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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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西尋好一會強迫自己的視線于女人臉上移開。
她能感覺到徐相年在很輕很低地笑,但又因為理智将‘偷看’歸為暧昧行徑不敢側臉。等到她終于定了定神,察覺沒那麽心虛,敢正大光明看對方時,卻發現徐相年臉上的笑意早就收斂了起來。
假正經。
她小聲地在心裏吐槽了一句,指尖下意識将眼前的碎發別過耳後,一擡眼,卻與似乎一直在注視她們的徐然對上視線。登機前害怕被戳穿的惶恐複又襲來,她露出一個略顯腼腆的笑,下意識往徐相年的方向靠了靠。
徐相年似乎沒有對此感到意外,自然而然為她空出了位置,像是早早演練過千百次,十分熟練。
徐然看着前視鏡內略顯拘束、動作卻毫無僵硬的林西尋,內心懷疑一切是場騙局的想法減輕不少。在也善意地露出一個笑後,便沒再給予過多壓力地側過臉。
林西尋想又往原本的方位靠近,卻因怕徐然注意到弄巧成拙,猶豫後沒有動作,只安靜地端坐于椅背上。
在長輩眼前當個低頭族有些不禮貌,林西尋便又眨了眨眼,提起精神,看向窗外。
距離她上一次來榕港已經過去很多年,相較起飛速發展的銀城,它顯然緩慢許多。但細微末節太多,林西尋不可能在短暫車程上盡數知曉。等到她略有遺憾地收回視線、凝神于有了新消息的社交軟件時,徐相年已經将文檔發送給那位同事。
對方似乎一直在等,第一時間給予回複。徐相年的注意力徑自放在林西尋身上,針對答謝也只有很淡的一句嗯。女人像是看見了有趣的東西,一直抿着嘴角、強壓笑意。
徐相年有些好奇,注意到聊天界面是熟悉的綠框後,停頓着,還是在其中輸入一行字。
點擊發送後,明顯注意到的林西尋卻并沒有想象中那樣迅捷地點開聊天框。而是在用餘光明顯審視過自己一通後,關閉了手機。
一聲提示音,徐相年低頭,看見自己那句“在看什麽?”的問題後,跟着一張“你猜?”的表情包。
徐相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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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在約莫半小時後駛入小區。
獨棟別墅自成一片風景,再度領悟世界參差的林西尋謝過保姆的幫忙,跟在徐相年身後洗手、入座。
十幾道菜品精致地擺盤于長方餐桌,主座的徐然笑道:“先簡單吃一點,菜單已經列好了。”
林西尋正猶豫着如何提醒鋪張浪費并不好,徐相年便已經将她所想說出口。只短暫走神,新菜單便又被取消。徐相年去廚房幫忙,并不講究食不言寝不語的徐然便借此機會詢問她最近過的怎麽樣、從事什麽工作。
林西尋從一開始便沒有提筷,對過提前準備好的答案後,一一回複。
徐然似乎有些訝然于她的職業,像是不确信般,重複了一遍:“沒有……再畫畫了嗎?”
林西尋笑着道:“閑暇的時候偶爾還會動筆,但不會太像以前那樣重視了。”
這算是一句另類默認,徐然有些失語。時至今日,林西尋當初對美術的執着仍舊使她記憶猶新,對方同樣也被畫師朋友給予過高天賦的稱贊。一個擁有天賦的幸運兒放棄天賦本身便是一件令人感到遺憾想挽回的事,靜了靜,她給予的回答也只是:“如果有想法……可以随時聯系我。”
徐然并非業內人,卻也有早早成名的畫師朋友于各地舉辦畫展。那曾是林西尋最向往的生活,是她瓶頸期的希望與良藥,每每聽見都要自我打氣後多畫幾張素描。
可那善意的保障如今再落入林西尋耳中,卻與一句問候無過多差別。她笑意未曾改變,連帶語氣一樣公式化:“如果有機會——謝謝您。”
氛圍本該就此沉寂,徐相年一句“聊完了嗎?”卻适時拯救一切。
随着她入座,林西尋空蕩蕩的碗內被公筷夾進魚肚肉,伴随午間新聞的聲音,窗外暖陽都不再像适才那樣冷清。
徐相年沒有問兩人在聊什麽,整餐飯只做了兩件事:吃飯與為林西尋夾菜。
林西尋推拒過,但徐相年卻像沒聽清一樣,反而掀起眼皮,懶散地看着她。被那雙沒帶多少笑、略顯涼薄的眼注視着,第一反應便是自己不識相的林西尋:……
她、吃!
