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應天長·叁
應天長·叁
三日後,慶功宴結束,大廳內杯盤狼藉。
侍從們穿梭着收拾,侍女則開始把漸漸醒來、掙紮無力的俘虜們送入魔殿內各個客房。大戰初結,各位魔将還得盤桓一段時間,等所有事務處理完,方能回歸自己的領地。
至于這些侍寝的神族奴隸,最後往往會被魔将們帶走,或堕魔成為屬下,或變成魔将後院的風景之一。若是沒被帶走,留于魔宮則必須堕魔,又或者直面死亡。
不過,還沒醒過來的飛蓬自不知,關于其歸屬,在侍女們之間掀起了一陣小小的波瀾——
“他長得真好看。”
“要不,咱們挑一個性子好的魔将吧?”
“我聽說,神族長得越好看,天賦越高,不如将之送到尊上寝宮,或許他會願意堕魔?”
“這個…大家怎麽看?”
“額,尊上,一直不近美色。”
“嘻嘻,你們怎麽不說,尊上身邊投懷送抱之輩,似乎沒有這種級別的容色?”
“咳,我是不是該提醒你們一下,上次不穿衣服跑尊上床上的那個,是什麽下場?”
“咳咳咳雖比不上這位,也是個大美人來着,結果一貶三千裏。連帶給她打掩護的那個魔将,被尊上丢去蠻荒了,說是殺夠一萬只頂級魔獸,才許回來。”
“嗯,然後第二年就傳來了他的死訊,真慘。”
最終,侍女們争論很久,誰都不敢單純為憐香惜玉,去冒被魔尊嚴懲的險。因此,侍女長瞥了一眼高懸的明月,一錘定音道:“行了,就送到新來的那位府上。他才來我魔界不久,身邊又一個人都沒有,還是個嚴肅正經的性子,對這個神族,也算是不錯的選擇了。”
秉持着有事交給手下的想法,侍女長随意點了一位侍女,命其把飛蓬送走。可她有所不知的是,這位新來的侍女是魔植含羞草化形,性格柔和膽怯,又自有一番風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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瞧着飛蓬靜靜沉睡的容顏,再想着新來的那個魔将冰冷的臉,其不自覺升起憐惜之心,是以腳下一頓,咬牙偷偷摸摸将之送到了魔尊休憩的寝室。此刻,重樓依舊在書房處理公務,而他的寝室內,神體以微不可查的緩慢速度修複傷勢,飛蓬本身陷入自我休眠,還不知道情況有變,正呼呼大睡。
當夜,月明星稀,自慶功宴結束處理事務至深夜,重樓放下朱筆,也懶得用空間法術,只是漫步走回寝宮。站在門口,感受着曾有魔偷偷來過殘留的氣息,其血眸深邃而冰冷,唇角揚起一個玩味的笑,開門的同時,空間之力沸騰,毫不猶豫的直擊氣息內斂之人。
屋內,朦胧之間,熟悉的危險氣息自不遠處升起,前神将本能睜眼,入眼是低調卻奢華的布置。還記得自己的目的,飛蓬調侃一般好笑的想,不是說魔宮客房嗎,這麽華麗,重樓還真是富裕。
但心中所想,并不影響頂級強者的動手,照膽神劍隐于魂魄,然而劍芒蓄勢待發,在莫名覺得熟悉的模糊身影于黑暗中接近時,飛蓬眯起眼睛,毫不猶豫的爆發了。
清冷的劍光集中于方寸之間,沒發出任何聲音,沒引起外界任何關注。若其對面不是戰鬥已成本能的魔界至尊,只怕一個眨眼都不要,便會被風雲之子拿下。可遺憾的是,巅峰狀态的重樓對上重傷難愈的飛蓬,僅一個回合,勝負已分。
“怎麽會是你!不是說随便一個魔将嗎?!”被狠狠掐住脖頸,再次跌回床上,飛蓬呼吸困難之餘,又氣得要吐血。事實上,傷上加傷如他,也确實唇角不停溢血。
