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表象
表象
明日就過年了,龔欽早早換上了新置辦的衣裳,他面無表情的在銅鏡前打量自己。面前的這個男人,已經脫離了少年的青澀外表,他變得高大且面目冷峻。他對着銅鏡扯出一絲笑,自己卻不怎麽滿意,這個笑容已不複當年的真誠。
小厮們忙忙碌碌地在府上布置着,門外挂着大紅色的燈籠,府前大門上倒貼着朱紅色的福字,丫鬟們腳步聲作響,幾個小丫頭片子在一旁偷懶,談笑起自家英俊有為的少爺。也有管家娘子口出訓斥,卻怎麽也掩蓋不了這喜氣洋洋的節日氛圍。
“聽聞咱家少爺得了個美姿顏的稱號呢,也不知外頭的女子有多少喜歡咱家少爺的。”有黃毛丫頭年紀小,這些事兒也不避諱,就與自己的小姐妹談論起來。
她旁邊粉色夾襖的丫鬟也說:“那是,咱家少爺長的好,人好,心地好。可謂三好。那些女子怎會不喜歡?天下像咱家少爺一樣有情有義的可不多了。少爺年紀輕輕,卻也從未說要再娶妻納妾。這樣的好人,天下哪個女子不上趕着往前湊?”
哪裏知道被那管家娘子逮了個正着,她柳眉倒豎:“好啊,竟跑到這偷懶來了。還說些不着調的話!咱府上的人竟已經到了連活都不幹的地步了?你們再不動,便仔細你們的皮!”
兩個丫頭怕了,便瑟縮着求饒道:“娘子饒了我們吧!統就這一回,再沒有了!”
那管家娘子才說:“便這第一回,就饒了你們,若是還有下回……”
卻說這日李治隆穿着龔欽命人置辦的大襖,上頭繡着青色的蓮花,領子上縫着純白色的兔毛。他人原本俊朗,此時看就更是風度翩翩。深州原本就民風樸實大膽。他一路走來,已有許多姑娘忍不住側目,也有大膽的,明着朝他暗送秋波。
他自己心情也好,怎麽不好?他幫着日前與人一路加入了千機閣,手下掌控着整個國家的機密。就連當今的野王在哪兒過夜,王後是個什麽态度,他們夜裏吃了什麽。也都有人記錄在案,送到他的手上——非是名正言順登的基,天下都将皇位上的人叫的野王。
對男人而言,怕的不是貧窮,而是沒有作為。他十分慶幸自己并不算笨。李治隆本身就是個聰明人。而聰明人,總是能找到最有好處的路走。
“李公子,今日來得早,少爺也剛起身,容小的去禀告。”管家娘子如今二十有三,十分精明能幹,長的也端正,做事更是張弛有度。她穿着深藍色夾襖,竟顯得小了兩歲,笑的也十分溫和。
李治隆笑道:“勞煩你了,我便在大廳等等便是。”
龔欽姍姍來遲,他見是李治隆,便放下戒心,只是無論如何也笑不出來。即使是笑出來了,自己也覺得別扭,他看着李治隆,而後摒退衆人,皺着眉說:“如何?上京可有什麽動向?”
“探子傳來消息,說是野王已經開始着急邊關将士回京,已派了一隊小兵至深州來了。恐怕一場惡戰在急。”李治隆也不廢話,立馬就把近幾日的動向一句話說清。
龔欽沉默了一會兒,他沉吟道:“野王如此性急,恐早有準備。只是上京至深州路途遙遠。途經西貴二省,蜀州亦有天險。這倒是不怕,你向來聰明。此事自有主張,叫他們有來無回便是。沿路攔下他們的信鴿,切不可讓他們将消息傳給上京。這需謹記才是。我從未想過要參入這一場惡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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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治隆拱手道:“這個我自然明白。”
也沒過一會兒,就有人聲傳來:“我道是誰,竟是李公子來了。”
說話那人從門口走進來,襯着陽光,竟顯得如仙人一般,他長的好看。五官精致,無可挑剔。嘴邊含着笑,眉角彎彎,十分俊美。并不令人生了輕慢之意。他先是給龔欽行禮:“龔少爺,過年好,大吉大利。”
說完竟伸出雙手,一副讨要紅包的架勢。
龔欽駕輕就熟,他早有準備,便遞過去一個紅包,又說道:“你若有空,過些日子就去臨州一趟,我前些日子聽說那邊已有五萬大軍集結。。”
那人板臉來,也不回話,只朝李瑞說:“你瞧他說的什麽話,我這樣早的起來見他,竟是迫不及待的把我往外推呢。”
這人姓封名羽,原是個街頭賣藝出身,飛繩踢毽,總是個好手。只是當時剛來時,深州民不聊生。龔欽上街看此人衣不蔽體,十分可憐,便令人給了他份打掃院落的差事。只是這封羽确實有些本事,心思活絡。偶爾說句話,具有深意。
龔欽看着惜才,便讓他跟着李治隆學習,可惜兩人無論如何都不對盤。
李治隆自然聽的出封羽在打趣龔欽,如今深州都傳這封羽是龔欽的面首。因這封羽長得好,年逾二十,有名有勢,卻又不娶妻生子。有事無事就愛朝龔府跑,有人打趣他與龔欽也不反駁。便都以為他默認了兩人的關系。
而自然也沒人敢讓龔欽知道這個消息,于是上下通瞞着,龔欽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再外頭已與封羽成了神仙眷侶。
那封羽見龔欽不說話,便笑道:“你總不能如此小氣?今日街上熱鬧,許多雜耍賣藝的。與幾個月前相比,簡直是天上人間,怕是如今天下,只我深州還有此景象了。”
“月滿則虧。”龔欽嘆了口氣,“我前幾日總見百姓們去廟裏拜菩薩,這世間的廟宇多了去了,又有幾個大羅神仙顯靈的?”