一頓飯便就這樣結束了。
保姆開始收拾餐桌,徐然有午休的習慣,回房前讓她們別太拘束,并笑着提醒房間已經收拾好。聽出言外之意的林西尋很尴尬,近乎是在對方身影消失樓梯後的一瞬間,背脊便垮了下來。
她甫一側身,便與沒了那副冷漠表情的徐相年相視。林西尋微一停頓,沒什麽好氣道:“讓讓。”
徐相年好脾氣地給她讓了座位,林西尋餘光中她似乎正在思考什麽。她以為對方要說出什麽奇怪的驚人字句,正準備提前捂住耳朵裝會啞巴,卻聽顯然将進度往回調了調的徐相年問:“所以……是什麽?”
林西尋好一會才意識到問題本身是什麽。
她:“……就是你猜锕。”
徐相年:?
林西尋便将那一整套表情包都發給了徐相年。對方似乎并不懂笑點在哪,一直很茫然。偏生這副表情并不适合她,又讓林西尋覺得有些好笑,适才的不愉快被減輕些許。
陽光從大開的窗戶外傾斜而入,透過斑駁的綠葉,光點也被分散成許多小碎片,一片近乎寧靜的緘默間,徐相年突兀地說:“榕港變了很多。”
這是事實,林西尋點點頭。
徐相年看着她,目光誠懇地有些可憐。她唇動了動,像想說些什麽,林西尋很安靜地在等,最終收獲的,卻也只是一句“沒什麽”與離開的背影。
晚餐沒再有正午那樣豐盛,可仍勝于林家日常不少。放下碗筷那一刻,林西尋長吐一口氣。
徐然顯然還有些不滿于她的飯量,催促着讓她多吃些。林西尋卻滿心都是“回家”兩個字,膽子大了些,在對方面前将行李箱打開,把其中包裝好的畫框挪出。
“送給您的禮物。”林西尋不是太敢看對方,聲音也有些小。
那是一副油畫。破曉前的天空暗沉、遠方卻總有一線光亮,風格鮮明、色彩溫暖。
林西尋并沒有對徐然說謊,少數壓抑的時間,她的确會再握起畫筆。但多數時間只打個底便不會再有下文,她很忙,就算不忙也會刻意使自己淡忘。這幅畫起初也該與其餘畫一樣,沒有完整的開始便成為完成品,可它撞上了不一樣的時間。
“……沒什麽特別的寓意。”林西尋說,“就是覺得……挺好看的,希望您能喜歡。”
她已經很少再在她人眼前這樣正式地展示畫作,即使了然徐然大概率會誇贊她,可林西尋忐忑的心情卻依然沒有多少改變。
林西尋以為最大的誇賞也不過一句文字,卻沒想過徐然會直接抱了抱她。女人溫熱的懷抱太能讓她回憶起自己的母親,她僵硬的身體好一會才複蘇,近乎奢侈地小聲呼吸。
頭被極輕地撫摸了一下,林西尋側過臉,是徐相年。
她看見對方用口型對自己說:“很好看。”
回程的飛機上,林西尋終于後知後覺自己的失态,拆開登機前徐相年遞給她的眼罩包裝,吐了口氣。
入目是一片黑,林西尋的心卻很亮堂。她想起正午蜜糖般能融化人的暖陽、想起适才于徐然眼前說不出話的自己、想起那一句句挽留,終于意識到,她似乎在十字路口前做了一個……停留的選擇。
不得不承認的一點是,如若徐相年是在方才那樣的氛圍下詢問她什麽……哪怕是最離奇的複合,自己大概率都會給予肯定的答複。
徐家或許不是世人設想的溫暖家庭,卻是林西尋最想得到的。
她頓了頓,放棄再在這一問題上深思的想法。困意仿若在同一時間被驅散,林西尋掀起眼罩,打開筆電。與徐相年約定的上門吃飯後,她的行程很緊湊,起源于她前幾年一本成績不錯的書簽訂出版合約,正在設計書封,只等她交完番外稿便可以開始印刷。
來接她的是陳年,剛見她關好門,她便在主駕問:“婆婆對你好嗎?喜歡你嗎?支持你和美強慘在一起還是掏出支票說我給你兩百萬你離開徐相年啊?”
