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第15章 逢春
早春的明疏多雨,氣溫也低。
鐘薇的傘是比較小巧、可愛的晴雨傘。
為了不與溫繪過于親密接觸,謝祁還是把重心稍微往她那邊傾斜了些,雨水很快将他的右邊肩膀打濕,泛着徹骨的寒意。
沿着小道走了沒幾分鐘,他們便走到了青山塔的出口。
兩人都安靜着,誰也沒開口說話。
謝祁是用左手拿的傘,溫繪也自然走在他的左邊。溫繪聽着耳邊的淅瀝雨聲,視線不自覺地被謝祁握傘的手給吸引住。
他的手指修長漂亮,指骨明晰,手背上還有顆小痣,脈絡分明,青筋隐約可見。哪怕溫繪不是個手控,也不得不在心裏感慨一句謝祁的手真好看。
溫繪眼神微滞,想起剛才謝祁是用這只手牽住的她,頓時不自在地移開視線。
掌心那股溫熱的觸感仿佛還停留着。
溫繪懊惱地閉了閉眼,覺得今晚的自己甚是奇怪。
真的很奇怪,她的注意力老是時不時就移到了謝祁身上,晚上吃飯那會也是,明明下午看書的時候都還好好的……
也不知道是不是她自作多情,溫繪總覺得謝祁拿碗這個舉動是看出了她的窘迫。畢竟當時溫繪有看見他打算下筷子吃飯了,接着就莫名其妙起身去廚房了。
對一個七八年不見的普通同學都能這麽細心,謝祁人還是跟高中一樣好。
“溫繪。”
“嗯?”
聽到謝祁叫自己,溫繪下意識撇頭望去,只見謝祁臉上沒什麽表情,淡聲提醒她,“看路。”
說着,溫繪便看見謝祁伸出右手拉了她一把,短暫的接觸後,他立馬退回原位,迅速拉開了距離。
分寸感保持得很好,讓人挑不出毛病。
“前面有水坑。”謝祁似乎是怕她誤會,又解釋了一遍。
溫繪輕聲道謝,她注意到謝祁剛才伸手時,右手手背和手腕上的膏藥帶着幾滴雨水,擡頭一瞥,才發現傘不知何時又往自己這邊傾斜了過來。
溫繪的視線不自覺看向謝祁垂着的右手,誰知恰巧是視角盲區,什麽也沒能看見。
她莫名想起剛來明疏那天,從宋照苓嘴裏聽到的謠言。
好奇的話到了嘴邊,幾乎要脫口而出。
溫繪認真思考後,還是沒能将心中的那些疑惑問出來,她也不知道為什麽對謝祁的事這麽好奇。溫繪想不明白,只能把這一切歸咎為:
因為她知道謝祁以前的性格是什麽樣的,現在變成這樣才好奇他身上到底發生了什麽。
不然怎麽說,都不太能解釋得通。
但不管怎麽樣,出于禮貌她都不應該問。
溫繪想了想,害怕這種尴尬沉默要一直持續到民宿門口,正決定主動抛出一個話題,前方卻迎面跑來好幾個五六歲的小孩。
他們的手高高地舉在頭頂,在街巷裏亂竄,領先在前的男孩回頭朝身邊的小孩招手,嘴裏喊着:
“快跑呀快跑!等雨下大了我們就完蛋了!”
謝祁怕和他們迎面撞上,帶着溫繪往旁邊躲了躲。
溫繪的目光落在這幾個童真有活力的小孩身上,突然想到了什麽,擡頭看向謝祁問道,“去年九月我們班上的體委生小孩舉辦了滿月酒,你知道這事麽?”
見謝祁低頭回憶着,似乎是沒想起這號人物,溫繪只能提醒:
“就是那個,在廣播裏表白自己的女神被通報批評,還寫了檢讨書的。”
聽到這話,謝祁總算對溫繪說的這個人有些印象了,他順着話反問,“他和女神結婚生的?”
