打過招呼便回了辦公室。
僅五分鐘時間便要開始假期,衆人明顯比以往更克制了些許,多數都認真地擡頭看她,但還有些許後排的學生交頭接耳,她略微點名,班內便靜了下去。
徐相年要說的事項并不多,依舊是那些老樣式,注意早點回家、手機保持通訊、不要讓父母着急。起初還壓抑的氛圍逐漸在玩笑話中活躍起來,視線略過一張張帶笑的臉,她嘴角上勾,在霞光下說:“下課吧。”
鈴聲響起,桌椅拖拉的聲音長且刺耳。卻有不少注意到她方才說要去開會的學生湊在講臺附近,仰着好奇的臉,七嘴八舌問“去哪裏?”“為什麽要開會?”“徐老師你是不是要跳槽啊”——
徐相年莞爾地一一回答,收回看森淼座位的視線。事實上,女生周遭也圍着很多人,甚至多數還是剛下課就直奔十九班而來的外班學生,那大多都是因江延月而來的。
走出教室門前,她清楚聽見有剛從後門進來的女生叫江延月:“右護法——喝奶茶嗎!湊滿減!”
右護法本右臉黑了黑:“喝奶茶長痘。”
徐相年側過臉,許錦言與江延月确實一左一右坐在林森淼身旁,很符合……這一稱謂。
在辦公室前告別那幾位學生後,徐相年拿起包,解鎖手機。短信裏躺着一條航班提示,她已讀後邁步下了樓梯,一路步行回到小區,注視到林西尋所在的樓層時,思緒一頓。
細想來,今天已經是對方沒再與自己晨練的第四天。這遠超先前定下的一月兩天,可西尋總能有各式各樣為自己延後假期的理由,每次聽見她下意識的粘人語調,徐相年也升不起拒絕的想法。
要告別嗎?她看着閃爍的數字,直到抵達,徐相年也依舊沒有做出決定。
門在她入住一周後聯系人安裝了指紋鎖,入目是空蕩客廳,因為忙,徐相年沒有購置任何家具,除去茶幾白瓷瓶內盛放的花外,與一月前沒有任何改變。
那并非花束內拆出的鮮花,而是某日晨練結束後、林西尋興致沖沖拉她進入花店的沖動結果。幾年過去,徐相年依舊不會養花,可林西尋卻像篤定她會一般,未經她詢問便兀自買了兩盆已經含苞待放的月季。
店員說在天徹底冷下來前還會開一次花,并熱心教她們如何修剪枝葉讓花冬眠,徐相年聽得有些頭脹,林西尋卻仍舊興奮。捧着那盆花進電梯時,她想起對方曾随口一提的花匠夢想,頓了頓,認真思考起可行性。
沒有給予她過多時間,門便開了。徐相年看着上次沒敢有所動作的門鈴,低頭看了眼花,信心滿滿地按下——
門的确開了,但為她開門的卻并非林西尋,而是半小時前還在森淼身邊當左護法的許錦言。
女生單手捂着鼻子,像在躲避什麽氣味,見到她表情明顯凝固一剎,這才試探性叫“徐老師”。
徐相年:“……森淼在嗎?”
興許是她們有着相同的迷茫,即使這一轉移話題的水平極度生硬,女生卻依舊退後幾步叫人。房門大開着,徐相年嗅到很淡的用于稀釋顏料的松節油氣息,那在林西尋所在的畫室很常見,這味道需要适應,了然許錦言為什麽難受的她問坐在沙發上安分翻書的森淼:“姑姑在嗎?”
礙于許錦言的存在,她說話很溫和,甚至有哄小孩的感覺。森淼眼睛轉了轉,對她說:“出去了。”
許錦言有些欲言又止,徐相年卻因走神沒有發現。終歸只有幾天,不能當面道別也不是什麽大事。這樣想着,她應了聲,将花瓶放在茶幾上:“讓她幫我養幾天。”
森淼便點着頭,一派認真地說會轉告。
好一會,直到門再次被合上,一直盡力削弱自己存在感的許錦言才小聲問:“姑姑不是……只是拿個快遞嗎?”
“有緣自會相見。”林森淼說。
許錦言:“我不是很懂,但我大為震撼……所以她們是什麽關系?”