這世間的人多是庸庸碌碌的活着,一生都未見得有什麽雄心壯志,他們不在意誰當政,誰做皇帝。大臣們是個什麽樣的人,他們只望着吃飽穿暖,兒子娶得上媳婦,女兒出嫁了不受欺負。有幾畝兩天,能供一家人過活。
龔欽為了這個,也是頗為費心,請了不少能人異士。為了這些農民的未來,務必讓糧食的産量變多才是。如今地多人少,若是打了起來,得自家糧草充沛才是。
那李治隆道:“我恐怕上京的那位已知道千機閣的存在了……”
龔欽擺擺手:“這個不怕,遠水解不了近渴,野王如今正是腹背受敵的時候,他忙都忙不過來,哪裏還有空來找你的麻煩?”
封羽也模糊的知道些千機閣的事兒。他是龔欽的心腹,對龔欽忠心耿耿,龔欽許多事情也并未瞞着他。幸而封羽也是嘴巴嚴實的,倒從不曾洩露出什麽事兒。還曾因龔欽與好幾個舉人老爺有過口舌之争。龔欽不僅救了他的命,對他更是知遇之恩。他不願一生都當個賣藝人。作為男子,大好男兒,他還是有雄心壯志,想要一展抱負。
于是龔欽給了他這個機會,他自己也頗為珍惜,雖與龔欽說話時常沒大沒小,卻也知道輕重。并不曾真正說過逾越的話。
“只是卻不知道……那位姓陳的自稱是天下之主的是個什麽意思,聽聞也已經蓄勢待發要朝深州來了。”封羽接嘴道,似乎頗有看法,但不好表露。
“莫藏着掖着,想說什麽就盡管說出來,此處也沒有外人。”龔欽皺眉斥道。
封羽得了‘面色金牌’便笑着說:“姓陳的在慶州,與深州千裏之遙。若是帶兵過來,怕是舟車勞頓。要修養好些日子才能上戰場。于戰情不利。我們當向知府大人進言,讓他先行示弱。讓姓陳的按兵不動。當時候先下手為強,西南兩方進攻。再拉攏東北的幾位王爺将軍,恐怕更好成事。”
“你說的不錯。”龔欽誇獎道,難得露出一絲笑意。又轉頭對李治隆說:“你派的探子可到了慶州,有什麽消息傳來?”
“這……”李治隆表情略顯躊躇。
“可是出了什麽事兒?你不用掩藏,就說發生了何事?”龔欽面無表情,但周身具是威壓。他這一年多年已然鍛煉出來了,成了個哪怕是不說話,也能讓人膽戰心驚的上位者。
李治隆這才說:“聽聞姓陳的最近迷上了岐黃之術,招了不少道士進王府。說是要練什麽金丹,可得長生不死。還強招了不少童男童女,日日寵幸,說是要吸天地間最純正的陰氣陽氣。如今民怨四起。恐……”
“恐他已走火入魔,心智盡毀,這場仗反而不好說。”
龔欽想了想,才說:“他只要一日腦子不清醒,對我們就只有好處沒有壞處,哪裏需要想這麽多。”
說完,龔欽倒還笑了笑,他覺得那姓陳的可笑,這天下若真有神仙,那為何這世上依舊這麽多人受着這樣或那樣的苦。為何人生而就不平等?有些人一生忙碌只能混個衣食無憂,有些人什麽也不必做就能大魚大肉、大富大貴。
龔欽想起自己死而複生,更是覺得可笑之極。
是夢又怎麽樣?不是夢又怎麽樣?他如今身在夢裏,也會疼,也會死。他看透了這些,也不在意了。現下唯一的想法,就是天下太平,他好混吃等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