“不是。”
溫繪重重地搖了搖頭,“體委和我們班班長結婚,懷孕生的。”
聞言,謝祁詫異擡眼。
溫繪接收到他的反應,也對這事感到很不可思議,不由得多說了幾嘴。謝祁就舉着傘,安靜地聽她說。
當時高一,他們班上的班長是個心軟敏感的女孩子。
長得比較嬌小,由于家庭原因有些自卑,和陽光外向、大大咧咧的體委完全是兩個極端。兩個人平時在班上也沒什麽交集,而且那會兒體委喜歡隔壁班的一個女生,他經常把那個女生挂在嘴邊,說什麽是他的女神。
喜歡到女神要他去學校廣播裏給她表白,那傻大個還真去了。
最後的結果是,不僅“喜提”一份檢讨書,女神還拒絕了他的表白。
在溫繪的印象裏,當時這兩天的關系實在很一般,無論絞盡腦汁怎麽想都想不明白他們是怎麽走到結婚這一步的。
宋照苓這個八卦雷達随便一打聽,讓她們知道了事情的原委。
體委高考考上體校後成了短跑運動員,班長在體育電視臺工作,兩人在一個采訪上遇見了。據說班長暗戀體委好多年,也是因為喜歡體委才去電視臺工作,好在他們後來相處着,體委喜歡上了班長,就談戀愛結婚了。
說到這,謝祁看見溫繪的表情有些感嘆。
“突然覺得這個世界還挺小的,好像有緣的人兜兜轉轉怎麽着都能再次相遇。”
“确實。”
謝祁表示贊同,他垂眼看向潮濕的地面,但沒緣分的人相遇了也只能再次錯過,就像他和溫繪。
後天早上溫繪就會離開,而他們以後,也許再也不會相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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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民宿時,池硯周還在一樓的前臺坐着。
他沒打游戲了,靠在椅背上刷着視頻。
溫繪和謝祁進門時,隐約還能聽到他手機裏傳來的聲音,看的游戲攻略。池硯周聽到腳步聲以為是謝祁回來了,他正笑着擡頭,迎面就看見謝祁和溫繪一前一後走了進來。
溫繪在前,謝祁在後面收那把粉紅色的晴雨傘。
池硯周一愣,怎麽也沒想到這兩人為什麽能一起回來。
反應過來後朝謝祁遞過去一個調侃的眼神,謝祁瞥了一眼,理都不帶理他。池硯周頓覺沒勁,小聲地“嘁”了一聲,轉而和溫繪說話去。
“什麽情況啊溫老師,你和祁哥出去玩不叫我?”
“沒。”
溫繪知道池硯周是在開玩笑,她笑了笑還是解釋道,“我們路上偶遇的,下雨了就一起回來了。”
池硯周看了謝迄一眼,表情明顯不相信。
謝祁幾乎不用猜都知道池硯周心裏在想什麽,無非就覺得是這場偶遇是他精心制造的巧合,是他蓄謀已久。
不至于。
謝祁輕扯唇角,他的道德還沒敗壞到那種程度。
“走了。”池硯周看見謝祁放下傘,向溫繪道別然後便徑直往樓梯口走了,溫繪先應了聲“好”,随後和謝祁互道了晚安。
池硯周看着出去一趟明顯熟了不少的兩人,驚了。
他錯過了什麽?不能吧,謝祁還真打算棒打鴛鴦,幹這缺德事啊?
溫繪回來時踩到了一個水坑,這會兒鞋尖全濕了,沒打算再和池硯周多聊,跟着謝祁的腳步上樓回房間了。
被留在樓下的謝祁匆匆忙忙關上民宿大門,上樓找謝祁八卦去了。
關于謝祁和池硯周之間後來發生的事情,溫繪一概不知情,她洗完澡就上床睡覺了,睡到隔天早上九點多才醒。
相比于網上前段時間流行的“大學生特種兵旅游”,溫繪可謂是閑的自在。
她慢悠悠地吃過早餐,趕在午餐前去了傾水閣。
傾水閣是明疏古鎮保留至今最完整、最大的徽派建築老宅院,這座宅院建立有幾百年,是一個三進的庭院。
徽派建築起源于明代,充分融合了漢族建築、南方水鄉建築和北方民居建築的特點,從而形成獨特的徽派建築風格。
走進大門穿過庭院,拾階而上。
整個宅院的“姿色”便展現在眼前,徽派建築注重布局和結構,裝飾通常采用磚雕、木雕等多種工藝,十分精致。