“朋友而已。”林森淼将倒過的書擺正,将它蓋在臉上,試圖靠書香驅散松節油。身側許錦言仍在聒噪地猜測,像夏季窗外不絕的蟬鳴。她想起适才看見的那副畫,也與許錦言有着相同的困惑。
她不是太懂,也不是很想懂。保持神游姿态片刻,森淼最終還是坐了起來,對身側已經點開游戲、摩拳擦掌準備大展身手的許錦言說:“你不是要學那道附加題嗎?我給你講,講完你早點回家吧。”
只是拿題目當幌子的許錦言神色一僵:“……要不打游戲吧?我昨夜夜觀天象,今天是個上分的好日子。”
“再過二百零四天就要中考了。”林森淼說,“不考上同一所高中對我們的友情影響很大。”
許錦言睜着眼看她,似乎并不理解異校為什麽會讓關系産生裂縫。
林森淼便換了她能理解的簡單說法:“到時候我身邊就只有江延月了。”
許錦言:……
她低頭看了眼手機,在幾秒後又擡眼盯着森淼,半晌,将手機摔在沙發上:“古有摔杯為號,今有砸機求學,游戲?學習面前,狗都不玩!(僅代表角色個人觀點)”
接到物流電話時,林西尋以為是新定制的畫框到了,連電話那頭一言難盡的語氣都未曾聽出,便戴着耳機下了樓。直到本還心情不錯的她沐浴着霞光穿過一衆松柏樹,在指導下來到倉庫,與那成摞的包裹打了個照面,才發現她似乎高興地太早了。
這并非畫框,而是編輯寄出的需要親簽的實體書。
林西尋人有些麻,站在一旁看她的快遞員則委婉提示,可以幫忙運送,但那是另外的價錢。短短幾秒猶豫後,她還是撥通了萬能物管電話。
高額物業費在這刻證明了它的價值,不過幾分鐘,便有物業殷勤地帶着人來幫忙。這張以“你和你女朋友很般配”在她心中成名的物業不可謂不眼熟,林西尋側過臉,想着眼不見為淨,努力不讓自己太生氣,對方卻全然沒有關注到這點,還反提示她:“林小姐,我剛剛看見您女朋友了,她好像在等車,是吵架了嗎?怎麽還拖着行李箱?”
林西尋:……?
林西尋這才想起徐相年曾說過的開會,近兩天她除去畫油畫便是休息,對時間定義并不清晰。她略一停頓,在是否道別上僅思考幾秒,便被先入為主以為她在默認的衆人七嘴八舌建議“冷暴力是不好的”“不看臉也顧忌一下邁巴赫”“女人都要哄”,說不出反駁字句的林西尋:……
她便只能讓衆人先搬,自己先邁步回小區。
徐相年叫的車有些慢,此時仍舊在等,似乎是剛從學校回來便要再次啓程,她穿的很嚴正,仿若随時出席某場高級會議。女人的側臉逆着光,認真看向屏幕的眼眸都格外亮眼。林西尋克制自己的視線不在她周遭過多流連,只微一抿唇,道:“……要走了嗎?”
徐相年沒想過擡起眼會見到林西尋,有些驚訝。她收起手機,頓了頓,覺得肯定回答似乎有些奇怪,像是兩人要再次分別很長一段時間。
她不喜歡這種設想,所以回答的是:“要回家了嗎?”
林西尋不清楚她為什麽突然變換問題,但還是應了一聲,她看着女人單薄的外套,猶豫着還是道:“X市最近降溫了,多穿……”
她剛說完便意識到話內透露出來的關心,止住話匣,咬住舌尖,比徐相年更不高明地敷衍道:“……熱搜看見的。”
這欲蓋彌彰的有些明顯,但徐相年卻像沒察覺到一般,只自顧自垂下眼,讓林西尋看不清她神色的同時,用難以辨別的語氣低聲道:“是嗎?”
感覺到明顯低氣壓的林西尋不确定地想,徐相年這是覺得她在故意排斥她嗎?求知欲讓她細思很多,但已經丢失多次的理智這次還是沒有被帶偏。
她注視着徐相年,應了一聲:“是。”
林西尋以為徐相年會露出比适才更可憐的神色。可女人卻擡起眼,茶眸在逆光中被襯的愈發耀眼,笑着對她說:“我會的,西尋,謝謝你。”
全然不想事情進行到這一步的林西尋:……
“……為什麽這也要道謝?”她皺着眉,沒事找事地撇開視線。
徐相年語氣随意:“因為已經很久沒有人關心過我了。”
林西尋一愣,再去追随她的視線想确認這是否真實,徐相年叫的車卻已經到了。窗戶上升阻隔兩人視線,她最後聽見的也只有一句“再見”。
直到假期的最後一天,林西尋依舊沒有忘記日暮中徐相年比餘光更溫和的目光。她指節微一蜷縮,筆撇錯了方向,亡羊補牢畫了個愛心的她合上書,伏在兩臂間,在暖橘的燈光下,近乎無聲地輕吐了口氣。
指針旋轉着,發出極輕的“滴答”聲,她側過臉,注視着擺放在一角已經完成、卻仍舊未幹的油畫。這并不是她為徐相年畫的第一幅畫,卻是那些消逝在記憶中畫作內表情最鮮活的一副。
只普通朋友的界限來看,徐相年是個很無趣的人,因為懶,所以不願意變通,連當時給她做模特都只維持動作而不願意做出想象中的表情,想到這,林西尋又有點生氣,幹脆收起筆、将書打包好離開房間——
眼不見為淨。
客廳裏,森淼正在和許錦言打游戲,後者喊游戲術語喊的很激動,鼻尖都蒙上一層汗,屏幕暗下後最佳視角看森淼操作,邊看還要邊誇:“你好厲害——”
分明是最簡單的字句,可因為許錦言語氣誠懇,導致聽起來比任何華麗辭藻都要心怡幾分。林西尋很清晰地看見森淼笑了,可又只幾秒便端起神色,大致清楚她為什麽會和徐相年聊的那麽歡的林西尋:……
她洗過手後,邊接水便問:“晚上要吃什麽?”
