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整治
整治
因為之前龔欽新請了秀才做先生,所以就不和自己兄弟在一起讀書了,他知道這兩天來了個新人——叫馬穆之,是馬氏的內侄兒。這人他确實是非常熟悉,因為馬穆之最會狗仗人勢,溜須拍馬。
後來還因馬氏的關系求了龔複,馬穆之就幫着管了幾個鋪子。各個都比往年虧損很多,因為貪的多了,沒辦法還上,就全栽贓到了龔欽的身上,那時候龔複早就不信自己這個兒子了,別人說什麽他就信什麽。
他也不想湊過去不自在,看着就難受,丫鬟晴玉進來收拾床鋪,又給龔欽遞了茶,這個丫鬟是八歲左右就進府了的,進了府來就跟着龔欽,兩人的關系很是親昵。
她邊收拾邊說:“那兩個下作的野小子,現在正在馬姨娘的院子裏頭哭呢,馬姨娘又不松口說讓他們去她院子裏。哼,什麽玩意,也值得爺親自攆出去。”
“你不懂,她裝呢,裝着是我無緣無故就辭了下人,又礙于我的面子不好收人,是等着我那父親去了院子,她才好松個嘴,再順道告一告。”龔欽張開了手臂,等着晴玉伺候他穿衣裳。
“喏,下巴擡高些,爺倒長了些個子。”晴玉又理了衣擺說,“便也只有老爺聽她的假話了,傳那大小姐今日去看她哥哥,一日沒回房,一路聽課呢,不知是為了誰,平日沒見的去看她哥哥。”
“誰管這個,別同他們嚼舌根,你随我一同去,到管家那挑幾個小厮過來。”龔欽拿了銀袋子出門,他人小,穿的精致可愛,宛若金童一般的模樣,走起路來有規有矩。
晴玉跟在後頭:“哪裏需得爺親自去挑,讓那管家送來就是。”
龔欽耐着性子解釋:“你不懂,此時自去選了,還沒得旁人與他們說過話呢。”
此時才算點醒了,晴玉一拍腦門:“晴玉笨了,竟沒想到這層。”
龔欽雖不受寵,又總被克扣着月錢吃穿,然人是不敢扣的,他院裏共六個丫鬟,兩個貼身的,兩個喂鳥澆花的,兩個粗使的。因是爺們的院子,怕陰盛陽衰,便也有兩個小厮,一個貼身跟着,一個做些力氣事兒。他一怒之下兩個小厮都給辭了,就得再要兩個來。
這龔府的裝飾修建還是多靠了徐家的緣故,因此當年建宅,這庭院廊橋還多是徐氏所想,馬氏來了後吃味,便又央了匠人,重修了幾處地方。徐氏按着依山依水建的院子,有整齊的院落,也有茅草屋和石頭砌的,十分雅致,馬氏只是大手一揮,全改成了氣派的院子。龔欽走在這府裏,只覺得糟蹋了他娘曾經的一片苦心。
“前頭的就是齊管家。”晴玉提醒道,她雖然只有十四歲,然而聰明伶俐,能言善道,很惹龔欽喜歡。
齊管家正教訓幾個粗使的下人,轉頭就見金玉似的娃娃站在前頭,立馬就知道這是少爺了。下人們不敢稱龔欽為小少爺,因這‘小’曾是‘大’。倒是對龔煥臣,一口一個大少爺,叫的動聽極了。他剛知道這個少爺不安分,辭了兩個小厮,便作禮道:“問少爺安。”
“免了。”龔欽一揮手,十分有氣魄,又道,“把你這沒到院子裏去的小厮都喊出來,爺要帶兩個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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管家愣了愣,而後笑道:“少爺您何必親自來一遭,您先回去歇着,待小人挑好了就給您送過去,一定是兩個好奴才。”
龔欽似笑非笑:“爺的話是不頂事?爺既說了一,你敢與爺道二?”
這管家也姓龔,乃是跟着龔複的舊人,地位自與別的不同,又有馬氏器重,久而久之竟以主子自居,又有龔煥臣見了也喚一聲進叔,因此自覺非凡,冷笑一聲:“爺既聽不得好話,便少了兩個小厮又如何?不如和小的去夫人那評評理?”