唯一比較可惜的是,溫繪來的季節不對。
若是等天氣好點,這座老宅院在藍天白雲的襯托下應該會更好看。溫繪拍下好幾張照片,她環顧一圈,覺得現在這個春雨潮濕的季節過來,也別有一番景象。
溫繪手上拍照的動作沒停過,她在心裏打算着,等下次天氣好的時候得想個辦法把宋照苓“拐”過來,再玩一次。
宅子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
等溫繪游玩出去時剛好是吃午飯的時間,她向池硯周讨要了鐘薇家飯店的地址,在東街找了幾圈才找到。
鐘薇剛好在,她沒穿昨天那身校服,反而穿着和媽媽一樣的工作服在收盤子。
溫繪剛一走進去,鐘薇就眼尖地看見了她。
不同與昨天的沉默,今天的鐘薇心情好像很不錯,看在她是池硯周和謝祁同學的份上,好好招待了溫繪一番。
幾度讓溫繪承受不住她的如此熱情。
小姑娘似乎只喜歡和池硯周相處不來,喜歡怼池硯周,和溫繪說話的時候熱情又有活力,找的話題也都是圍繞着她擅長的古典舞進行。
溫繪覺得鐘薇很是可愛,兩人多聊了會。
起身時,鐘薇主動掏出手機想加她的微信,溫繪也沒拒絕。她們交換完聯系方式,溫繪便跟着鐘薇去買單了。
鐘薇說要給溫繪打個折,她不顧溫繪的拒絕,轉過身和媽媽交流去了。
母女倆打着手語交流。
溫繪看不懂,也是這會兒才知道鐘薇的媽媽是個聾啞人,她想到池硯周點外賣的事情,心中思緒萬千。她想了想,拿出手機在備忘錄裏打字,然後打算母女倆的對話,把手機舉給鐘薇的媽媽看。
【不用打折,就按原價付款就好(*^▽^*)】
鐘薇眼神一頓,她盯着話後面的那個顏表情看了好半天,思緒莫名飄回了昨天晚上謝祁給她送衣服時做的那個“不客氣”的手語。
溫繪還在和她的媽媽交流着。
鐘薇看見媽媽想打字回複,可眼前的溫繪只是笑着搖搖頭,她笑容明媚,手機上寫着——
【大家賺錢都不容易,按原價付就好。】
鐘薇突然覺得,這個漂亮姐姐如果沒有男友,和謝祁哥哥挺般配的。
付過錢,溫繪離開飯店回民宿打算休息會。
先睡個午覺,下午晚些出門,晚上再坐船夜游昭溪河,明天就能圓滿回家了。
說起來她票還沒定,這麽想着溫繪就從兜裏拿出了手機,她看了一圈發現沒合适時間點的機票了,只能轉去看高鐵票。
買好回程的票,溫繪在微信上回複完家裏父母的信息,剛好走到民宿門口。
前臺站了一堆人,男男女女加起來有五六個,看着像剛畢業的大學生出來旅游。
池硯周正在幫忙辦理入住,他動作不太熟練,耳邊甚至還挂着一個電話不知道在向誰求助,半點老板樣都沒有。
溫繪從他們身邊路過時,還聽到一堆年輕人中有個女生在小聲質疑池硯周。
質疑他到底是不是這家民宿的老板。
溫繪覺得有些好笑,想來這位大少爺估計是不會親自幹這些事情的,也不知道這幾天發生了什麽這些工作都落到了池硯周頭上。
沒幹擾池硯周,溫繪輕手輕腳地上樓休息去了。
等溫繪午休完出門時,接到了家裏的電話。
溫繪邊挂着電話聽着媽媽的說話聲,邊往外頭走。電話裏,楊黎娟問及晚上的安排,溫繪都耐着性子一一認真回答了。
溫繪的注意力全被電話吸引,完全沒注意到一起下樓的謝祁。
當謝祁聽到溫繪晚上打算去夜游昭溪河,然後明天上午的高鐵回家時,他的腳步不由得一頓。
溫繪沒看到他,還在繼續下樓梯。
很快,她消瘦單薄的身影就消失在樓梯口,謝祁站在拐角,好半天才邁開腿跟着走下樓。
池硯周沒上樓,幫那些年輕人辦理好入住後便一直坐在前臺。
他看見溫繪下樓,她手裏握着電話沒出聲,兩人只是點頭禮貌一笑算作打招呼。
接着,過了十分鐘左右的樣子,謝祁下樓了。
池硯周擡起腦袋,隔着前臺看向謝祁,只見謝祁臉上沒什麽表情,神色淡淡,轉身走進了廚房。謝祁進廚房拿了罐可樂,馬上又走出來上樓回房間了。
明天溫繪就要走了,這哥還能沉住氣呢?