林西尋這才想起似乎沒對她大致說過徐相年的家庭,對方一直将徐然理解成徐相年的母親。她糾正了這點,沒有多提徐相年的隐私,只在驚訝視線下道:“我們很早以前就見過,她對我很好。”
陳年聽過她大致對徐然的描繪,愈發茫然不解:“所以……按照常理來說,一個女強人,不可能察覺不到她人在騙自己吧。”
陳年的觀點很正确,林西尋無可反駁。
略微的停頓後,她側過臉,面上說“誰知道呢?”,心內卻在想,或許是徐然與徐相年一樣,希望謊言成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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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家時,森淼已經休息許久了。客廳裏亮着燈,卻過于冷清。
兩人點過外賣,各自洗漱完回房時,已是淩晨時分。
社交軟件上是各式各樣的新消息提示,被置頂的編輯在十分鐘前提醒她原來的書名審核不通過、需要更換,讓她重新想一個提交或集思廣益讀者。
在一長段話的最後,對方還發來一份參考書單,建議她可以照着取名。
與陳年的語音通話中,陳年正十分起勁地念着書籍作者名:“胧月深秋?長安十裏?林林林林園?最後一個好拉。不能參考。Pass。”
為了早起趕航班,林西尋昨天睡得很早,沒怎麽休息的她此時有些困,聲音也很沒精神:“再罵要收版權費了。”
事情并不着急,兩人聊了一會,林西尋挂斷通話。界面回到微信,習慣查收徐相年晚安紅點的她卻撲了個空。
她看着與對方停留在【你猜】的聊天界面,猶豫着,還是發送了一句:【晚安。】
只是習慣、只是習慣。
林西尋在心內喃喃重複,卻一直迷迷瞪瞪等到泛白的界面也刷新出來同樣字句後,才徹底放松,沉入夢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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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相年離開徐家時已是淩晨。
她沒有留宿的打算,本就與她不歡而散的徐然關心點到即止,留下車鑰匙與一句“過段時間寄給你”便上了樓,連背影都充斥幾分不滿。想到這時,徐相年笑了笑,靠着椅背,按下降窗。
風無孔不入,吹散些許悶熱。她低頭看着熒屏,那上面是适才用單反拍下的油畫本身。徐相年将它發送給俞斂雙,女人似乎很無聊,回複的速度很快,先是一個震驚的感嘆號,許久之後,才是一通簡單粗暴的語音通話。
“開個價。”
除去ACG,俞斂雙沒什麽燒錢的愛好,最大樂趣便是收集油畫填滿居住的公寓。徐相年對她的态度并不意外,只道:“我記得你說過有幾家相熟的畫廊準備舉辦畫展,可以把這幅畫送上去嗎?”
不能屬于自己的認知使俞斂雙掃興許多,但徐相年難得對她提出需求,她也沒過多詢問地直接将畫作轉發給老板,等待回複的空隙,才邊欣賞畫作邊道:“好是挺好看的,寓意也不錯,是要賣嗎?”
“不。”徐相年說,“只供參展。”
她人的只供參展是想炒出畫作價格,徐相年的卻字如其意。俞斂雙挑了挑眉,終于升起幾分好奇:“這完成度也不算高,要送上去難度挺大的……也沒聽說你有什麽會畫畫的朋友啊。是你初戀拖家帶口拜托你嗎?”
這句話有些冒昧,徐相年頓了頓,說:“西尋不會因為這種事拜托我。”
俞斂雙啧了一聲,那句“是是是、她不會拜托你,因為她想要的你都會給”還沒出口,便聽見了畫作作者是林西尋的答案。
俞斂雙:……
三觀跟畫走的她瞬間變了臉色:“她會畫畫?!”
好巧不巧,又在說出這句話的下一秒,俞斂雙想起徐相年的确對她說過初戀會畫畫這件事。只是她因為對方口中的林西尋過于耀眼、仿若光線本身,以為徐相年誇大其詞,多數時間并不當真。
終于意識到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的她默了默,火速滑跪:“對不起,是我有眼不識泰山,現在先雲磕個頭,等簽合同了再當面嗑……不過她居然會拜托你找畫廊嗎?看起來進展很不錯。”
眼見她開始腦補,甚至愈發過火提及結婚場所,徐相年及時打斷:“不,沒有進展。她不清楚這件事。”
俞斂雙:…………
她隐約察覺到這其中有些許徐相年并未提及過的不太好的隐情,俞斂雙頓了頓,沒再深究,只提醒徐相年一句要本人簽署合同的廢話,才挂斷電話。
界面跳回對話框,徐相年返回,置頂的與林西尋對話中,那條對方先前發來的【晚安】空蕩蕩地躺在頁面,略顯孤寂。她猶豫着,也回複了相同字句,才像躲避什麽一般,摁滅了手機。
徐相年側目看向窗外,榕港的夜景很美,冰冷的鋼鐵建築在柔光的映亮下少去幾分薄涼,溫暖又不失力量感,一如林西尋那副風格鮮明的畫。
如若運轉順利,這幅畫會收獲不少的關注,加上後續的引流推動,林西尋會成為想成為的人。
……但這真的是一件好事嗎?在不告知對方的前提下,冒昧自我地将臆測施加于林西尋身上,哪怕最終得到的結果對方并不排斥,可她又有多正确呢。
登機,再到落地。幾小時的時間裏徐相年仍未想清楚問題答案。她有些低落,好在中介的電話來的很及時,使她及時終止這種懷疑自我的自暴自棄。對方自從知曉她希望在雲海天地購置房産後态度便更好了些許,一直在為她積極尋找房源。
好巧不巧,新聯系的房主房子與她所希望的距離林西尋近極為符合。
符合到只相差一層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