交手那一瞬間認出來人,重樓還算及時的收回能收回的力量,但發出去的也已經重創了飛蓬。其眼中針對敵人的森寒稍有褪去,取而代之是懵然及狂怒:“飛蓬,你搞什麽鬼?!重傷來刺殺我?”這般說着,紅瞳又隐藏着慌亂慶幸。
“咳咳,重樓,你先松手。”幹咳不已的前神将苦笑道:“我只是想借道回人間,你用不着這麽小心吧。”甚至在一招之後,動用空間法術封鎖了整個房間。
重樓握了握拳頭,垂眸掩飾住那抹暗沉,想到飛蓬剛剛所言,也明白是誤會。可他并未松手,只稍稍放松了力道,保持着壓着飛蓬的姿勢,冷冷的問道:“本座需要一個解釋,關于神将為何重傷未愈還敢來魔界,又為何說借道卻對本座動手。”
這等近乎于審問的冰冷口吻,讓飛蓬感到不太高興,再想到自己絕無希望的感情,他幹脆回以毫無感情的漠然态度:“吾以輪回脫離神族,此番為救舊友夕瑤潛入神界,和神樹兩敗俱傷。故為策安全,不能從神魔之井離開,是以借道魔界。”
飛蓬淡淡說道:“若魔尊願手下留情,便算吾欠你一個人情。若不願,現在的确是動手的最好時機,絕不會有後患。但看在三族時期我放你走的份上,望你保住夕瑤。”
聞言,重樓的臉色更冷了,連帶周圍的氣勢令飛蓬覺得連呼吸都困難。氣氛凝滞了不知道是一瞬間,還是很久,重樓突然一指點在飛蓬心口。于電光火石的一招間,白巾早已破碎,溫熱的觸感令飛蓬才察覺這一點,忍不住心頭劇烈的一跳。
可重樓又松開手,冷聲道:“你和神樹到底怎麽鬥的?神體千瘡百孔,覺得自己很厲害是吧,不找個地方好好修養,還借道?!感情我那天說得,你根本沒認真聽!空間通道必須魔将級別能入,完好無損出去得瑤姬那個水平,你是嫌命長嗎?”
心情不愉的飛蓬下意識便想反駁,但想起自己或許能堅持住,卻無法保護夕瑤的魂魄,又默默閉上了嘴。可賭氣的他并不想承重樓的情,只偏頭避過對方怒氣中難掩關切的目光,硬邦邦回答:“多謝指點,我知道了,還請魔尊放行。”
這個樣子,你讓我放行個鬼!重樓額角青筋歡快的蹦了蹦:“要我提醒你,為何今晚會出現在這裏嗎?我手下魔将有招惹你嗎,你要去搜魂再過河拆橋?”
三兩下就猜到了飛蓬的想法,重樓簡直心累:“你給我老老實實待在魔宮,什麽時候把傷養好,什麽時候我陪你去人間。”飛蓬一急,重樓伸手一招,夕瑤魂魄凝聚的光團就落入其手:“術業有專攻,你覺得在幫夕瑤恢複上,你比得過葵羽?”
“我知道了。”飛蓬神色黯淡下去,但想起部曲和葵羽,他還是忍不住低聲問了一句:“他們還好嗎?”
重樓似笑非笑的挑挑眉:“你是問天魔族,還是單純問天魔女?”
“都有。”飛蓬抿抿唇:“我該告訴他們一聲,我不想再待在神族了。”
重樓嗤笑道:“離開神族是他們自己的決定,裏面多少是為你,多少是為神族那越發死寂的氣氛,飛蓬你不會想不到。”其手似是無意的拂過飛蓬腰身,将一旁折疊整齊的薄被抖開,蓋在了對方身上。
此後,瞧着遲鈍的飛蓬才反應過來而耳垂通紅的樣子,重樓仿若淡定的嘆了口氣:“哪怕是玩刺殺,也別委屈自己啊。你不是喜歡直接用靈力凝結成衣服,打一架就換一次嗎?”
“我能動用的靈力不多。”飛蓬輕聲說道,一時間只覺得自己面上發熱:“反正,最後那個魔将都是要處理掉的,他看見再多也沒什麽。”
重樓點點頭:“嗯。”他意味深長的揚了揚嘴角:“可現在魔将換成我,你要怎麽處理掉?”
“……”對外人淡定,對自己人從來耿直,飛蓬頓時就怔忪在床上,繼而因明白重樓之意,從耳垂至臉頰,幾乎是一瞬間紅透了。他炸毛似的惱羞成怒道:“你…都有心上人快成婚了,別再這麽油嘴滑舌,小心被女醜嫌棄!”