池硯周眉頭一秒,忍不住咂舌,他祁哥上輩子可能是個忍者。
要他說,就算溫繪有男朋友,不撬牆角總能表白吧?
表明自己的心意不犯法吧?反正以後也見不着了,憋都憋了七八年了,不給自己留個遺憾也是件好事啊!
池硯周表情一愣,他猛地一拍腦袋,突然想起來謝祁以前好像寫過情書打算向溫繪表白來着。
沒記錯的話,謝祁一共寫過兩次。
只是兩次都沒能送出去,因為謝祁的媽媽。
而高中整整三年,謝祁一直沒向溫繪表白的原因也是因為這個。池硯周至今都記得,高二那年的冬天,謝祁媽媽懷疑謝祁談戀愛時,跑來學校當着全班師生的面,聲嘶力竭地指責她懷疑的那個女生。
嘴裏沒蹦出幾句好話,一直在不斷強調女生這種做法很不要臉、不負責,是在毀謝祁的前程。
女生臉皮薄,加上本來就是莫須有的事情,覺得很委屈直接被氣哭了。
謝祁的媽媽從老師嘴裏了解到真相後,向女生道歉、向老師和班上其他同學道歉,唯獨對謝祁什麽表示也沒有,還把謝祁那封寫了個開頭的情書撕毀,丢進了垃圾桶裏。
那天,好脾氣的謝祁總算被他媽給逼瘋了。
母子倆站在走廊外對峙着,已經入冬,呼嘯的冷風也沒能把謝祁媽媽那番紮心窩的話給掩蓋過去。
池硯周記得謝祁媽媽當時說——
“你什麽都沒有拿什麽談愛?你沒錢沒地位,只是個窮學生,你的愛就什麽都不是,只是垃圾明白嗎!”
那是池硯周頭一次在謝祁眼中,看到其他的情緒。
當時謝祁看向他媽媽的眼神,哪怕是警局誤會扇巴掌那次都未曾有過,好像是真正的心死、萬念俱灰。
自那之後,學校不少人都知道謝祁有這樣一個“瘋子媽”,無論謝祁長得再好看成績再優異,也沒幾個女生敢和謝祁接觸,她們紛紛保持距離,就擔心同樣的事情會在自己身上重演一遍。
而謝祁也越來越沉默,直到變成今天這樣。
謝祁好不容易建立起來的世界,就這樣一次又一次被他媽親手摧毀,到現在只剩一片廢墟。池硯周嘆了口氣,忽然意識到這次和溫繪的重逢,對謝祁來說可能不是獎勵。
甚至可能是懲罰。
樓梯口再次傳來腳步聲,池硯周看見謝祁又走了下來,又進了廚房。
沒多久,空手走出來了,不知道在裏頭幹了些什麽。
池硯周只當謝祁是心情郁悶,倒也由着他去了,于是接下來一整個下午,謝祁下樓上樓來回跑了六七趟。
直到六點左右,謝祁第八次從廚房出來後在過道裏站了會兒,随後擡腳走了過來。池硯周看見謝祁在電腦後站住,他停下腳步,手指輕扣桌面,沖着他說了句:
“幫我個忙。”
池硯周不明所以地擡起頭,謝祁眼底沒什麽情緒,他猶豫一瞬,淡淡道,“和我一起坐船夜游昭溪河。”
末了,謝祁頓了頓,還貼心地詢問起池硯周的想法,“行麽?”
?
池硯周無語了,他以為這哥終于坐不住了,要幹點什麽大事呢。
結果就這?
“行行行,那必須行啊。”
池硯周想着謝祁的心情應該不是很好,什麽也沒說什麽也沒問,跟着他出門了。
結果半個小時後,池硯周看着同樣在排隊等待坐船的溫繪,總算明白謝祁口中所說的那個“幫我個忙”是什麽意思了。
合着他就是個幌子。
虧他還擔心謝祁想不開,現在這算什麽?三人行必有一狗,想不開的是他吧??
池硯周看着前頭和溫繪聊起來的謝祁,微微一笑。
OK很好,他不生氣,氣壞身體無人替,回頭想想又何必,他若生氣誰如意,況且傷神又費力,不生氣不生氣……
不是,謝祁他有病吧?