已過五點,該到晚飯時間。剛從泉水複活的許錦言想起前夜因熱情邀約留下吃的那餐晚飯,神色一僵。林森淼則很好接過話題,淡淡道:“江延月約我們了。”
這便是不在家吃飯的意思了。林西尋隐約從她們每到飯點就出門的行蹤中察覺到不對,但無論怎樣細思都無法從中理解出自己的錯誤。
在她時而厚重時而淡薄的濾鏡內,她的廚藝還算不錯,至少沒到吃了會想逃跑的地步。因而,即便有些失落,林西尋也只點點頭,便開了電視。
結束這局游戲後,兩人在六點準時離開。猶豫着是否要點外賣的林西尋适時收到多日未聯系的陳年電話。短暫清閑後帶來的是長久忙碌,女人昨天才放了個小短假,剛儲精蓄銳好的她很熱心地招呼林西尋:“出來玩啊寶——”
林西尋被她別樣的熱情驚的渾身不适,只做出将欲昏厥口吻:“乏了。”
陳年不理她的變相拒絕,只自顧自又道:“今天半價日诶,不占便宜白不占。”
林西尋:“……?岑遙居然會辦活動?”
在一衆靠折扣與低價的同行內,岑遙像是個徹頭徹尾的異類。自開業那天她便沒舉辦過任何活動,圈裏有段時間還傳過她貔貅(只進不出)的名號。
“她前段時間不是注冊美團了嗎。”陳年笑嘻嘻道,“平臺不當人,天天給她上折扣,十六一杯的龍舌蘭銀城哪找啊?閉店躲折扣以後顧客現實找她擊劍了,她幹脆以毒攻毒……不對,這都群裏傳幾手的消息了?你沒看?”
林西尋近期确實很忙,她隐去畫油畫一事,只說親簽,陳年在手機那邊遠程為她痛哭,假哭十幾秒後,直接為她做了決定:“我都懂,你辛苦了,我現在就去接你。”
“……”一句倒也不必尚未出口,林西尋便發現電話挂斷了,無法,她只能點開軟件,簡單翻着對話框度過這段無聊時間。
破天荒的,幾個群聊消息不算太多,撐起99+的大多來源于徐相年。林西尋驚訝地點開,一路向上滑,發現大多都是對方發來的景色。她在高中那年短暫學習過攝影,這項技能似乎在七年裏被她再度加強,無論是山、雲、水還是掠過枝頭的飛鳥都極其有意境。
而在景色後,便是标有某X市知名博物館Logo的紀念品。那是前幾年于當地新挖掘出一套爆紅文物的衍生品,前幾月實物圖出來時林西尋還手滑用作者微博轉發種草了一次。
可惜紀念品只在當地出售,想要購買需要代購。她沒有當地朋友,幹脆不買留着做個念想,好激勵日後去旅游,不讓自己呆在家裏長蘑菇。
徐相年只配了圖,沒有任何詢問字樣。林西尋有點眼饞,頓了頓,還是舍下面子,回:[你幫我帶一套回來吧,錢我轉你——]
女人似乎很忙,好一會才回複她:[我已經回酒店了。]
徐相年在剛到酒店時便給她發送過坐标,點開地圖對比,路程就需要一小時。天已經不早了,一來一回既費時間也耽誤休息,林西尋火熱的心涼下些許,回:[沒事,下次我自己買也一樣]
“小徐?”
與此同時,剛自領導欣賞目光下點完菜的徐相年收回看屏幕視線,敷衍應付着對方的話題,內心卻還在想禮物。
那套紀念品共有三套,一人限購兩套,她只買了林西尋微博曾提及過的,卻又因林西尋适才發來的笑的并不開心的表情包,頓了頓,還是在倉促用完餐後,聯系了上次聯系她做文檔那位教師,希望對方能再陪自己跑一趟。
女人有些訝然,但還是同意了她的請求,只在上車後開玩笑道:“是家裏小孩鬧脾氣了嗎?這麽急。”
徐相年覺得林西尋大概不會喜歡這一稱呼,搖搖頭,笑道:“不是小孩,只是……朋友。”
女老師并沒有察覺到異常,只又說起如若自身朋友這樣要求自己的反應。徐相年安靜聽着,偶爾做出反應,直到對方說的有些累了、停止再費口舌,這才垂下眼。
X市的确降溫了,單只窗隙透進的風便冷的有些刺骨,她攏了攏衣領,想起林西尋尴尬的解釋,想起她于各大平臺查無此詞條的結果,一時間有些分不清誰才是比這一愚笨謊言更愚笨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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