正忍笑看着飛蓬,重樓聽聞此言又是愣住:“這關女醜什麽事?”
飛蓬不解的瞧着他:“不是你把女醜魂魄帶走了嗎?你對紫萱好的都讓徐長卿把你當情敵了。”
“是嗎?”重樓面無表情說道:“你覺得,我護着故友的轉世,最後把她的魂魄帶走,是因為對她有意?”
他簡直氣笑了:“你怎麽不想想,神族最高層還健在,我魔族除了我和瑤姬,還有人嗎?葵羽那是你的死忠,完全指望不上。所以,我肯定不會在發現女醜後,還放着不管啊。”
“哦。”飛蓬眨了眨眼睛,莫名心頭一松,連帶繃緊的精神也放松下來,不自覺的笑了出來:“是我誤會了。我記得女醜以前喜歡獨角龍魚的,改明兒去找個更厲害的坐騎,送她當道歉吧。”
但見飛蓬如此,重樓莫名覺得更氣了:“那我呢?你給女醜坐騎當賠禮,打算給我什麽?”
“別胡鬧了。”飛蓬理所當然說道:“魔尊身居高位,什麽好東西沒有?人家女醜才複活,你也好意思去比?”
呵呵,忍無可忍,無須再忍。氣得胃疼的重樓做了一件他很早便想做,但一直沒敢幹的事情——直接垂首堵住了飛蓬的嘴。
“嗚?”飛蓬迷茫的眨了眨藍眸,一副還沒反應過來的樣子,然而在唇上的熱度源源不斷傳來時,終于如夢初醒。
他瞪大眼睛,下意識的推搡着身上的魔,結果被擒住雙手,舉至頭上。另一只手則掐住下颚,令唇齒閉合不上,自只能任由對方肆意攫取掠奪,良久才被放開。
看着得到解脫的飛蓬眸中升起水霧,劇烈喘息的樣子,重樓彎起眉眼,輕笑道:“這就算賠禮吧,雖說我覺得太便宜你了,真的。”
“你!”好不容易緩過氣來,飛蓬正打算發火,又被一句話堵回去。
只見重樓随手解下床邊的帷幔,淡淡說道:“若我只當你是敵人,就不該輪回後依舊不放棄,因為神族入輪回、因果全消。同樣,若我只把你當朋友,也不該在人間現身,因為我的朋友只是你,不是你的轉世。只有,心慕之人……”
飛蓬怔住,重樓低嘆一聲:“所以,你要輪回,我守着你;你要功德,我助你奪。但等一切結束,你卻覺得我心慕別人?飛蓬,你這樣想,着實讓我傷心。”
“我…”想到自己轉世結束,問都不問重樓一聲,就去了神界,救下夕瑤不得不借道魔界,依舊也不打算找重樓開誠布公一談,飛蓬不禁偏頭避開了重樓凝視的眸光。
重樓握住飛蓬的手,眸底一派勢在必得的暗沉,他将唇貼近對方的頸側,輕聲道:“飛蓬,如果你對我一點喜愛都沒有,我絕不會強求。畢竟,從少時至今,這麽多年風風雨雨,做不成伴侶,我們也是最親密的知己。”
“沒有。”飛蓬的聲音低的幾不可聞:“我只是、只是有些意外。”他深吸一口氣:“我們認識太久了,太熟了…”熟到我發現動心的時候,幾乎難以接受,自己對多年摯友動了不該動的心。
重樓紅眸露出一抹恍悟,又在伸手半攬住飛蓬的腰身,再掰過對方的臉時,隐去了暗藏的深沉:“我以為,這不是代表我們太過習慣于相伴了嗎?”
魔以蠱惑人心著稱,魔尊亦不在話下,重樓的笑容太過溫柔,足以引人飛蛾撲火:“沒誰會比我們更熟悉彼此,更般配,在一起只會更貼合。飛蓬,我們試一試,怎麽樣?”
“嗯。”不知是不希望這抹笑容黯淡下去,還是不希望失去周圍溫暖人心的溫度,飛蓬下意識的答應了下來,而這一試,便是永生永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