這府裏的人敢對他甩臉子,都是因為自以為有馬氏做後盾,龔欽笑道:“你該知府裏誰人做主,你在外頭的宅子已如我龔府一般,人心不足蛇吞象,別把自己折進去了才好。”
龔進跟在龔複手下,因是心腹,平日不曾防備,也不知被他貪了多少進了自己的荷包,在城外建了所宅子,與龔府差不多大小,除卻不曾有太多珍奇寶物,一點兒也不遜色于大戶人家。他藏着掖着,府裏最親近的人也不好告訴,此時卻被這位小小的少爺給一語道破,臉上無光,然而只得讨好道:“少爺這是說的什麽話,小的一片忠心,莫說您自己來選,便是選上十個八個都行,您只管挑。”
要說這事兒,也是前世誤打誤撞,被趕了出去。龔欽沒有栖身之所,出了城外,見到一個大宅。主人家出來倒水,見他可憐,就收留了兩夜。這戶人家正是這管家的兒子女兒。這管家心大肉厚,可兒女不知為什麽,卻有一顆七竅玲珑的善心。因為猜出是龔家少爺,不敢久留,便贈了盤纏,打發走了。
那是龔欽上輩子被趕出家門,遇到的唯一一戶善心人,因此他心裏記得,這管家即便是犯了天大的錯,也不會殃及他的子孫兒女。
管家領了他們進了管事兒的內屋裏,新采買的小厮住東屋,二十多個有小有大,高矮胖瘦不齊,全是早上派人買了回來,下午再派差事。全部都還沒來得及被馬氏訓話。管家弓着腰,低眉順眼地帶着裏頭。又朝那些在院子裏走動的下人們喊:“統都站着,排好了站直了,少爺過來親自挑人到院裏去。這可是你們天大的福分,一定要懂事。”
龔欽看着那站着的埋着頭的,一群站着,看着眼花,看了兩個皮面稍白淨些的,頭埋的不低的,就指了這兩個說:“就這兩個吧,收拾了東西跟我來。”
晴玉一邊說:“将外頭來的東西一并扔了,既然到了府裏,不會短了你們的吃穿,別污了院子才是。”
那兩人站出了人群,依次答是,便回了大通鋪收拾東西,無外乎幾個銅板,或是爹娘老子留下的東西。龔欽與晴玉做一邊椅子上才喝了兩口茶,那邊人就出來了。跟着龔欽與晴玉穿了巷子出去。
晴玉跟在龔欽身側後一寸,那兩個小厮跟的更遠。晴玉問:“給他們起個什麽名兒好?”
龔欽懶得在這上面費心,只說:“院子裏丫鬟既是晴字起頭,他們便雨字起頭,叫雨諾,雨乘罷了。你且帶了回院裏安置,我自去走走。”
“爺小心些。”晴玉做了禮,就領着兩個小厮走了。
因這院裏事多,龔欽前世這個時候并不懂事,只覺得受了委屈就要說出來,說不出來也要罵出來。馬氏何等的手段,早說好了話頭,龔複一聽,只是更恨他沒用添亂,心裏更偏愛龔煥臣些,偏偏那龔煥臣也是個心眼多的,既會說又會演,把他那蠢貨老爹哄的跟什麽似的。
“大少爺懂的多,也很有靈氣。前幾日作了一偈‘佛偈’。”老夫子在院子內朝坐在上位聽兒子與侄兒讀書的龔複道,龔複雖是個商人,然而信佛,覺得自己是得了佛祖的庇佑才有了今天,也記不得徐氏的好。
“作的什麽,你說與我聽?”龔複此時慈眉善目問道。
龔煥臣一襲月白袍子,頭戴了二龍搶珠金抹額,一副翩翩公子模樣,站起來,踱了兩步才道:“身是菩提樹,心如明鏡臺。時時勤拂拭,莫使惹塵埃。”
那老夫子與穆之紛紛拍手,誇贊道:“好!實在是妙!正是這樣的心性才好呢!”
龔複也贊許的點點頭,面上卻沒有表示,這是門外才傳來一聲童聲:“美則美矣,了則未了。”
幾人一愣,倒是龔煥臣先反應過來,給自己這個弟弟做了禮,問道:“弟弟這般說,可是有什麽好的話頭來接?”
龔複喝道:“你哥哥作的偈子,你還能比得上不成?小小年紀,不成體統,竟不知謙遜二字如何寫的!”
然而龔欽卻并不怕,他白白嫩嫩,又穿着紅色小袍,戴紅抹額,十分可愛,又道:“爹與老夫子先請聽我說,也借用哥哥的話,我道是‘菩提本非樹,明鏡亦非臺。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你們覺得如何?”
面前幾人聽了都愣了,尤其是龔煥臣,一時沒說出話來,還是那馬穆之反應的快,竟是先拍了手:“小弟弟說的也妙,雖比不上表兄……”
然而龔煥臣此時又一鞠:“是我不如欽兒。”
此時龔複也是滿意,又懷疑是秀才作了讓兒子來哄自己,然而大兒子說的也是菩提,竟一時半夥不知如何是好,這時候看見小兒子睜着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看着自己,久違的慈父情懷出來了,才招了招手道:“欽兒過來。”
龔欽看着惡心,卻還是去了,他這遭來,本就是來惡心龔煥臣的,就是不讓這心狠手辣的惡毒胚子過好日子,他老子招他去了前頭,又從荷包裏掏了定銀子,摸了摸龔欽的頭:“你拿去做零用花,花的開心便是,也不可驕傲,需得謙遜。”
“兒子知道。”龔欽點點頭,裂開嘴笑起來,十分開朗活潑,幼稚可愛。
龔煥臣轉過頭,眼裏閃着嫉恨,暗自捏緊了拳頭,上頭布滿了暴起的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